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兰陵

寒冬的雪覆盖了万里草原,繁华的长安此刻也笼罩在冰雪下。黎明渐渐散去,又一天即将开始。戍守的卫兵也准备换岗,看时辰,过不了一个时辰城里又要活跃起来。

城外,一个神色慌张的中年男子正在玩命地飞奔,似乎在他身后有着某种极为可怕的东西。男子几番摔倒,又奋力爬起来,他的面部明显因为用力过猛而产生变形,颜色也由红渐紫乃至发黑。

“沙沙”,他踏在雪上慌不择路,但终于看见了不远处长安的城墙。他下意识地朝长安城奔去,却忽然腿部抽筋一个踉跄后倒在地上,摁着右小腿咬着牙,满头大汗。“呀,啊……”剧烈的疼痛使他大声叫了出来。

就在这时,马蹄声近,顿了顿之后,一双银白色的靴子在雪地里留下浅浅的脚印踏来。中年人抬头看见了这双靴子的主人——一位一袭白衣面容冷峻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身材颀长,皮肤惨白,在漆黑异常的长发的衬托下就好像坟墓里爬出的死人一样。但同时他又极其英俊,一对柳叶眉,两只丹凤眼,鼻子颀长,双目炯炯。他手执一杆丈二长枪,枪身银白,布满了华丽的花纹,菱形的枪头把第一缕曙光反射到了中年人的瞳孔中。

“噗——”长枪将中年人的心脏钉穿,年轻人冷冷看了尸体一眼,拔出长枪又是一挥,将中年人的头颅削下,有用英雄气逼人的脸望了望天,天亮了。

“驾!”年轻人骑着一匹口红毛白的骏马向南方飞奔而去。

大片雪地里陡然现出一根绊马索,正巧就在年轻人的正前方。骏马前腿跪下,年轻人翻身而起,以枪点地落在马前。骏马也立即起身,越过绊马索走到年轻人身边。

大片雪原顿时显得凶险异常,而年轻人死人般的脸毫无表情。

年轻人周围一圈雪地里瞬间冒出十几个脸似孩童,可表情极其老侩的人来。

“你可是沈玉阙?”其中一个手执长棍,打着鼻环的人叱问道。这个人像是带头的。

年轻人环顾周围一遭,缓缓说道:“在下便是沈玉阙,字灵霄。不知诸位是?”

“那就好,我们可等候你多时了。我们便是兰陵堂马鹿子,”头目说道,“上!”

沈玉阙拍拍骏马,马儿飞也似的跑远了,这时他才放平长枪,严阵以待。

十几人将沈玉阙团团围住,却不上前。原来这沈玉阙乃是贞观第一枪王,使的是一套祖传枪法,又兼手上一杆神兵,众人畏惧不敢随意出手。

沈玉阙等了半天没人动手,似乎也有点无趣,稍稍抬起了枪尖。周围十几人看出了机会,分出一半手执刀、剑、铁环的贴过身去,手执长兵器的依然在后。这群人出手迅速,眼见要击中沈玉阙要害,忽见一阵雪花飘舞,电光闪过,七八个人瘫软倒地,血染雪地。沈玉阙立起长枪,双目如炬。

剩下的八九个人陷入了恐慌。他们互相看看,纷纷转身逃遁。沈玉阙这时才吹声口哨,那匹口红毛白的骏马循声跑来。“绛唇啊,今天又让你受惊了。”他抚摸着骏马,完全把它当成了一个人。

“贼人休走,看我取你小命!”一声暴喝,四个骑着马的侠士追向逃走的马鹿子。沈玉阙看清了那四人样貌,喊道:“不用追了!”那四人方才调转马头,跑向沈玉阙。

一个身穿宝甲,手执翠刃青锋的年轻人从一匹黄鬃红毛的健壮骏马上下来,问道:“大哥,你没事就好。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追杀兰陵堂的人啊?”这人乃是沈玉阙二弟沈玉琪。

“二哥说的是。”一位身穿鹅黄斗篷,配着一柄七彩宝剑的美丽女子说道。她座下也是一匹骏马,碧眼黄毛。她是沈玉阙三妹沈玉菲。

“大哥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先找个去处再说吧。”另外一个略显年少的少年说道。只见他手拿一杆硕大的三叉戟,座下骏马乃当世良驹“黔尾青骢”。这便是老四沈玉蛟。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女默不作声,只是听他们在说。这少女背负一张檀木落雁弓,提一壶赤翎箭,座下一匹健壮敦实的宝马,名号“祥云”,通体雪白,唯四蹄毛黄。她便是老幺沈玉圭。

“走。”沈玉阙骑上马,招呼弟弟妹妹们跟着自己。沈玉琪、沈玉菲有点不满,但也不得不上马跟着。这五人纵马向南方奔去,马蹄四周雪花乱舞。他们便是江湖人称“瑜璇五杰”的沈门五子。

“怎么,二弟,还不高兴呢?”沈玉阙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背上,看着沈玉琪问道。“大哥,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留下活口?那可都是后患呐!”沈玉琪剑眉竖起,一副又急又恼的样子。

沈玉阙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如今兰陵堂在武林里声望如日中天,堂主高承欢已然是武林盟主。我们多次违背他的意思,还杀了他的人,早就成了被武林通缉的人物,多杀几个和少杀几个又有什么区别?”

这次轮到沈玉琪默不作声了。可沈玉菲又有话说了:“高承欢密谋煽动武林人造反,重建齐国,皇帝刚驾崩不久,新皇刚刚即位,这段时间正是最危险的啊!我们还不赶紧到青州揭穿他的假面具!”

沈玉阙摇摇头,缓缓说道:“你说高承欢要造反,有人信吗?高承欢仁义无双,仗义疏财,又兼武艺高强,一帮死士随时护卫周围,武林人无不唯他马首是瞻。你一个女子又能有什么作为?再加上我不久前杀了京畿道高官,现在我们睡着了之后能不能醒都是问题啊。”

“那你说怎么办?”沈玉菲又把问题抛回给他。

沈玉阙以枪指地,只见地上几条血迹向前方延伸过去,原来他们一直在沿着这几条血迹行路。“这?”

