锦与鲤

【楔子】

时隔八年,木安垣再次推开这栋宅邸的大门。八年了,原本气派华丽的红漆大门,早已斑驳不堪,一道道深浅不同的刮痕,提醒着人们,当年的外邦之乱是多么的残酷。

木安垣看着这破败的屋子,一大半已经被当年的大火吞噬,又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他只是轻轻叹一口气,右转,朝院子走去,走在回廊里,越接近院子,心情就越沉重。

院子中有一方荷塘,是木安垣最喜欢的地方,夏天的时候,这里开满了粉色的荷花,微风吹过,还能闻到一阵阵荷花香,萤火虫在荷塘上一闪一闪,犹如天上的繁星。如今,荷塘早已不复存在,有的也只是杂草丛生。

木安垣望着枯竭的荷塘发呆,思绪回到八年前。

【第一回】

木安垣爱鲤如痴,在春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每天早膳过后,木安垣便端着饵食来到荷塘边,除非天上下雨雪,否则身后必定会跟着一个扛着桌子的家丁,一个捧着文房四宝的书童。

木安垣从碗中抓一小撮饵食抛到塘中,不一会儿,水面微微震动,木安垣会心一笑,随着震动越来越近,水中的东西也渐渐露出真面目,是一条红色的锦鲤。

这条锦鲤的额头上有一片金色的鳞片,在众多锦鲤中分为突出,又极通人性,木安垣可谓是爱不释手。为了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还为其取名,唤作“红鲤”。

红鲤每次都比其他锦鲤先到木安垣的身边,边吃着饵食,边和木安垣嬉戏,那可爱的模样,总让木安垣忍不住将它画在纸上。一旁的仆人早就研好磨,摆好纸张,让木安垣尽情的挥洒。

一个年约五十的老侍者恭敬地为身后的玄色劲装公子引路,一旁的书童见来人是孙府的少将军孙柏岩,赶忙上前一步提醒主人:“少爷,孙少将军来了。”

木安垣一旦作画,就很难回神,孙柏岩深知好友的习性,让下人不用再通报,自己走到木安垣身边。寥寥几笔就能将眼前的荷塘跃然于纸上,孙柏岩对好友的画技之精湛感到佩服,尤其是画中的锦鲤,每一条都有着不同的神态,互相争夺饵食,自由的遨游在画卷中。

“好画!”当木安垣搁下笔,孙柏岩终于忍不住赞叹道。

“柏岩,你何时来的?”木安垣这才察觉孙柏岩的存在。转身对身边的书童呵斥道:“柏岩来了为什么不通报?还不看茶!”

“是。”书童那个委屈啊,他真的有通报,是少爷他自己没理,唉,谁让他只是个下人,只好含泪认命。

“无妨,是我说不用通报的。”即使通报了,他老人家也听不见,孙柏岩随意答道,眼睛还是没离开桌上的画。

见孙柏岩对自己新画的鲤鱼嬉戏敢兴趣,木安垣不免得意起来:“柏岩,你觉得如何?”

孙柏岩直接拿起画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才认真的答道:“这次的画,肯定比之前的那副大卖!”

“柏岩,怎么又提到钱了。我……”

“画的是兴趣!”孙柏岩接口道:“你哪一次不是这么说。这些画你自己收着就好,何必还拿去赠与他人,还不是便宜了那些奸商。”

“既然已经赠给他人,怎么对待这些画就是他们的事了。”

孙柏岩无奈的摇头,“你总是这般不开窍。天天躲在家里,不知道盼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每当听孙柏岩提起少女芳心,木安垣浑身都变得不自在。遥想当年,他在西湖畔见到一群鱼儿在水中自在畅游,心下甚喜,便执笔绘画。当他将放下画笔之时,四周早就聚集了不少世家千金,引来不少人的赞叹。

原来,这些千金们正在不远处的凉亭中举办诗会,看见一袭洁白儒衫的木安垣席地而坐,在岸边专注的绘画,木安垣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那些千金小姐不免好奇,便逐渐聚集到他的身边。

