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恶穿石

我最喜欢和同班的这些棒槌踢球了,在他们粗糙技术的对比下,总能让我感觉自己化身成了梅西C罗。学校里这个五人足球的室内小球场,每当体育课时都会变成我上演独角戏的舞台。

一如往常的这天,我转身过人又接一个潇洒的穿裆,身为校队成员的我,在几乎没感受到任何阻碍的情况下迎来了自己的射门良机。

姿势完美,力度完美,状态完美!今天就对我可爱的同学温柔一点,进完10个球就放过他们吧。

根本不需要去看射门的结果,因为根本没有不进的道理,这可是三中球王——刘可的射门啊!

于是我转身庆祝,高举双手,做出胜利的手势。当我在等着对手们无奈的眼神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女生的惨叫。

我朝身后张望,先看到了那颗被弹飞到十几米高度的足球,之后才注意到了那个捂着额头弯着腰的女生。

“你没事吧!”,理所当然的,我立刻跑了过去,走到跟前发现,这女生不是我们班的人。

“没事没事…”,她慢慢站起来,闭着眼睛,一只手揉着自己的额头,我都隐约能看见额头上留下的红印。

“一定很疼吧…对不起,是我太强了,是我的射门太有力了!都是我的错!”

她梳着单马尾,眉角上扬,穿着干干净净、尺寸合适的校服,是个挺漂亮的女生。到此为止的话,是不是感觉她不过是个正常人?——“不,都是我的错…”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你的?怎么会是……”

我话还没说完,她把揉着额头的手放了下来,咬着嘴唇、满眼失望的打断了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信任你了,是我太傻了!!”

四周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仅在我能听到的范围内,这件事就被口口相传的变了味道:‘怎么了?’ -》 ‘刘可踢到这个女的了?’ -》 ‘刘可打女生了!’ -》 ‘感情问题,因爱成恨!’ -》 '还把问题推到女方身上!' -》 '刘可王八蛋!'……

“同、同、同学!你在说什么啊!!你信任我什么了啊!”

“我相信你会进球啊。”

“……蛤?”

“我坐在这里,因为只有这一片能晒到太阳。而且靠球场左侧的位置不在你的射门范围内,我相信一直控着球的你,不至于射的这么偏,才敢坐在这的。”,她捡起刚才被球砸到时,不小心脱手掉在地上的书,转身走开,“你的技术变差了,我还是离开吧。”

高二的男生,摁个圆珠笔都能联想到那方面。所以在她说出最后的那句话之后,我几乎已经能看到几个损友挤着下流的眉毛、鬼笑着调侃我的场景了。

……

放学后,我习惯绕一条远点的路回家。

这条路线可以经过红甫江边,能享受到呼啸的江风,凉爽舒服。而且被风吹动衣摆的时候,我会有潇洒又帅气的自我感觉。

一如往常的路上,我正脑补着一出扶大厦之将倾,揽狂澜于既倒的大英雄登场的剧情,虎虎生威的以潇洒的慢动作迈着步子走回家。

反正这个点附近有没有人,羞耻一点也没关系。

可意外发生了,我脑门上突然挨了一下。说重也不重,不过是挠个痒的程度。

低头搜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凶器——纸飞机。是一架叠的工整的纸飞机,纸上印满了字,应该是用书页叠的。

我第一反应觉得难不成是情书?瞄准了我回家的路,以这一出戏剧般的手法传递爱意?这就是青春期的女孩吗?

但在我满怀激动,用微微颤抖的手拆开纸飞机之后,发现只不过是一段前后不搭的文字罢了。

还没来得及失望,脑袋居然又挨了一下!凶器依然是纸飞机!