“与马鹿子相斗的时候我给他们放了放血。”沈玉阙慢慢说道。原来前番一战,沈玉阙阵杀八人之时,又将其余几人打伤,但借助深厚的内功,他用枪尖封住了那几人的脉路,使他们感觉不到疼痛。那些活下来的马鹿子变成了他们的路标。

“兰陵堂马鹿子自幼嗜血无数,只要不是一击杀死,生命力都是极其顽强的,想必能指引我们走个一百多里吧?”沈玉阙缓缓说。

“你以为他们傻呀,会给我们指路?还不知道我们是往哪里走呢!”沈玉菲毫不客气地说,“二哥,我们走。”她叫上沈玉琪,策马向东跑去。

这一次沈玉阙没有阻止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也好。”

沈玉阙带着四弟和五妹沿着血迹走去,走到接近中午,血迹渐渐淡了,最终消失在了雪地里,可是血迹消失的地方却不见尸体,沈玉阙不免思索原因。这时候沉默了一个上午的沈玉圭终于开口了:“哥哥,我饿了。”

听到这一句沈玉阙真是啼笑皆非,同时他那死人般的脸上浮现了些许血色。“等等好吗?一会儿哥哥就给你找吃的。”他说完又下马仔细查看地面,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里前不着村你后不着店的,哪里去找吃的啊?”沈玉蛟无奈地说道。其实他也有点饿了。沈玉阙不免心一沉:纵使武艺高强,天下几乎无人可近得身,可是基本生活问题却难以解决啊。

正在这时,远处似乎有几只羚羊在觅食。沈玉阙看看沈玉圭,说道:“五妹你能打一只羚羊吗?”沈玉圭咬咬嘴唇,摇摇头。沈玉蛟看看闷壶一样的沈玉圭,不免牢骚道:“你不就是舍不得你那几十枝箭吗,我来。”说罢,他策马徐徐向前,反握三叉戟,看准一头羚羊,冲它呼哨一声,羚羊受惊奔跑。此刻沈玉蛟算好距离,蓄好力量,手中硕大的三叉戟仿佛带着一股浪涛飞去——之后沈玉蛟拔出三叉戟,用戟尖挑着百十斤重的羚羊赶马而归。

暗黄的篝火光将沈玉阙的脸照的有了点活人气息。沈玉圭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一言不发。沈玉蛟警觉地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半天也没什么动静,沈玉蛟渐渐放松下来。他看看岿然不动的沈玉阙,问道:“大哥,这兰陵堂怎么从没听说过‘长老’、‘护法’,却全都是‘马鹿’什么的啊?”沈玉圭听到,也抬头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沈玉阙。

“这个啊。兰陵堂堂主高承欢是北齐大将高长恭的后人,而高长恭又是北齐皇室,北齐皇室原本是东胡人的后裔,几百年来他们一直把马鹿当成自己的图腾,兰陵堂既是帮派,又是他们的祭祀圣地,所以自然什么东西都和马鹿有关了。”沈玉阙向弟弟妹妹解释道。

“好,好,好!果然是雪沉枪沈玉阙,满腹经纶,什么都懂啊!”一个中年人忽然不知从何处而来,拍手称赞。

“什么人?”沈玉蛟刷地起身,三叉戟在手。

中年人步步靠近,毫不畏惧。沈玉蛟顿时感到一阵恐惧,条件反射似的冲上前去。“四弟小心!”沈玉阙未及开口,沈玉阙便如同一个沉重的包袱“噗通”倒地。

“放心,我李仲也算愧为君子,除了罪魁祸首之外,不会伤害他人性命的。”中年人用很沉稳的声音说道。

“可对于助纣为虐的,我恐怕就不会那么客气了。”李仲又对着手摁在落雁弓上的沈玉圭说道。

沈玉阙站起身,手执雪沉枪客客气气地说:“原来是豹韬卫中郎将李大人。你怎么这么不明事理啊?”同时他还示意沈玉圭不要轻举妄动。

“沈玉阙,你谋刺新皇,凤翔总兵因为识破你的计划竟然被你灭口,你还把他的头颅斩下悬挂在长安南门!兰陵堂敬重你邀你赴宴,你居然将宴席上的三百二十人杀了三百一十七个,整个江湖的豪杰竟然被你如此屠戮!你说,你还算是一个人吗?”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能听出李仲此时激愤异常。

“所以呢?”沈玉阙说道。

李仲略一停顿,叱道:“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你这个不仁不义罪孽深重的的恶人从这个世间除掉!”随意他大喝一声,周围隐隐约约现出百余骑兵。

“豹韬右卫精锐,弓马娴熟,战力惊人。”沈玉阙暗自默道。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五妹,上马。”沈玉圭将沈玉蛟弄上他的那匹黔尾青骢上,自己随后翻身骑上祥云宝马。沈玉阙招呼绛唇,以枪点地,一跃而上。“让青骢伴随左右,它皮糙肉厚,能抗住不少箭。”沈玉阙对沈玉圭说道。“可四哥——”“他现在又不知道嘛。”

“还有,别舍不得你那几十支箭,拔出来还能用。”

“驾!”

马蹄声隆隆而起,沈玉阙不停地躲避豹韬卫射来的利箭,一杆长枪与马齐平,逮住机会便猛刺而去,仗着坐骑速度快时不时爆人菊花,片刻间已将近十人刺翻下马。

而沈玉圭打马与豹韬卫周旋,拈弓搭箭,豹韬卫皆应弦而毙。

沈玉圭又射毙一人,却不料一个骑兵手拿细刃长刀迎面拦腰看来。沈玉圭急忙调转马头,躲过这一刀,却被一支利箭划破左颊而过。紧接着,刚才一刀削空的骑兵被沈玉阙一个对冲,捅翻落马。