“敢问公子,可将此画接小女子一观?”其中一名距离木安垣较近的女子开口道,还含情脉脉的望了一眼木安垣,看画是假,套近乎是真,见木安垣也望着自己,女子害羞的微微低头,脸上泛起一丝红光。

“小姐请。”木安垣真以为是看画的,就将手中的画递给那位小姐。

其他的小姐不满搭讪的机会被她抢先,纷纷表示自己也要观画,拼命的往木安垣身边挤。木安垣无论在何时都记着自己是君子,男女授受不亲更是让他一再退让,身后就是西湖,已经退无可退,结果可想而知,木安垣被挤进湖中,与那些挚爱的鱼儿们亲密接触。

最后,还是孙柏岩跳入湖中将快沉底的木安垣捞起来。这也是孙柏岩与木安垣的初次见面。

木安垣十分感激孙柏岩的救命之恩,便与孙柏岩结交为挚友。

“难道你要一辈子呆在这个府中?你就不会感到烦闷?”孙柏岩再次询问道。

木安垣当然也知道孙柏岩是为他着想,可他觉得,每天看着鱼儿快乐的吃着他喂的食饵,作作画,已经很满足了:“有红鲤陪着我,你看,它正在和同伴们捉迷藏呢!”

孙柏岩简直要被木安垣给气死,忍不住吼道:“红鲤只是条鱼,它能像人一样陪你聊天解闷吗?它能当你媳妇儿白头到老吗?”

“妻子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倾诉对象,红鲤虽然是一条鱼,但它十分通人性,他能听懂我说的话,有他相伴,我不会孤单的。”

孙柏岩被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罢,那你就和你的红鲤谈情说爱吧。”孙柏岩愤怒的拂袖而去。

走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急急掉头回到池边对木安垣说道:“三天后有场花灯会,无论到时候你在干嘛,我都会让你去参加。”撂下话后,孙柏岩真的离开了。

木安垣无奈的摇摇头,执笔继续画着百鲤嬉戏图,其中,额上一片金色鱼鳞的红鲤最为突出。

【第二回】

三天后,孙柏岩果真拉着木安垣逛花灯会了。

今日的孙柏岩一改平日的劲装打扮,换上一袭蓝色儒衫,右手执扇,俨然是一个儒雅公子。因常年习武,又有着刚毅的一面,身材挺拔,让他看起来比瘦弱的书生更加养眼。

没走一段路,就频频有姑娘向孙柏岩投来娇羞的眼光。孙柏岩也毫不吝啬,一一回以微笑。不是平时的开怀大笑,而是儒雅非凡的笑,惹得路上的姑娘各个娇羞地用手中的纸扇或手帕捂住发红的脸颊。

再看一旁的木安垣,虽然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但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可言。和孙柏岩比起来真是十分的不解风情。

“兄弟,出来逛花灯会,就要面带微笑懂吗?”孙柏岩用扇子戳了戳木安垣僵硬的脸,“平时都可以对着一池子的锦鲤傻笑半天,怎么出来就变成这样?”

木安垣默不出声,眼睛看向不远处卖灯笼的摊子。摊子前有一名红衣女子,正仰头看着高处的鲤鱼灯,不一会儿女子便对老板说着什么,还用手指了指比她高了不少的鲤鱼灯。不知怎么,木安垣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一时之间竟看呆了。

孙柏岩对这个朋友已经彻底绝望了,只是一个灯笼都能看呆成这样,见木安垣还没晃过神来,便大步跨到摊子前,对摊主说道:“老板,这鲤鱼灯我要了。”

老板为难地赔笑道:“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最后一盏鲤鱼灯已经被这个姑娘买去了,您看,要不要换其他的灯笼?”