我得找到丢我的犯人……如果他不是故意丢我的,就得让他小心点,别给别人添麻烦。如果他是故意丢我的……得让他教教我怎么才能把纸飞机丢得这么准。

正常情况下,红甫江的岸线水位不高,离江边的堤坝都会有几十米的距离,高度也有十来米的落差。如果晚上来这附近散布,总能看到有不少年轻人翻过了大堤,在下面的空旷斜坡上喝着啤酒烤着肉,悠哉的让人羡慕。

‘袭击’我的犯人此刻就盘腿坐在堤坝另一面的斜坡上,也没有什么要躲藏的意思。她把书包丢在一旁,尽管被江飞吹得秀发飞舞、书页乱翻,却还在那安静的叠着她的纸飞机。很快她又完成了一架,她伸出手将纸飞机倒放,乘着江风,利落的划过了我身边。

现实不会像漫画里一样有多变的发色,所以竖着马尾、背影单薄、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女生,一抓一大把。但我居然能一下子认出她来,我想可能是因为自己下午刚踢了她一下的原因。

如果是她的话,我也不准备在被纸飞机攻击的事上多说什么了,就把这当成之前误伤她的偿还吧。

但是被纸飞机挠了两下的伤害,跟我的强力射门怎么能一样?仅仅挨这两下就一笔勾销的话,也太便宜自己了。

所以那天的江边出现了一个不断用头去接纸机的怪异少年。我也明白做这种事大概没什么意义,但它能消解一些自己的内疚。

其实我玩的还挺开心,顺便还能训练一下头球技巧。

大概我运动的幅度有些大了,她察觉到我这边的动静,双手攀上了堤坝,露出一个脑袋来问我在干嘛。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欠头还头,不是天经地义吗?但她听完我的说明后却笑个不停。

“你又在干嘛?”,江边的风浪声不小,为了能让对话顺利进行,我往前了两步,靠近了堤坝。

“这本书花了我一个礼拜的早餐费,结果却这么无聊。”,我和她之间隔着半米宽的堤坝,近到了能让她那几缕不规矩的长发鞭打到的地步,这个距离对我来说太难办了,不知道该把眼睛停在哪里,“所以我只好换一种方式来娱乐自己,也算回本了一些。”

“乱扔垃圾也算是娱乐吗?”

她空不开手,所以扬了扬下巴,指了指我的身后,“这里的风很大,你看,刚才丢出去的那些不是都被吹到对面墙角了吗。我打算之后再去收集起来来着。而且刚放学的这个时候,这里一般也不会有人。就算有,我听到脚步声就会停下来,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

“说起来,为什么你靠近的时候没有脚步声呢?”

“因为我身轻如燕。”,不然怎么说?难道说实话吗?说我在玩角色扮演?……避免话题深入的最佳办法就是转移话题,“你确定是这本书无趣吗~封面上可是写着‘名著精选’呢。是你自己有些地方没读懂吧?~”

“没有这种事,我怎么会在没读懂的情况下就断定它无趣。”,这个人,用平平常常的表情说了句骄傲的不得了的话。

“那也不用撕书啊……万一以后你成长得又喜欢这本书了呢?”

她松开手落了下去,我伸头想去看看这人要干嘛,却险些撞上再次攀上来的她。她拿上了书包,矫健的用双手和膝盖辅助,爬上了堤坝,盘腿坐在上面,低头俯视着我:“不会的哦!”

“蛤?”

“我会笔笔直的成长,喜欢的更喜欢,讨厌的更讨厌。”

这个时候我还没能意识到:成长这种事,怎样发展是由不得自己的。

我只是傻乎乎的站在那看着她走远,回味着她留下的话——“那些垃圾就麻烦你收拾了,是你应该做的。”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天,不过这天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晚上打游戏时的一波8连跪。

隔了半个月之后,班上出了一起意外,我们的年轻班主任——徐老师,在教室里不幸遇难。

我的生活地震了。

那时我们正在进行期中的模拟考试,班主任站在班级最后的窗边,一边监考,一边在准备她的教案。

她探出头看窗外的时候,正在楼顶进行扩建的施工队操作失误,一把液压剪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她。

当我顺着动静看向班主任的时候,那个惨象给我留下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种脊背发寒、大脑放空的感觉一定是此生不忘了。即便我只是高二的学生,也能凭那个可怕的伤势断定老师的不幸命运。