“沈玉阙纳命来!”一声暴喝,沈玉阙看见李仲骑着一匹汗血宝马,拖着一柄长刀迎面而来。李仲大喝一声,长刀轮转如飞,随即一道白光照面而来,沈玉阙忙用枪声抵挡,“当——”的一声,沈玉阙顿觉虎口发麻,再握紧枪身,二人已反向分开。李仲立即调转马头,再度冲向沈玉阙。沈玉阙朝后看去,一时大意,被两个骑兵堵住前面,绛唇前蹄扬起,一时停住。眼见后面一柄长刀砍来,前面两个骑兵又横刀砍来。

危急关头,一枝赤翎箭仿佛带着火焰飞来,一声闷响,箭头已扎入李仲坐骑左眼。这匹汗血马虽然皮厚,奈何眼睛依然脆弱,再加上赤翎箭是集天地灵气而制成的神箭,威力无穷,一时间疼痛难忍,竟然倒地。

沈玉阙看准机会,杀死面前二人,对沈玉圭打声呼哨,沈玉圭极不情愿地引着青骢马跟随沈玉阙尽力脱离战场。

“别舍不得那几十支箭,以后一般的箭照样用。”沈玉阙说道。沈玉圭却赌气似的一口气将箭全射了出去,又干掉十几人。

“这样才好嘛。”沈玉阙笑道。可沈玉圭却没命的打马,飞也似的跑远了。

沈玉阙无奈地摇摇头,用枪尾狠击了一下璘驹的屁股,让它背着沈玉蛟绝尘而去,自己又重返战阵。

他再度左冲右刺,将一杆雪沉枪在马上来回翻腾,以一人之力力战个个武艺高强的豹韬卫兵。他捅死一人坐骑,枪身紧接着向后一甩,击碎那人脏腑,继而又将雪沉枪向前甩去,又把另一人从马上打落……

沈玉阙从马上下来,将雪沉枪向面前指去,说道:“可惜你受人蛊惑,又葬送了一群兄弟。”李仲面对着毫无惧色,说道:“沈玉阙,你分明就是一个恶徒,你到底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今日我被你那娼妹暗算,要不然我现在就该提着你的头颅去祭奠那三百义士了。”

“你说我妹妹什么?”

“哼。”

沈玉阙将牙根咬裂,却收起长枪,说道:“你回去吧,你迟早会知道谁对谁错。”

沈玉圭坐在祥云身边,摸着左脸上的伤口面带委屈。

“五妹,接着。”不知什么时候沈玉阙出现,并抛给她一捆东西。沈玉圭拿在手里一看,正是那四十五枝赤翎箭,箭头擦得雪亮,好像从未用过一样。她嘴角微微一扬,但看也不看沈玉阙一眼,就把箭装在了箭囊里。

沈玉阙摇摇头,把枪插在了雪地里,坐在了沈玉圭身旁。“你的脸怎么?”

沈玉圭扭过脸对他毫不理睬。“五妹,让我看看。”沈玉阙威严地说。她这才缓缓转过脸,婴儿般细腻的皮肤上被狠狠地刻下了一道两寸的印记,莹澈的眸子里显然有了泪水。沈玉阙托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开口说:“五妹,苦了你了。”沈玉圭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沈玉阙又托起了她的脸,分明看见两道泪痕。眼泪又滚落到伤口,又激出一股泪珠。

“唉,你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从来不说,你就不难受吗?”沈玉阙一边替她擦拭眼泪一边说道。“嗯。”沈玉圭总算出了一声。

沈玉阙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无奈地说道:“五妹你别生气,十几年了,除了你小时候在襁褓里哭过几声,我还真不知道你嗓子到底什么样的。”

沈玉圭死死盯着他看,说:“你的脸就像死人一样难看。”正巧这时,沈玉蛟从马上摔了下来,迷糊了一下醒了,喃喃问道:“什么声音?”沈玉阙不禁哈哈笑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讨厌!”沈玉圭捶了捶他的肩膀,挣脱开调转了位置。沈玉阙则傍若无人的继续开心地笑着……

马蹄翻飞,沈玉琪和沈玉菲向青州方向狂奔而去,连续十几天斩关夺路,闯出了函谷关,搞得一路上人人自危。

“吁吁——”沈玉琪和沈玉菲二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河边。平日里波涛汹涌的黄河里如今堆满了冰块,乍一看颇为壮观,这便是传说中的凌汛。

“错啦,现在还不能算是凌汛,再等几个月还差不多。”沈玉菲笑着纠正二哥。

“错就错了嘛,谁不会错啊。”沈玉琪打着马虎眼,若无其事地说。正好二人长途跋涉也感觉疲劳了,于是一起下马休息。沈家五兄妹,算沈玉琪和沈玉菲两人感情最融洽。这两人向来性情急躁,尤其是沈玉菲,虽然长着一副花容月貌,却总是动不动就拔刀拔剑的。可这两个人又是五兄妹里最聪明的,总能从一点点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这点连大哥沈玉阙也比不上。

“哎哎,二哥,你看这雪。”沈玉菲赶走小半群鸦鸟,拿着剑鞘拨开表层雪,似乎发现了什么。

“马蹄印?”沈玉琪凑过来看,说道,“这上面一层雪是后加上的!”

沈玉菲干脆扫出一大块区域,看见了依稀可辨的马蹄印。她俯下身丈量了一番,说道:“这是草原马。”

沈玉琪毫不慌张地说道:“鲜卑马?这里是齐鲁地界,正是兰陵堂的势力范围,草原马不奇怪。”

可沈玉菲眉头紧锁,问道:“那为什么把马蹄印给盖起来呢?”

“这几天下雪呗,这有什么?”沈玉琪毫不在意地答道。可是他看了看四周,表情又不轻松了。他发现了一种异常,可到底是什么呢?对,这里一棵树都没有!要想知道最近下没下过雪,看一眼树杈就能知道,可这里却一棵树都没有,再回想到沈玉菲不久前赶走了几只鸟……

这里的树被人连夜之间砍光了!

“目的何在?”两人四目对视,似乎同时在问对方。沈玉菲顿时感到一阵恐惧,她急忙说道:“难道我们的行踪一直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沈玉琪抬头看看天,之后又说道:“他们不是匈奴人的后裔,应该没有所谓的‘鹰兵’。可是这种天气,要是五妹在射几只大雁我们就有口福了。”

沈玉菲笑容半僵在脸上,也抬头看看天,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问:“你能射下来吗?”