当木安垣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孙柏岩的行动了,他低声对孙柏岩说道:“好端端的,你突然买什么花灯。”

“我看你对那鲤鱼灯喜爱至极,作为兄弟的我当然要买来送你。”孙柏岩得意的说道,一副我非常了解你的模样。

红衣女子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木安垣,便又迅速低下头来,开口道:“既然这位公子喜欢这鲤鱼灯,老板,您就将这灯卖给这位公子吧,奴家就挑这一盏荷花灯。”说完,提着灯笼离开小摊。

木安垣不知该怎么解释,他其实并不是想要这个灯,但要是说出事实,必定会被这位姑娘认作登徒子,可这样又夺人之所爱……一旁的孙柏岩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付了钱,将鲤鱼灯塞在木安垣的手里。而那位红衣姑娘已经提着荷花灯走了。

眼看红衣姑娘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木安垣一咬牙对孙柏岩说道:“柏岩,我有事情要先走了,自己逛吧。”还没等到孙柏岩的回复,他已经冲入人流中。

孙柏岩唰一声打开纸扇,边摇边笑,木安垣啊木安垣,没想到你这棵铁树也终于开花了。果然花灯会就要来一场意外的邂逅,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另一旁,木安垣在人群中艰难前行,见红衣姑娘往桥上走去,桥上的人多是为了看河灯而驻足的,靠着围栏的人更多,而中间的人就相对要少了。“姑娘请留步。”

红衣女子转身,见一身狼狈的木安垣将鲤鱼灯朝他递过来。“这位公子?”

“姑娘,这鲤鱼灯本是姑娘的,在下不敢夺人所爱,所以将鲤鱼灯送还给姑娘。”

红衣女子心中一喜,但不敢表露在脸上回道:“公子不必如此,刚才奴家已经付钱拿了莲花灯,这鲤鱼灯是公子你的了。”

“可是……”木安垣还想说什么,但又怕这位姑娘说他纠缠不休,“既然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敢问公子……可是画师木安垣?”

木安垣平日并不出门,也未见过这个姑娘,他想,大概是自己画的那些鲤鱼而被众人所熟识吧。“正是在下,不知姑娘芳名……”

“奴家姓罗闺名红鲤。”罗红鲤看向木安垣,正好木安垣也望着她,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在灯光的照耀下,罗红鲤额头上的花黄微微闪了一下,木安垣尴尬地侧过头,脸上有些热。

“可巧,罗姑娘的闺名和我家的锦鲤同名。”这话一出,木安垣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在下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虽是第一次和姑娘相见,但总感觉认识许久,所以不自觉说了出来,还望姑娘恕罪。”

罗红鲤笑道:“无碍,公子也是无心之失,奴家也见识到公子是真‘爱鲤成痴’了。”

罗红鲤的话缓和了不少紧张的气氛,一路上倒也轻松自在。

木安垣又好奇的问了罗红鲤,是如何识得自己。

罗红鲤微微一笑答道:“一手画工声名远扬,尤爱画鲤,谁人不知。就连奴家足不出户也时常听闻家父谈及,只可惜未见真迹。”

木安垣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名气这么大,孙柏岩果真说的没错。“罗姑娘抬爱了,如是想见,明日差人送到姑娘府上。”

“多谢木公子,只是……”罗红鲤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是在下唐突了。”

“不,木公子也是好意,只可惜,奴家并不是春城人士,今次出门是陪我家祖母来此礼佛。明日便要到寺中一月,因见今日街上热闹,便偷偷跑出来看看。”言语中透露出深深的遗憾。

木安垣也觉得十分可惜,“不如,一月后,罗姑娘礼佛归来,差人到我府上取吧。”

“这是个好办法,那在此多谢木公子的馈赠了。”

【第三回】

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再热闹也有解散的时候,木安垣将罗红鲤送至落塌的客栈也朝家中走去。木府的大门在木安垣进门后缓缓关闭,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红色光芒也随之朝门中隐去。