她真的是个很出色的班主任,班里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第二天,整个教室里也只有哭声和沉默。坐在讲台边上、平常被训得最狠的那位哭得最凶。

尽管人已经不在了,讲台上却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因为个子不够高,蹦跳着在黑板上沿书写的样子;端午节报来一大筐自制的粽子,分完之后发现自己却没得吃,在那之后怅然若失的样子;因为滑下楼梯摔断了常用手,然后只能用左手倔强的歪歪扭扭写板书的样子;还有拖堂时,挠着头傻笑抱歉的窝囊样子,都历历在目。

校长和心理医生轮番给我们演讲了半个下午,然后以一句废话结尾:这是起不幸的意外。

到了一天结尾的班会课,大家商量了一下该怎么纪念徐老师,然后在阴沉的气氛里各自回家。

“这不是意外!”——刚出教室没几步,当我被她拉着衣服拽到一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感觉十足的不耐烦。像这种幼稚的阴谋论,班上的同学在网络上已经交流的够多了,何况她还是个没经历过现场的人。

“别拿这种事当话题好吗?”,我挣开她的手,力气对一个女生来说可能大了点,把她带的踉跄了一下,“很招人烦的。”

“招人烦?她不是位好老师吗?你们不想要真相大白吗?”

“真相就是意外!麻烦你想一想可以吗?把液压剪从七楼丢下来,要精准的砸到在二楼的徐老师?还要碰巧赶上她探出头的瞬间?犯人还是那些素未蒙面的施工人员?别开玩笑了。”

“不是哦。”,听我略带愤怒的说完这些,她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不是施工人员,凶手是陆老师。”

陆和徐都是英语老师。陆老师今年大概四五十岁了,资历和工龄都比刚毕业没多久的徐老师长上许多。就我这个外人来看,她们的关系很好,经常能看到两位老师一起走回家。

“蛤???”,姑娘你的脑洞还真是新颖。

“我在高二(一)班,教室在你们隔壁班的楼上,就是斜上方。”,她用手大概比划了一下位置,然后继续说道:“当时,听到尖叫和骚动传来后,陆老师的第一个动作是关上窗户,而不是打开窗户去看发生了什么。”

“…那又怎么样?这什么都不能说明。”

“还不够可疑吗?她当时不安又敏感,绝不是这种情况应该有的反应。陆老师那天提醒过我们楼顶在施工,不要开窗,难道受害的徐老师会不知道这个吗?为什么她会把头伸出去?为什么……”

我打断了她的排比,“液压剪是从正上方的工地掉下来的,已经查的很明白了。所以跟陆老师没有关系,您多虑了。”

“有没有多虑,我会给自己答案的。你只需要帮我补充线索就行了。”

我的心情现在依然沉重,一直就像处在某个黄梅天的周日傍晚,手边还有一大堆没写完的作业一样烦躁,实在没心情陪她折腾,“您自己玩吧,告辞。”

“你现在要是走开的话,我就把‘我需要你’这句话,用全校都能听到的音量喊出来。”

我回头看着她,还是那副带着点笑意的平静样子。

我听错了?

她继续补充道,“那样你会很羞耻的吧?”

“难道你不会吗?!!”,我盯着她的眼睛做着一番心理博弈:她在开玩笑?她没在开玩笑??

像要给我个答案一样,她走近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先把你能想起来的,你们教室那天所有的细节和反常都告诉我吧。“

“你不知道那天是模拟考试吗?!谁会去注意…”,谁会去注意什么细节反常啊!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是突然反应过来,可能还真有这么个人。

我把她带到自己教室,要找的人果然还没走。我们两个人蹲在讲台边的那张课桌前,看着还趴在桌上抽泣的何义来,都不好意思出口打断他。

过了几分钟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呼吸,慢慢把头抬了起来,拉长了那根连在桌子上的浓鼻涕,“你们干嘛?”。

何义来的这副窝囊,在她稍稍说明过情况之后,被一扫而空。他熟练的从身后的女生课桌里抽出了纸巾,抹干净鼻涕,随手一丢,几乎要丢进了垃圾桶,“真的?徐老师是被害的?”