两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二人犹豫之时,远方一声长吟,天空突然黑了下来。现在好像是白天吧,怎么会?那是箭。

“二哥快上马!”还是沈玉菲反应快,“他们射的是固定目标,只要我们动就没事。”

沈玉琪骑上了宝马璘驹,跟着三妹飞奔,心里却在想:“要是他们射的是移动靶呢?”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无数支箭刚刚碰到沈玉琪的身体就如同失去了力量一样散落到地,而沈玉菲似乎身上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利箭近不得身。

得了吧,硬气功骑在马上剧烈运动怎么用啊?刀枪不入也是有极限的,所以还是要借助外力的。原来这沈玉琪身上有一件武林至宝“真金锁子甲”,可以避开一切普通刀箭攻击,相传是“武悼天王”冉闵赠送给他们家先人的;而沈玉菲身上更是有一件奇珍异宝“流水丝衣”,这件衣服薄如蝉翼,却无论怎么撕扯穿刺都无法弄出哪怕一个针眼。所以说这两人敢行事如此随意也是有所倚仗的。由此看来才知道沈玉阙办事小心的原因是……

躲过了一阵箭雨,马蹄声渐渐由小到大,一群穿戴着毛毡衣物的人出现了。按照惯例,两方人开打之前总会聊几句谈谈最近生活状况,加深一下感情什么的,可是对面一群人默不作声,只是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还记得以前爷爷怎么教我们的吗?”沈玉琪问沈玉菲。

“真正武功就在一招之间,尤其是马战,往往一个照面就决定生死。”

以往马上驰骋英姿飒爽的沈玉菲此时面对着一群沉默如山的对手语气变得分外严肃。

“噌——”的一阵声音,二人只觉得对面一片银光十分耀眼。

“轰隆隆——”那一群骑兵就好似战斗的机器突然启动一样如同闪电奔袭而来。

沈玉琪和沈玉菲拔出了自己的神器,手中渗出了汗水。

二人对视一眼,打着马迎上前去。两方人对冲之后又分离开来,雪地中间散落了十几具拦腰断开的尸体。

沈玉琪和沈玉菲二人头发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削散了,外衣上一道道巨大的被砍成扇形的口子。

对方骑兵似乎毫无反应,继续调转马头准备冲锋。沈玉琪、沈玉菲两人面色发青,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和他们对阵的对手似乎个个都武艺高强,刀刃虽然没有伤到他们的皮肉,可是一股股内力似乎已经借助草原马的速度穿透到了他们的脏腑中。

“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大哥、四弟他们不用刀剑。”沈玉琪忍着痛开玩笑。接着他又自己说道:“不用贴身打。”

沈玉菲趁着敌人调整的时间问道:“你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吗?”沈玉琪摇摇头,只是说:“如果今天能活下来将来就有机会知道了。”

说完这句,对方骑兵已经整好了队形,准备再次冲锋。兄妹俩咬一咬牙,举起兵刃赶着马冲刺了过去……

他们或许能知道,他们的对手是清一色的鲜卑骑兵;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他们的对手不同于以往的对手;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太宗皇帝的秘密护卫,铜鹿军。

看了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玉琪和沈玉菲,铜鹿军指挥使传令全军回营。

……

“咳咳,咳咳——”面色铁青的沈玉琪从雪地里爬起来了。

“原来你没死啊。”沈玉菲正在整理妆容。此时昏黄的篝火照出了她的一脸倦容。

“三妹你?”沈玉琪似乎还处在半昏迷状态。

沈玉菲拿出破外套开始缝裂口,说道:“我也是赌他们不会照着脖子以上的地方砍才装死的。”

沈玉琪问道:“那他们看我们身上没有血迹不会起疑心吗?另外我可是真的差点被砍死啊。”

“喏,还剩一个,临走时地窖里拿的。”沈玉菲递给他一个柿子。

“三妹你反应也够快的啊。”沈玉琪一边赞叹一边准备补充体力。吃完了皮已经起皱的柿子,沈玉琪开始调理气息。白天一战元气大伤,虽未伤到皮肉,却将脏腑震伤,而沈门先祖从墨家学到的帝道养生学勉强可以恢复一点。沈玉琪可是真刀砍了半天,挨了不少下,又加上年纪尚轻,内功修炼毕竟火候不够,所以调理了半天,满头大汗,依然觉得脏器隐隐作痛。

此时沈玉菲走到他身后,双掌贴到他后背,沈玉琪顿觉一股热浪由风门穴传来,迅速扩散至全身脉络,有如春风化雨般将脏器隐痛的范围逐渐缩小。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沈玉琪周身温热,有如热汤沃灌,而奇经八脉充满热量,似乎重铸了一般。

这倒也不奇怪,沈玉菲除了学习马术和剑术,就是专门修炼内功的,她曾经得到匈奴第一高手赫连望的后人赫连乞力的真传,习得上乘的金微秘法(东汉时期匈奴被追击到金微山即今阿尔泰山,赫连望与大部队失散,便定居此地潜心修习骑射和内功)。长孙无忌手下第一高手曾与沈玉菲比试内力,称她是巾帼第一高手。

却说沈玉琪伤势渐愈,便有了精力问沈玉菲白天遇到的是什么人。沈玉菲摇了摇头:“我没有大哥那样的学问,还真的不知道。”

沈玉琪只好放下这件事,一心休整之后再前往青州。可沈玉菲的神态却一点不着急的样子,让他满心疑惑。

沈玉菲似乎看出了二哥的心思,她只好叹了口气,说道:“今天你也见识了,我们的对手都是些什么人,你还真打算去青州啊?歇好了回去找大哥他们吧。”

沈玉琪沉默不语,但心里也同意了。毕竟没那么大本事,就不要白白送了。茫茫雪地,只有两人两马,一篝火。天上的月亮看不见了。

沈玉阙、沈玉蛟、沈玉圭三人一面策马前行,一面商讨下一步计划。他们三人最终决定前往荆州寻求世交的帮助。

荆州于家是江湖上闻名的刀客世家,一族三宗。尧宗宗主于呈日,义薄云天,疏财仗义,善使五尺陌刀;舜宗宗主于呈月,满腹经纶,俊逸潇洒,善使窄刃唐刀;禹宗宗主于呈星,豪气干云,随从众多,善使阔背长刀。