红光进入木府后,一路飞到荷塘,在池塘上方徘徊几圈后落入水中,待到刺眼的光芒褪去,隐隐能看出来是一条红色的锦鲤,额头上方有一片金色的鱼鳞,在月光的照耀下还闪烁着金光。这是木安垣最喜爱的那条锦鲤红鲤。

红鲤潜入湖底,一路往湖底游去,湖的底部有一处亮光,越近越觉得光亮如青天白日,光亮中竟包裹着一处宅邸!红鲤一个冲刺,冲入光亮中。

奇怪的是,光亮中并没有一滴水,好似将水隔绝在光亮之外,而红锦摇身一变,化成人形。一身红衣似火,衣襟上一层层的莲花,颜色魅惑,似泪水凝重含血色。仔细看这面容,赫然就是刚和木安垣分别的罗红鲤!

红鲤来到宅邸大门前,右手一挥,大门便打开了。不过红鲤进门之后变得偷偷摸摸,不似刚才开门那般豪迈。

“站住!”一个苍老又不失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红鲤着实吓了一跳。

红鲤尴尬的回过头,对着声音的主人,一位拄着拐杖的黑衣银发的老妇人挤出一丝笑容道:“黑嬷嬷。”

“哼,你的胆子倒是大了啊,居然敢擅自离开洞府。”黑嬷嬷口气中带着愤怒。

“黑嬷嬷。我下次不敢了,饶了我这次吧!”红鲤立刻跪在地上求饶。

黑嬷嬷哼了一声,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你的大劫马上就到了,万不可为了一个凡人而分神,那个木安垣,终究会害你的修为毁于一旦,趁早离开他吧!”

“红鲤知错了。”红鲤给黑嬷嬷磕了一个头。

黑嬷嬷见红鲤认错的态度尚可,该说的也早就说了,便拄着拐杖朝屋里走去。

红鲤见黑嬷嬷走了,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快速跑到属于自己的房间去。说是一个房间,其实也只是一个小石洞的样子,里头只有一张石桌,几张凳子,在纱帘的后面有一张石床,石床上还躺着一个妇人衣着打扮的女人,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一般,那样子又和红鲤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样子更为成熟稳重。

红鲤的右手手腕一翻,手上便多了一盏莲花灯。红鲤将莲花灯提到女人的眼前。“红锦姐姐,你看,今天我去了你说的那个花灯会,果然好热闹呢,可惜没买到鲤鱼灯,我就是在花灯的摊子上遇到他的,我还和他一起逛街,我们说了好多好多话……不像之前,只有他说我听的份,而且啊……”红鲤滔滔不绝地将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一直讲到天边泛白。

木安垣想到与罗红鲤的约定,一大早就来到荷塘,将饵食投入荷塘中,果不其然,首当其冲的还是他最爱的锦鲤红鲤跑来了。大笔一挥,用大红的颜料将红鲤绘在纸上,再用金色的颜料在它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木安垣足足画了一天,可没有一副是令他满意的,看天色也不早了,也只好将东西收拾好,再给锦鲤们喂一次饵食便离开了。

锦鲤一大早就离开洞府,跑去荷塘向木安垣献媚,让黑嬷嬷再一次震怒了。从前锦鲤没在木安垣面前现身过,就不太管,如今却不同了,昨天居然还化成人形和他见面!

第二天,正要去等待木安垣到来的红鲤还没出洞口就被黑嬷嬷给拦住了。“我是怎么说的,居然还敢跑到外面去!”

红鲤低着头小声的回答道:“我……只是去外面透透气,老在洞府呆着多没意思啊。”

“哼!这么多年了,你说说你修为一直没有长进,还老往外跑,要是遇到一些不长眼的老道,还不把你给收了!”