“不确定,所以要找你。”

看她一句话还是没说明白,我也帮着补充了一下,“她想问你那天事发时,有没有什么不寻常,有没有什么大家没提过的细节。估计你当时也没专心答卷吧,说不定能知道什么。”

我和何义来关系挺好,所以直说也没有关系。

义来抓了抓头发,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我也没怎么留心…就……当时,徐老师一直在写教案,然后推了推眼镜,发现眼睛架有点歪,然后拿下来调整了一下,然后带上眼镜继续写教案,然后她拨了拨头发,再然后…她打开了窗户,可能是要透透风?但为什么要把头伸出去呢?如果没有开窗的话……就不会碰上这种事了……”

“这叫没怎么留心吗?”,我和她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句话。

“你个坐在第一排的人,不好好考试,为什么一直盯着站在最后面的老师啊??”

“因为我喜欢她。有意见吗?”

我太年轻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简单粗暴的回答。

我陷入了混乱,她却没有,她依然紧扣着自己的主线,“徐老师探头出窗外的时候的姿势,你能说的详细一点吗?”

“详细一点?就是在往下看啊,所以才会被砸到后脑啊…”,义来正在低头自顾自的悲伤,突然他睁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等等!!是往上!刚探头的时候,徐老师是往上看的!后来才又去看了楼下!!”

“模仿一下。”

何以来跑到窗边,学着记忆里徐老师生前最后的动作,向左上方抬头。

我一直把她那荒唐的想法拒之门外,用一道厚厚的墙隔离。但在看到何以来的这个动作后,自己的心却不由得震颤了一下,那面墙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纹。臆想中的那些伴随着真相的光芒,透过墙面的裂纹初次来到了我的世界。

他抬头的方向,就是那个高二(一)班,也就是当时陆老师所在的班级。

“我能不能问一下…”,跟着她的脚步,我们三个人来到了教学楼下的绿化带边,在不明所以的弯着腰、盯着植被观察了几分钟后,大大咧咧的何义来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这是在干嘛?”

“找证据。”

这个季节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又是在绿化带边上,虫子多得让人烦躁。我想拍死停在我手臂上的蚊子,但除了给自己留下一个红巴掌印之外一无所获,“找证据?你确定不是找蚊子吗?”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义来认真的不像是义来,他读书时的眼神要是有现在的三分之一专注,也不至于坐到讲台边上了。

“有。”,她突然直起腰,转向了义来,“抱我。”

“蛤?”

“蛤?”,我听到了什么?

“快点!”

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从对面的义来迷茫的眼神里,能感觉到她咄咄逼人的态度。

我很难精准的表述何义来此时的复杂表情,大概就像是看到岳云鹏在跳辣舞,而且跳的还很好一样挣扎。他在没完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颤抖的伸出了手,要去拥抱面前的人。

然后他被猛地推开了,脚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推开了何义来,华丽的转身一周半栽进我怀里。

“蛤?”

“蛤?”,我看到了什么?

她用偶像剧里的悲伤语气突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的肩膀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何义来站了起来,拍掉屁股上的尘土,作作又邪魅的笑了一下,双手插兜,忧郁的转身离开。

???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我的天老爷,我都看到了些什么玩意?

当我还在彷徨无措的时候——

——“你们…”,顺着我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转头,我看到了站在拐角的陆老师。

这就说的通了……没想到义来这么会演,没想到她们配合的这么默契……陆老师显然是把刚才的闹剧看了个完整,显然也像我一样被这出九流狗血剧震惊到了,数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早点回家……”

之后我们只好走出了校门。义来也已经在校外蹲点,他为防被怀疑,隔着很远跟了一会,在江边才赶来追上了我们。

“你是怎么注意到陆老师来了的?你当时在中间,又弯着腰,应该看不到才对啊。”

“留意每一个高跟鞋的声音。踩在地上的声音都各不相同,很有趣。”

“…哪里有趣?”

我们翻过了堤坝,在斜坡上做成了一排,交流着信息。义来问她,“你之前说要找的证据是什么?”