于家族人甚多,门徒万巷,又与荆州守备官员相交甚好,在荆州势力极大。可是要前往荆州必须要先走出京畿道,京畿道光是巡逻官兵就不下十万,南面虽然不是防卫重点,可是那一带的驻守军队也不会少于两万五。加上李世民刚挂掉不久,执法力度也会加大,想出京畿道就不是简单的事。

“这样吧,我们先乔装打扮一下,再摸清官军大致部署,然后寻找薄弱关口混出去。”沈玉阙决定。

沈玉蛟有些担心:“摸清官军部署?恐怕很难办到吧。”

沈玉阙想想也是,便向沈玉圭要地图,沈玉圭从马背上的行李里拿出一卷大唐地图,铺开来给沈玉阙看。

沈玉阙点点头,然后说:“我们只好猜一下官兵的大致部署。”

沈玉圭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

“你们看,我们现在在长安南面的平原,抄近路就要往东,东边就是潼关,再往东就是函谷关,过了函谷关就是洛阳,洛阳往东就是虎牢关。玉琪、玉菲估计就走的这条路闹腾过了,守备一定会加强,我们就不能这么走。再看出潼关往南走几百里高山拦路,就要往东,往东只有一个武关,继续走通过高原峡谷可以一路走到长江江边,坐船直达荆州,同时也出了兵力庞大的京畿道。”沈玉阙分析道。

“是啊,那我们就走这条道吧。”沈玉蛟说道。

可是沈玉阙摇摇头:“三关之地,兵家要道,以先帝之雄才大略,这一块地方防备不会不严的,加上中间有一条峡谷,万一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在山上部署一千个弓弩手,我们就得葬身在那儿。”

“那怎么办?”

沈玉阙往地图上一指——子午谷。

“走子午谷,出谿谷,沿长江顺流而下直达襄阳。”

沈玉蛟有些担心:“这太冒险了吧,万一官兵堵在谷口怎么办?”

“目前只有这么办了,而且远路往往比近路安全。”

不久,三人直插子午谷,继续着凶险的旅途。

“吼——嘿嘿哟——天上的星星会扭头啊——风起啊——”

沈玉阙三人分明看见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在前面唱歌,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这好像是信天游的调子。”沈玉蛟说道。

“我不喜欢听。”沈玉圭终于又发话了。

沈玉阙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这山谷里也不可能真的就只有我们三个嘛。”

三人渐渐走近那个唱歌的人,这人却忽然足下生风,腾空而起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继续唱歌,声音越来越大。

“这人好奇怪啊。”沈玉蛟警觉道。

“或许是一个世外高人也未可知。”沈玉阙猜测道。

三人又走近衣衫褴褛的唱歌人的时候,那人又往后一跃,继续唱。“吼吼黑哟——哈哈,日月星辰都无光,嶙峋峭壁会说话啊——”

三人好奇心也上来了,一心想走近唱歌的人。那人贴着崖壁唱着歌,周围偶尔也有几个路人走过,他权当没有看见。

沈玉阙只是觉得他唱歌的声音快把自己的耳朵震聋了,地上的石子都跟着在抖。石子在地上抖着,山也在抖。轰隆——

沈玉阙从马背上跃起,连人带枪宛如一枝利箭直扎向穿着破烂的唱歌人。

“啊——”长枪将唱歌人扎在地上,但没有刺中要害。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说我说,咳咳……”那个唱歌的人不敢直视沈玉阙惨白的脸,说道,“我赌的倾家荡产,老婆孩子都在别人手上,咳咳——我看见告示你们几个人头值钱,就赌你们会走这条路,就像弄出山崩拿你们人头赚钱,咳咳——不要,不要,啊!”

沈玉阙眼睛都不眨地捅死了他,然后回头看弟弟和妹妹怎么样了。

“没事,差一点呐!差一点就没了啊。”沈玉蛟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大碍。

“通缉令看样子比我们快啊,我们得抓紧点。”沈玉阙说道。

于是三人开始加速,星夜兼程,借助胯下神驹,一日千里,三天跑出谿谷,五天做了一艘小船,又花了五天时间,扛着船找到能行船的江面,将船往江里一丢,不到一炷香时间后,看着波涛汹涌的江水,他们决定还是重新做一艘船。

沈玉琪和沈玉菲那边又杀回函谷关,一路上遭受官军的围追堵截,好歹命大福大,像无头苍蝇一样也跑到了长江江边,对面正好就是荆州。

于是他们二人也决定投往世交于家那儿。他们比较直接,抢了个竹筏直接渡江,反倒比沈玉阙他们早一步到了荆州。

十天之后,沈玉阙、沈玉蛟、沈玉圭三人终于乘坐着一艘奇丑无比的船到达了襄阳北部的港口。

三人打扮一番后,和百姓一起进了襄阳,然后直接就赶往于家禹宗府上。叫开了大门,正巧于呈星从不远处走来,想看看到底是自己的哪门子亲戚来访。

沈玉阙径直走上前去,高声道:“世家子沈玉阙给叔父请安。”

“哎呦,原来是‘缺哥’啊,有一阵子没看见你了,都干嘛去了?”于呈星没开口,反倒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先发了出来。

沈玉阙循声看去,是她。满脸虬须的于呈星摆出严肃的表情训斥了一下:“君儿,不得无礼。”那姑娘乜斜了沈玉阙一眼,不再说话。

于呈星这才上前迎道:“原来是阙儿,还有蛟儿和圭儿。快快进来,里边说话。”

和于呈星一聊才知道,沈玉琪和沈玉菲早就到了于呈月家。之后少不了一阵闲聊,然后于呈星又和他们吃饭,派人给三兄妹安排房间什么的,不在话下。三人都布置好了房间,二十天的高强度运动使他们倒头就睡。