红鲤也知道最近自己疏忽修炼,但是她并不后悔,“我又不做坏事,不会有道士上门的。”

黑嬷嬷气得将拐杖往地上一跺,“能耐大了,居然敢跟我顶嘴!没有我的允许,从现在开始不许往外走一步,否则有你好看的!”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纵使红鲤多想到外头去也没有办法,她是无法违抗黑嬷嬷的命令的。只好依依不舍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再说木安垣,因为昨天没有画出令他满意的画,再次早早来到荷塘边。与平时一样,将饵食投入荷塘中,过了一会儿迎面游来几只锦鲤,但其中并没有红鲤。木安垣十分奇怪,平时最积极的红鲤居然不在了。

接连几日,红鲤都没有出现,可这满塘的荷花荷叶,也不好查看红鲤的去处,只能在一旁默默等待。期间又画了几幅鲤鱼图,只是这次还不如前几次画的好。

半月后,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使得春城的百姓们十分的不安,战火已经延伸到春城了!

为了逃避战火,许多百姓已经开始收拾家当四处逃窜,这几日城中大小马车进进出出,将原本宽敞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第四回】

“少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木家老管家苦口婆心的劝着自家的少爷。

木安垣一旦沉浸在画中便难以自拔,管家接连唤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来,“管家,你看,我画的可好?”

老管家急得差点没哭出来,自家少爷还有心情管他的画,老管家再次说道:“少爷啊!战火已经快到家门口了,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话说的不假,木安垣四周的邻居老早就全部搬走了。

“老管家,你们先行一步吧,我去院子看看红鲤出来了没有。没有它,这画起来还是不满意。”说着,木安垣放下手中的画,正要走出书房。

老管家见自家少爷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况且这再不走就真的没命了,纵使他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但劝也劝了,他不走也没办,老管家对这木安垣拱手道:“少爷,老奴带着行李先行一步,我们会在路上等,希望少爷三天后快快与我们汇合。”

木安垣对老管家道声谢,便朝荷塘走去。一直等到天黑,还是没见到红鲤出现,只好失望地回到书房。

木安垣回到书房中坐了一会儿,想到再过几日便是与罗红鲤的约定了,可自己还没画出满意的画。看着桌上的红色颜料,眼前不禁想起桥上那双眸子。不自觉手中已经拿起笔开始细细描绘起来。

细细地给荷叶描上叶脉,使得荷叶更加饱满立体,再见这荷花簇拥的中间,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额头上还贴着一片鳞形的花黄。木安垣放下画笔,对着画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门外突然传来一片喊杀声,伴随着一阵阵凄厉的喊叫,各种哭声交杂在一起。想来是叛军已经攻入城门了,开始屠杀还没来得急逃走的百姓。

饶是深深的塘底,也能察觉到地面发生的事情,战乱之时煞气冲天,如此这里已不适合修炼了,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黑嬷嬷打算带着荷塘里的水族另谋出路。

红鲤小心扶起床上的红锦,打算带着她一起出去,黑嬷嬷厉声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这具肉身!”

“黑嬷嬷……”

“都是这具肉身分去你不少修为,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居然还要带着她,我今天就把她给毁了!”说着正要举起拐杖。

“黑嬷嬷不要啊!”红鲤赶忙跑去制止。无奈她的修为实在太低,被黑嬷嬷气势弹开老远。这一拐杖下去,直接将肉身附着的一层保护膜给打碎了,毕竟这句肉身是用法力勉强维持的,保护膜一离去,原本还是看似睡着的人,直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具白骨,连身上的衣料都变得破破烂烂。

黑嬷嬷瞪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红鲤,拂袖而去。

黑嬷嬷来到洞府外走出这光亮,变成一条浑身黑白相间的锦鲤,快速向水面游去,身后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锦鲤。待到岸边,黑嬷嬷又变成了黑衣白发的样子,嘴中念了一个诀将池中大大小小的锦鲤用水包裹起来,再抬起左手,将包裹起来的锦鲤收入自己宽大的袖中。

红光一闪,红鲤也幻化成人影跟在黑嬷嬷身边。

黑嬷嬷见院中起了大火,笑道:“哼,多亏了这场大火,这下不用你动手杀了他,今天也活不下去了。”

红鲤扑通一声跪倒在黑嬷嬷身边,“黑嬷嬷,多谢您这些年来的栽培,红鲤十分感激,但请您原谅我,让我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吧!”