“如果这起事件真的是蓄意而为的,那之前错误的推论中,每一个被认作巧合的细节都应该被重新推敲。”,她把额头被吹乱的碎头发打理了一下,看了看依旧是一头雾水的我们,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如果高空坠物、致人死亡是作案手法的话,如何命中就是凶手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从高处丢下液压剪,在徐老师探头出窗外的间隙里击中她,这其中各个环节都有许多要素要计算到……如果凶手不是特斯拉一般的天才人物,能在脑内完成整个流程的模拟的话,那凶手就……”

她说道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像在引导小孩子牙牙学语。我当然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但是这个时候开口接话不是显得自己像傻瓜吗?

可何义来没有这个顾虑,他兴奋的举起完全没有必要举起的手,“那凶手就需要去实验!所以你在找的是此前实验的痕迹!找的是这起意外其实是谋杀的证据!”

“这还能找得到吗?陆老师不就是你怀疑的人吗……她刚才出现在那里就有问题吧,把我们打发回家之后不就能破坏现场了?”

“我拍了照片。但这些照片估计没什么意义,刚才已经检查完了绿化带,灌木和泥土都没有被破坏或是冲压的痕迹。”

何义来捧着头,十指陷进头发,“可如果没有痕迹的话,陆老师为什么还会出现那里?”

“问得好。”

义来双眼放起了光,挪了挪坐姿,等她接着说,“为什么?!”

“不确定。”

“……”

本来就是非常简陋的调查,一没有合理切入点二没有任何支持,在一条重要的路基本被堵死了之后,三人陷入了一阵沉默,各想着各的。

“你是从怀疑陆老师开始怀疑整件事的。”,我想起她一开始找到我时说的话,“从陆老师那条线开始追呢?当时陆老师在做什么呢?”

“我当时也在考试,并没有太多注意周围。只是大概知道,陆在教室前方的窗前监考,顺便改改作业。窗户则一直是开着的。”

“你们班有像何义来这样的人吗?”

义来皱起了眉头,“哪样?”

她没理会何义来,“你以为高二(一)班为什么是高二(一)班?”

义来斜起了眼睛,“不知道!”

我躺了下去,闭着眼睛,脑补着可能的流程,“如果你的第一感觉是对的,陆老师真的是凶手。那整件事就是:在三楼高二(一)班教室前窗的陆,用什么办法引得二楼站在我们教室后窗的徐探出窗外,同伙的顶楼工人算准时间丢下液压剪……”

她看了我两秒钟,摊了摊手,“为什么你要把这再说一遍,重复一遍废话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我是想把所有问题列出来!”,从包里拿出了纸笔,在本子上一条条的写道:“第一,陆当时做了什么?以及徐探出窗外时是在看什么东西?;第二,她和工人之间的联系;第三……”

我还没写完、没说完,她麻利的抽走了我的本子,塞回了我的书包,“请你低碳一点。”

“蛤?”

“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多余事?如果你想帮忙调查的话,体现自己最大作用的方法就是跟着我的节奏走,不要拒绝我的指挥,不要打断我的话,这就行了。难道你觉得你一字一字码在本子上的这些话我会不知道吗?”

“你有病吧?”,首先我是被拉进其中的,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想帮忙而已,凭什么我要被这些带刺的话抽打?,“我只是在交流自己得到的信息而已,有什么问题吗?而且万一我发现了什么你没注意到的,那……”

她打断了我的话,“不会有那种情况的。”

“…”,此前我只知道她是个有点怪的人,没想到她还是个如此傲慢的混蛋。以防自己听错,我用尽自己剩下的全部耐心给了她第二次机会,“Excuse me??!”

“不会有你注意到了我没注意到的情况。即便有你觉得注意到了我没注意到的时候,我也已经注意到你觉得注意到我没注意到了。我比你聪明、比你果断、比你敏锐、比你缜密,当我们在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时候,如果我没有建议需要你的看法或思路或知识,就代表这件事不需要你的看法或思路或知识,那对于你来说应该做什么应该不难理解吧?”