沈玉阙却很快被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却被一双纤纤细手推了回去。

沈玉阙依稀看见一张俏丽的脸庞,一对柳叶吊梢眉,两只丹凤杏核眼,高高的鼻子下是一张徐吐香气的嘴,嘴里一条毒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人扎出血来。

“念君。”

“是啊,你才看见我啊!一开始你是没看见我还是装作没看见我啊?”于念君将沈玉阙按在床沿,质问道。

“我……”

“两个月前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我居然还在找你有没有留什么信给我!后来明白了,你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看看看,这么白的脸都看不出红来,没良心到什么地步?我知道,你不就是嫌我嘛,你以为自己高洁到什么地步啊?就你这副死人脸,要不是我不觉得恶心,你以为除了你那几个弟弟妹妹,又有谁爱搭理你啊!”于念君连珠炮似的发话差点将沈玉阙打懵了。

沈玉阙挠挠头,说道:“我不是怕你担心吗。”

“一句就想把我打发啦?这种话谁不会说啊?”于念君不依不饶。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谁稀罕你好好的啊?”于念君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似乎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玉阙只好叹口气,拉着于念君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伸过手臂从后面温柔地抱住她,轻轻说道:“是我不好,什么事都瞒着你,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可我也不是白眼狼啊,你看——”沈玉阙从怀里掏出一件很丑的纺织品,“你给我做的护身符我一直戴在身上。”

于念君这才露出了笑容,嬉笑道:“算你有良心。”

“对了,听我爹说你们被通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要不要紧啊?”于念君又极为关切地问。

沈玉阙严肃起来,说道:“事关重大,估计不久三位宗主会和我们一起商讨这件事,到时候你在旁边听就明白了。”

于念君撅起嘴,故作姿态地说:“才不要,奴家那么关心你,都两个月没睡好觉了,你看我眼睛!告诉我嘛,说不定我也能帮帮你啊。不过我也告诉你,如果你在外面拈花惹草犯下了什么罪行,我可是绝对会把你绑送到大牢里的!”

沈玉阙叹了口气,说道:“你看我像是会拈花惹草的人吗?你眼光总不会差到这个份上吧。”

“就你嘴甜。好了好了,我就先不问你了。这么些天想必你惊心动魄的也不好受,好好休息吧。”于念君让丫头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糕点摆到沈玉阙桌上,起身关门离去了。

待于念君走后,沈玉阙一仰头倒在床上酣然大睡。

第二天早起,沈玉阙洗漱完毕,看见桌上美食,不禁馋虫上身,又想到这是于念君准备的,更有点急不可耐,拿起一块五色小饼便要下口。可正在这时,他将饼移到鼻孔下闻了闻,许久之后才放入口中。“没毒。”多年的江湖生活已让他如惊弓之鸟。

“沈少侠,三位宗主邀您前往颛顼堂一同商讨要事。”门外小厮说道。

“告诉于宗主,我很快便到。”沈玉阙隐约感到,消灭兰陵堂的行动就快要正式开始了。

沈玉阙引着沈玉蛟和沈玉菲踏进了颛顼堂的大门。迎面沈玉琪和沈玉菲便带着略有戏谑的笑容看着沈玉阙。

“大哥,怎么样,我们可比过你这一次了。”沈玉菲笑道。

“好啊,那我也就省心多了。”沈玉阙略有无奈地说。

“少说废话,快快入座。”于呈星略带责备地对沈玉菲说。

众人坐定。为首的是尧宗宗主于呈日,他首先开口道:“根据琪儿和菲儿所说,兰陵王的后人即现今的兰陵堂堂主高承欢想趁着先帝驾崩,新皇即位不久的时机,借助自己在齐鲁地界的势力造反。我听了他们的叙述,基本上认为是确有此事,并不像通缉令上写的什么‘沈家兄妹谋害朝廷大吏,聚众作乱’。”

穿着广袖长衫的于呈月点点头,说:“我虽然没听他们讲过,可从我对阙儿他们的了解来看,他们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才被人陷害以至于被通缉的。”

于呈星接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我们就商量一下下面该干什么。”

“三弟说的有道理。若真是高承欢想借助自己的声名和势力来造反的话,那动静估计不会小,就算他没有成功,那大唐国力也势必会遭到重创。北方突厥阳奉阴违,西域诸国还有吐蕃到时候便会伺机而动,契丹小族虽然不敢大动,但到时候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打离他最近的幽州的主意。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找到高承欢作乱的证据,然后将他作相应处置。”于呈日说道。

“我提议,我们派人暗中打探情报,得到确凿证据后上报刺史大人,再由刺史大人上报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大人上报天听,皇上到时候自然会恍然大悟,派兵镇压。”于呈月说道。

于呈日点点头表示赞同。

“万万不可!”沈玉阙忙叫道。

于呈日不免询问原因。沈玉阙说道:“我们断定高承欢是要造反,如果搜集证据再逐级上报,恐怕到那时候高承欢就打到虎牢关下了。三位叔父,高承欢此人城府极深,性情残忍,野心勃勃,这也是我们机缘巧合才发现的。另外高承欢还和皇族有一定的亲缘关系,他做事又滴水不漏,想找到他的把柄实在是万难。所以我觉得这样不行。”

另外几个于家长老便开始互相讨论。不久,一位长老发话:“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和节度使、总管大人商议好,一旦高承欢起兵造反,我们就前去勤王,各路官兵也一定会响应,到时候高承欢狼子野心就会天下皆知,那时他的势力必定会很快瓦解。如果他不造反,那更好,我们也省得劳神劳力去搜集可能不存在的证据了。”

于呈日点点头表示赞同。各位长老也纷纷响应。

沈玉阙默不作声,许久才开口道:“各位难道要等到血流漂杵了才有所作为吗?”

这句话一出,有一位长老似乎有点不高兴:“那敢问你打算怎么办?”