“你!混账,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是的,有可能耗尽法力,有可能……死去”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如此执着?”

“我修炼化成就是为了报恩,我不后悔。”

黑嬷嬷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这可能就是你的劫数,如果能熬过去,就是你渡劫成了,你我至此缘分已尽,以后各不相干。”黑嬷嬷住着拐杖,不一会儿便失去了踪影。

厮杀已经进行好一段时间,火光四起,厮杀哭喊不绝于耳。大火从隔壁一路窜到木府的书房,当木安垣发现的时候,大火已经将门口堵住了。幸好另一侧有个窗子。屋顶的瓦片砸落,掉在书桌的脚边。差一点就要砸中那幅画。木安垣赶紧回去将画折起放在胸前。可再次来到窗边的时候,已经被大火给堵住了。

浓烟四起,即使用衣袖捂住口鼻可也吸入不少,现在所有的出路都被大火堵住了,他被逼到墙角,蹲在一排空架子后面。大火就在眼前,但是他的意识已经十分的模糊。眼睛即将闭合之际,只见到一个人影,衣襟上一层层的莲花,颜色魅惑。似乎唤在他的名字,还对他说了一些话,他只记得她说:“我是红鲤,恩人我会救你的。”

木安垣悠悠转醒,眼睛还不能适应刺眼的光芒,待他适应之后,眼见书房只剩下半壁残垣,火烧的痕迹就止在自己所在的墙角,他慢慢扶着墙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还在冒烟的房梁。

依稀想起昨天昏迷后,似乎有个人站在他面前,并且还对他说……红鲤!木安垣快速离开书房,朝荷塘走去。只见池水干涸,莲叶皆枯,荷塘中的锦鲤也不知去了哪里。要不是这一地残垣,他还真以为这是一场梦!

八年之后,木安垣识得一友,将此事当成一个梦境诉说。而后叹道:“日日与其相伴,竟不知道红鲤已经修成人形……”

友人道:“妖鬼动了真情,行事身不由己,明知没有好果,仍然奋不顾身,不是因为她愚蠢,只是命数罢了。”

“她唤我恩人,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虽日日相伴,可我从未做过救她性命之事。”

“许是你前世有恩于她吧。”

【第五回】

数百年之前。春城有一罗姓家,家中有女名唤红锦,聪颖心善,家中极尽宠爱。

罗红锦十岁那年,随母亲上街,瞧见一户卖鱼的摊子中有一条红色的小鱼,在众多黑色大鱼中十分抢眼。觉得入人口腹实在可惜,便央求母亲将它买了下来。

家中祖父识得这鱼是红锦鲤,便也同意将鱼留下,让罗红锦养着。还特地取了一个大鱼缸,安放在罗红锦的闺房中。

许是这条锦鲤知道罗红锦是它的救命恩人,对罗红锦格外亲近,只要是罗红锦来投食,十分给面子的吃个干净。闺阁女子本就没有什么玩乐,罗红锦也将这小锦鲤当成自己的伙伴,还给她取了一个和自己相近的名字,红鲤。

罗红锦几乎天天对着红鲤说话,自己的字被祖父夸奖了,自己的刺绣母亲十分喜欢,今天被父亲责备了,外面的花灯会好热闹啊,还买了一盏鲤鱼灯……苦与乐都向红鲤分享。

转眼间,罗红锦到了及笄之年,家中已经给罗红锦说了一门亲事。即使罗红锦再受宠,也无法违抗父母之命。

总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天,罗红锦一袭火红的嫁衣,站在红鲤面前,却一脸愁容。今天她并没有和红鲤说什么,只是将饵食投入缸中,直到有人催她上花轿。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罗红锦姣好的脸颊滑落,罗红锦不舍地看了红鲤最后一眼,便被喜娘蒙上盖头背着出了门。红鲤见罗红锦离开了,一直在大鱼缸中转来转去。