“不难。”,我一把扯起书包跨上,起身翻上了堤坝,“告~辞~”

人家说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当凤尾,但她这是把我当成鸡屎了。

于是我离开了这个不知道称不称的上队伍的三人小队,到这个时候我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下了这人莫名其妙的举止,莫名其妙的性格。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两天后的早操会上,全校照例出席在操场上。学校给我们班留了点时间,做个纪念徐老师的仪式。

大家点起了准备好的小蜡烛,听班长在指挥台上读了篇文章,然后哭哭啼啼的唱了遍稍作改动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桃李即别终难忘,回眸见烛燃。

………

然后在不少人心中这事就像过去了,8:00开始第一堂课,老师照常讲,学生照常听。分给了我们一个新的英语老师,新的班主任,不知道我的同学是不善于表达情感还是怎么的,大家都冷静接受了。

但我知道这事还没完,尤其是当我看到何义来鬼鬼祟祟的跑出教学楼之后,就更认定这一点了。

我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跟了过去,听到了如下谈话:

“连锁反应?”

“是的,已经托人仔细问过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工人表述的都一致:这个高空坠物的失误,是次小碰撞引起的连锁反应,不像是有意而为的。”

“那也有可能是演出来的啊!”

“还有另一点,这些工人都不认识被我假设成凶手的陆老师。”

“人家怎么可能承认啊……”

“我把陆老师的照片做了一定程度的PS,然后夹在其余不相关的照片里,找了个借口拿给工人们看,观察他们的反应。如果他们有过接触,看到那张和自己接头的对象有六七分相像的照片的话,多看几眼的小动作是很难避免的,但是他们并没有类似的行为。”

“那又怎么样?你说的这些,作为证据都太软了!而且可是你自己说这件事不是意外的,难道你现在又想说搞错了?你知道我冒着多大的风险才偷来这个手机的吗?”

“不,我任然觉得不是意外。虽然调查的结果让它变得更像意外了,但我知道不是。”

“为什么?”

“因为自己的感觉。”

“蛤?”

“不要做出这种吃惊的表情,感觉并不是这么不能相信的事。我知道那些做出穷凶极恶的人的表情、动作、习惯………所以我才会有这种感觉。”

“……总之……偷来的陆老师手机没用了咯?”

“是的。既然和楼顶的工人无关,那就不需要联络,就不需要手机,所以没用了。”

“等一下……既然工人们和陆老师没有联系,那就是说,陆老师不知道那个液压剪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东西掉下来才对啊?!那……”

………

后面的我没听下去,我觉得听到这里就有答案了:这个所谓的阴谋,终究不过是一个看多了侦探小说的莫名其妙女孩的臆想。不得不说她在这个游戏里表现的非常精彩,靠自己的调查成功推翻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只是可怜了陆老师,无端的丢了个手机。

忙活了一圈,午休的时间也快过去了。我小跑着准备回自己教室,却在路边的长椅上遇到了个不能不管的人。

她叫管诃,我认识她,但她八成是不认识我吧。我不能不管她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因为她真的很好看,好看到当她一脸忧愁的坐在路边的长凳上,路过的男同学是否会为她停下这件事,基本能作为一个判断其性取向的标准;第二点是因为我是异性向的。

我八十度角靠在长椅侧边的樟树上,用上了每天出门前都会练个五分钟的笑脸,加上自己心目中最轻松写意又不失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向管诃搭话道,“同学,你——怎么了。”

她正双手按着一本平放在腿上的英语作业簿,听到我的声音后抬头看向了我,用手轻轻将她侧面的过肩长发撩到了耳朵后。隐约泛着泪光的眼睛动作慢了半拍,也随之移到了我的身上,这个小小的细节放大了她此刻的忧愁和黛玉一样的温婉气质。

我大概看着她愣了有两秒,然后吐出了句还没来得及经过大脑的话,“嫁给我吧。”

我他妈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什么?”