沈玉阙低头看看桌子,继而抬头说道:“玉阙不才,敢教高承欢血溅五步。”

一时间颛顼堂鸦雀无声。许久,那位长老说道:“你这么打算未免太幼稚了,也太冒险。且不说你一个朝廷要犯杀入兰陵堂有多难,那高承欢也未必有罪啊。”

沈玉阙惨白的脸更加白了。他半晌没有答话,忽然“腾”地站起,说:“既然众位长老主意已定,晚辈就不掺和了。”说罢,转身离去。

“这,这,阙儿也太无礼了。”于呈星急道。他想拉住沈玉阙,可沈玉阙步子太快,一转眼已经不见人影了。

沈玉琪他们眼见大哥愤然离开,可有这么多长辈在场,也不便离开,只好不发一言的坐着。

“大哥,你真要去刺杀高承欢吗?”会议结束之后,沈玉圭在房间里满脸关切地问。

沈玉阙只是埋头收拾东西。旁边沈玉琪发话道:“大哥你总是自己把责任全担了,我们又不是小孩。我跟你去,还能给你帮帮忙。”沈玉菲用鼻子哼哼道:“他就把我们当成累赘,让他爱干嘛就干嘛去。”

沈玉蛟听了不乐意,说:“其实大哥是不想让我们去冒险,才不是把我们当成累赘呢。”

沈玉菲火气忽然上来了:“一个月前我就和琪哥去刺杀高承欢,当时他怎么就没跟着我们去呢?早那样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俗话说:打虎亲兄弟。我虽说不是兄弟,好歹也是姐妹,打不了虎替你吓吓总也行吧!”

沈玉阙看看星空,听着四个弟弟妹妹在吵(其实是三个在吵),一时间心如乱麻。

“凌霄,快走,快走!”一阵叫喊声传来。几人循声看去,原来是于念君急急忙忙跑过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沈玉阙问道。于念君一把抓住沈玉阙的手,说:“刺史带兵来抓你们了,快跑!”

“怎么会这样?”沈玉阙眉头一紧。

“是……是大伯他们把你们给卖了。”于念君低下头说道。

沈玉阙忽然眼露凶光,提起雪沉枪便准备行动。

于念君努力拉住他,哀求道:“别去,快走吧!”

沈玉阙回头招呼弟弟妹妹们:“上马。”

五骑平地而起,跃出院落。于念君满含深情地看着沈玉阙离去的方向。

“禀报大人,人犯不在于府。”

“挨家挨户逐个搜查!”

“是!”

“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玉阙眉头紧锁,看着手中握着的雪沉枪,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整个人好像要炸开一般。可最终他无奈地说:“从西门突出去,走长坂坡。”

五骑直奔西门,途中卸下了几个官兵的头颅冲到了目的地。沈玉蛟举起三叉戟扔过去,把门闩砸烂,五人顺势开门冲了出去,直奔长坂坡。由于襄阳官军骑兵数量少,无法进行有效的组织,所以只好放弃追捕。而在于家里,于念君因为通风报信帮助沈玉阙兄弟逃走,被罚软禁一百天。

沈玉阙带着弟弟妹妹们奔逃于长坂坡上,疾行了一夜,直到日照三竿,觉得饥渴难耐方才停下。

“大哥,我饿了。”沈玉圭怯怯地说道。

沈玉阙却忽然从马上栽倒。“大哥,怎么回事?”其他几人连忙凑上来。沈玉阙捂着肚子一言不发地打滚,苍白的脸更白了。

沈玉菲恨恨道:“可恶,难不成他们下毒!”

沈玉阙艰难地开口道:“不会的,你们不是没事吗。我是饿的。”沈玉阙躺在地上呵呵笑了两声。可是沈玉琪、沈玉菲他们窘迫地找不到一点粮食。走得匆忙,忘了带了。

“几位,可要馒头?”五兄妹抬眼一瞧,突然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在不远处现身,满脸虚情假意。

沈玉琪连忙起身,一手按住刀柄,厉声喝道:“什么人,为什会在这儿?”

那个中年人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们的脑袋值钱,特地前来下毒,鄙人身带毒馒头五个,只怕你们不敢吃,哈哈。”说着,那人扔过来一只布袋,打开一瞧,又干又皱的五个挺小的馒头。

中年人摸着嘴唇上的胡子笑道:“被毒死再枭首总比身受刀斧而死要好点吧。”

沈玉琪等人默然沉思了一会儿,纷纷吃下了馒头。不一会儿,他们便满地打滚,痛苦难当。

“你他妈的还真的下毒啊!”沈玉琪喝骂道。那中年人笑着说:“我都告诉你们我是来下毒的了,你还怨我,真不识好歹。”

不久,沈家五兄妹全部瘫在地上几乎动不了了,中年人这才从容地走来,拔出沈玉琪腰间的唐刀,擦了擦,在他的脖子处瞄准了好久,准备斩下他的头颅。终于,咔嚓一声,唐刀应声落下,伴着唐刀落下的还有拿着刀的手。

“哇啊——”中年人看着冒血的手腕大叫,并吃惊地看着站着的沈玉阙。

“我没吃,明白了?那好,解药呢。”

“我我,我没带。”

“咔嚓——”又一只手飞了出去,落在了几丈远的沙地上。

“啊——三倍的六味地黄能解,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啊——”

沈玉阙把中年人钉在了地上,接着踩着他的尸体拔出长枪。他看着地上的弟弟妹妹,跨上宝马绛唇,叹了口气。忽然想到自己因为痼疾随身都带着六味地黄丸,这才长舒一口气,取出药给弟弟妹妹们解毒。

树枝在火中劈啪作响,五个人围成一圈坐着。

沈玉菲情绪有些低落地说:“真是没想到,四代人的交情比不过一张悬赏告示。”

宝甲上满是尘土的沈玉琪说:“看样子我们是走投无路了。”

此刻沈玉蛟也不说话了,沈玉圭更是什么声音都不出。沈玉阙抬头看天,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过几天就是立春了。”沈玉阙喃喃道。说完之后,他忽然站起来来回踱步。

“大哥,怎么了?”沈玉菲问道。

沈玉阙停了下来,说道:“先帝已死,可是东征高句丽还没结束。崇州和幽州还驻有大军。所以我觉得,依照高承欢的才智,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必然要等到大军出境的日子才会趁机千里奔袭,强攻洛阳,同时派精兵猛攻崇州,断东征大军后路,而兰陵堂及其仆从人再多也不至于能达到十万百万的兵力,所以他必然会竭力强攻,这便是上策。所以我们还是有时间的。”

沈玉菲想了想,确实是,“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沈玉阙枪指东北方向,说道:“我们力量微弱,也只能做聂政、荆轲的勾当。”

沈玉菲皱皱眉头:“可这太冒险了吧。再说了,我觉得吧,即便高承欢作乱,也难以兴风作浪的。”

沈玉阙叹口气说:“三妹你还不明白?兵戈是祸啊!”