一天,两天,三天……红鲤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罗红锦了,它不知道什么原因,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但是它还是不停地在鱼缸里转呀转呀。

有一天,最近经常给它喂食的丫鬟将它从鱼缸里捞起来,放入一个木桶中。红锦十分不喜欢呆在这个木桶里,地方太小了,根本无法转身,它一直甩着尾巴,表示自己的不满。

丫鬟将红鲤提到一辆马车上,马车一路朝着城外驶去,大概天黑的时候,马车驶入另一座城中。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来到一户刘姓府邸。

穿过府邸的回廊,来到一处荷塘,正值荷花开放的季节,远远就飘来一阵荷花香。丫鬟将装着红鲤的木桶往荷塘里倒。红鲤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虽然这个荷塘很大,但是它不喜欢,它怕罗红锦找不到它会伤心,一直徘徊在池边,久久不朝深处游去。

天还没有黑透,隐约可以见到一个人影来到荷塘边,她坐在荷塘边的大石头上,朝荷塘望去。红鲤一见到那个人影走近,就快速朝她游过去,那是许久不见的罗红锦啊!

罗红锦依旧那么美丽,只是那眉间的忧愁久久不能散开。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红鲤,直到天渐渐的暗下,直到月亮缓缓升起又落下。一人一鱼一直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二日傍晚,罗红锦带着饵食坐在石头上喂红鲤。许是昨天熬夜,脸色变得苍白。红鲤为了能让罗红锦高兴,时不时从水面上跃起,带起一圈圈不小的浪花。这让一只愁眉不展的罗红锦难得露出一丝欣喜。

罗红锦几乎每天都会亲自来给红鲤喂食,也渐渐开始和以前一样和它说话了。这刘府就是罗红锦的夫家。只可惜她在这里并不受夫君喜爱,新婚当天居然到姨娘的房里过了一夜,即使见面了也不给她好脸色看。

明明她是正妻,府中的姨娘都比她说话大声,罗红锦并不知道为什么夫君这样待他。只能每天偷偷抹泪,现在有了红鲤陪她,这日子也不算太难熬,就这样过着。

红鲤十分不解,现在罗红锦和她说话,三句话一句不离夫君。今天夫君不喜欢她准备的早膳,今天夫君赏赐许多玩意儿给姨娘,今天夫君说不在房里休息了……饶是红鲤只是条鱼,也知道,罗红锦一直愁眉不展的原因出在他的夫君上。

有一天夜里,罗红锦捂着红肿的脸颊跑到荷塘边,放声哭着。之前再苦罗红锦都没有落过泪,如今全都说破了,夫君一直不喜欢她的原因,她抢了他心爱之人的正妻之位!她的夫君并不喜欢她,是罗家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逼迫的。

罗红锦觉得羞愧难当,家人为了能让她嫁到刘家,居然用这样的手段。罗红锦实在无法接受,既然她是一切的源头,就让她以死谢罪吧!

罗红锦毫不留恋地跳入荷塘,她没有挣扎,就这样让自己沉入塘底。红鲤拼命往下游去,它想将罗红锦托出水面,它虽然已经比之前大了不少,可还是无法将一个人托出水面啊!

直到第二日,府里才知道,罗红锦投水自尽了。奇怪的是他们接连打捞了几天,就是找不到她的尸体。

原来荷塘中有一条已经修炼了百年的鲤鱼精黑嬷嬷,当天晚上罗红锦投湖之时惊动到黑嬷嬷的清修,红鲤央求着让黑嬷嬷将罗红锦藏匿起来。黑嬷嬷见红鲤是个修炼的好苗子,便答应红鲤的要求将她和罗红锦留在自己的洞府中。

刘府自从发生这件事之后,便搬离了这里。百年来,这里也换了好几户人家。

直到木安垣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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