“我,我,我是说,交给我吧!”,还好她没听清,或者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看你现在好像有点苦恼啊。”

她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作业本,“我被人讨厌了这种事,你能怎么帮我呢?……”

“被人,讨厌?”,没想到我们学校居然有盲人。

她翻开作业本到其中的某一页,“这里被撕掉的几页,本来是我写的一篇作文。我写的很用心,翻阅字典,检查语法……后来这篇作文被表扬了一番,可能让有的同学觉得我根本没必要用一些生僻的单词,觉得我没必要这么长篇大论?……但我只是想做的用心一点啊……”

我记得管诃是高二(一)班的,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一)班也有这么小心眼的人。

“不必钻牛角尖啊,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优秀怎么会是错呢!”,我顺势在她旁边挤了个座位,“我能看看嘛?说不定能帮你找出是谁干的这种事,让她为自己的小心眼道歉……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

“四天前。我每天睡前都会欣赏一遍自己的荣誉、成就和奖状才能睡着,所以发现的那天就是出问题的那天。”

欣赏?每天?荣誉?一篇作文作业也要包括进去吗?

“怎么了?”,我对她刚透露的信息反应可能过大了,以致让她感觉有些奇怪。我敷衍了一下后,她继续往下说,“我倒不求一个道歉,但如果你真的能找到那个人话,希望他能把撕掉的部分还回来。那是我努力的成果。你……真的能找到吗?”

三十厘米。管诃的脸现在离我只有三十厘米,我正身处一个会让不少人嫉妒的空间里,而在这个位置上是没法说不能的。

“一定可以!”

没有任何理由的承诺下来之后,我开始观察那个作业本,满额都是汗。这我能看出什么啊?凭这个这有可能看出什么吗?……

“你们那天,有体育课之类,会让自己离开座位的时间吗?”

“没有,那天是模拟考试啊。上午的课都被老师拿去做最后的补习了。”

“……那…总有把作业交出去的时候吧?”

“嗯,上午的最后一节英语课。让我们在本字上翻译了显示屏上的一段文章,然后本子被当成小测验收了上去。”

“什么时候还回来的呢?”

“应该……下午三点?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不幸遇难之后。本来教我们英语的陆老师一边监考,一边改着这个翻译测验。但是考试时又发生了这种事,她大概是没心情批改了,考完试就让我们自己到讲台边把本子拿回去。”

她说——‘你们的班主任’?她居然知道我是哪个班的吗?!

但这不是我此时关注的重点,管诃的话就像在燥热的午后,把一盆冰水泼向了我,既有浑身湿透、衣服被打湿黏在身上的不适,又有让我止不住打冷颤的凉意和痛快。

不是线索的线索在我周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串联在一起,淹没真相的壁障如雪崩一样坍塌。

……

“接下来,额,嗯……啊!请高二(五)班的刘可上台”,第二天的早操时候,发际线狼狈的校长在即将散场的时候如此宣布,“他毛遂自荐,想演讲自己的一篇作文,来帮助同学们走出昔日的阴霾, 阳光的面对美好的明天。掌声鼓励~~”

……

徐池芸,徐老师。她刚毕业没两年,还没有掌握管理学生的手段,不知道树立威严的方法,连量力而行这种事都做不到。

简单地说,她没有经验。

平常每逢会下雨的天,都会群发条消息,提醒我们别忘了带伞。这不是傻瓜吗?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做对的时候不一定会被感谢,但她哪天要是忘了发,那可就免不了被碎碎念了。

她真的特别傻,天上下水滴的小事总是不厌其烦的提醒我们,天上下刀子却会忘了转告。我问过了,她出事的那天是有人确认过通知了她的。但结果呢,她不但不顾我们可能的危险,没转告我们,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这只能是因为她太傻了吧?

不仅如此,她连分内的工作都做不好。身为一个普通班级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何必这么努力呢?每天写个十几页的教案也就算了,还有事没事征求去学生的意见,你见过需要征求学生意见的老师吗?三番两次的家访,作业改的这么详细,还每每在本子上自以为是的加上一句激励的话,真是不嫌麻烦。

听了这些大家就不难想象,为什么她处理不好同事之间的关系了吧?何必这么努力呢?你有必要把一个普通班的英语成绩带的盖过人家高二(一)班吗?这不是存心和经验丰富的陆老师过意不去吗?

但好在陆老师心胸宽广,不会介意这些。直到她出事的那天,陆老师都一直有宽容的对待她,甚至还接下了去转告她楼顶施工信息的麻烦事。

其实我的班主任会出此意外,不幸的命运只能起到八成原因,还有一成是因为她自己傻。

本来窗户关的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她要伸出头呢?不就是看到架纸飞机飞过去吗?关自己什么事啊?管它乱丢垃圾还是打小抄还是别什么原因,像个正常人一样视而不见不行吗?

为什么不能学学自己的前辈陆老师呢?陆老师不但不会在意什么纸飞机,她自己还会叠呢!就比如说那天模拟考试的时候,她一边监考,一边改着小测验。然后陆老师就这么突发奇想:我来叠个纸飞机吧!没有原因。

她豁达的随手从学生的作业本上撕了张纸下来,然后又撕了一张,然后又撕了一张……如果我们的傻瓜班主任没像个傻瓜一样的出事,那就不会打断陆老师了,那估计陆老师还会继续快乐的撕下去,继续叠下去。

哦,请大家不要觉得陆老师没有公德心。她有去好好的回收那些纸飞机的。甚至第二天的放学后,我还在教学楼下的绿化带那遇见了她,一定是想再找找第一天没找到的纸飞机吧!

我帮您找到了哦!陆老师。您一定是太着急了,一时没想到自己叠的东西飞起来这么不稳定,它没有斜着继续往下飞,它居然拐了个弯……多亏了我们班里的某位一天到晚盯着班主任的变态,我才能根据她生命最后时刻的目视方向,在她出事的位置的正下方的树梢里找到这个!

说起来,据我们班那位变态的目击,班主任当时是先看向高二(一)班那个位置的呢,大概那里是纸飞机的来源方向吧。

我的表哥是个挣不到钱的刑法律师,我拿这事问他的时候,得到了个理所当然的回答:把班主任引出窗外的纸飞机的主人不可能被判刑,就算上面布满指纹都不可能被判刑,就算逻辑再严密也不会被判刑。

所以陆老师,您不用担心哦~

作为一个学生,在这次的事件中,我学到了应该持之以恒。

走在前面的人漫不经心的洒下点水,让身后的人滑倒在楼梯上的几率很小,但是没关系;大家一起边聊天边走回家的时候,耍一个假动作让对方以为红灯已经结束,这样造成车祸的几率很小,但是没关系;用纸飞机把人引出窗外,恰逢意外坠物的几率更小,但是没关系。

只要怀揣着坚定的恶意,总有一天它能开花结果。

徐老师这次真的教会了我很多,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居然可以如此阴毒。

当罪恶被分解成了千百个小块,以致于公正和法律无法捉捕到它们的时候,我只能凭理智和善良去祈祷公道自在人心。

至少请各位沉默,以沉默唾弃她,鄙视她,责问她……

为了读这篇东西,我在指挥台上玩了半天捉鬼游戏,当然我是那个鬼。直到一米九七的体育老师上台,我的演讲结束了。

舒服~

……

管诃穿着睡衣,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忙活着。

她所获的奖杯光是房间里已经堆不下了,所以有不少都得安置在阳台,当然她是一视同仁的,不会委屈了在阳台上的宝贝,所以经常会来擦拭一番。

她听到了旁边的动静,知道那个人来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要我演这一出,引导他去破案啊?”

“前段时间,他救了我一命”,坐在空调外机上的人如是说,“既然他总幻想着要当英雄,就以此报答他好了。”

管诃放下了奖杯,“救你?!你又干了什么啊?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邻居……还有!你可以别坐在空调上了吗!这是十三楼啊……”

“这个抖的像按摩椅一样,很舒服。”

“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管诃叹了口气,不再要求她什么了,反正说了也没用,“那你又为什么主动疏远他呢?”

“跟我疏远你的原因一样。”

“什么?”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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