沈玉琪听了这话,起身说道:“我们已经知道大哥你的意思了,可是你却总觉得我们不该帮你,难道不是吗?我身为沈门一子,怎能不以苍生为重?”

沈玉阙笑了笑,说:“好,既然二弟有如此胆魄,那哥哥斗胆请你相助。”

沈玉蛟“霍”地起身,说道:“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会和二位哥哥一起闯!”

沈玉菲看到这番情形,喜形于色,也满腔豪气地说:“铲除奸邪的事可别忘了还有我沈玉菲一个!”

沈玉圭瞪着大眼看着他们,连忙起身点头示意。“好,今日我五兄弟便对天立誓,弗论前路多艰,必取高承欢首级!”

山东,青州,兰陵堂总堂,整个建筑还保留着部分北齐的风格。

“禀报总堂主,京里的人打探到了情报,估计新皇开春之后不久便会东征高句丽。”“哦,知道了。”一个中年人头也不抬地应道。只见他正提着一只衣袖练字,写的是《兰亭集序》。那中年人写完了之后方才抬起头,宛若冠玉的脸上整齐地放着四条眉毛,双目有如秋水,隆鼻丹唇,看这容貌,仿佛兰陵王重生一般。此人便是兰陵堂总堂主高承欢。

高承欢看看恭敬地站在书案前的属下,说道:“襄阳于宗主的寿辰快到了,还有凉州节度使的小舅子再过几个月成亲,把这两份贺礼吩咐人给送一下。你顺便再把赵寂喊一下。”

“属下领命。”

不久,一个容貌端正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此人便是赵寂,他行礼后道:“总堂主不知有何吩咐?”

高承欢说道:“沈家那几个兄弟如果能到青州,就帮我请一下,到不了就算了。”

赵寂先答应了一下,然后又问道:“属下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您不直接杀了他们?”

高承欢笑笑:“你们自作主张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几个?都是爹生娘养的,还是我们的精锐,死不起啊。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他们赶的到处跑,找不到根基。这样一来,他们没有机会取得别人的信任,并且迟早自己把自己累死。”

赵寂点点头,喃喃道:“让他们找不到根基……”忽然,他好像被雷击一般身体一颤,急忙说道:“总堂主,您忘了他们还有一处根基!”高承欢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赵寂向他探过身去,说了三个字:“八卦庄。”

蜀汉之后,八卦隐庄,匿踪三峡,神秘莫测。

“八卦庄?那不是传说吗?”高承欢有点不以为意。

赵寂一拍大腿,连忙道:“总堂主啊,您可清醒一点,您想想,沈家兄弟年纪轻轻武艺怎么那么高强?”

高承欢涮了涮毛笔,把它放好后边想边说:“他们的马术我知道跟着突厥人学的,那几匹宝马也是西域马和草原马的后代。至于他们的武功,沈玉阙,雪沉枪嘛,是和楚汉项伯后人学的;沈玉琪,直刃刀是吧,汉人和我们鲜卑人都会啊;沈玉菲,她的功夫是和匈奴后裔学的,这就有点意思了啊;沈玉蛟和沈玉圭两个,不太熟悉。”

“对了,就是他们两个,据属下手下人得知,沈玉蛟和沈玉圭二人水性奇佳。”

“他们都是南蛮子,会水不奇怪啊。”

赵寂“唉”了一声说道:“他们两个就是在三峡那里一战成名的。”

高承欢举起一只手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就算真有八卦庄,他们也不会掺和进来的。”

赵寂还想说,可高承欢阻止了他,他只好叹口气走了出去。高承欢看看赵寂的背影,拿出一本手抄魏晋诗词文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此时此刻,沈玉阙等五人已经过了葭萌关,他们准备走蜀道,向北出阳平关,辗转凉州,由突厥地界到达幽州,之后再向南到青州。

这条路虽然非常远,但只要出了阳平关,便是一马平川,凭着胯下神驹,一日千里,完全可以在一个月之内赶到;并且这一条路大多是突厥人的地方,可以少去很多麻烦。只是中途必须经过剑阁,昔日张隽乂就一着不慎死在剑阁,出阳平关也是不小的挑战,但是和在腹地被大军到处追赶也要好的多。虽然一路上碰到不少为了赏金下毒的、暗算的,不过总的来说还算顺利,不足半月,他们就已经走出了阳平关,到达了西北部开阔平原。不久之后,他们就已经在草原上狂奔了。

到了夜间,为了防止狼群的骚扰,他们找了些废料生了火,准备轮流值夜。这块草场的牧民不算多,只能听见远处有几声突厥语和零碎的动物嘶叫声。稀疏的马蹄声时强时弱,犬吠声传到这里时已经弱了很多。

沈玉阙颇有感触地说:“没有战争多好,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在突厥的草场上这么自在地生火过夜啊。”

“驾!”一个骑兵的影子越来越近,沈玉琪和沈玉蛟不免警觉起来,“什么人?”二人在那个骑兵还离几丈远的时候就喊了起来。那骑兵似乎注意到了这里,放慢了速度靠近过来。接着火光,沈家兄妹看见了来者带着一副狰狞的面具,座下一匹耐力十足的草原马。

“你们是唐人?到了突厥的地界还问我是什么人,可笑啊。”这个骑兵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他说完又有点好奇地问:“你们几个汉人到这里来怎么都没有行李,是不是和商队失散了?”

沈玉菲连忙答道:“是啊是啊,我们是幽州来的商人,现在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回幽州啊。”

“哦,这个好走,往东南偏东方向走,路上遇见人就问问,骑好马赶时间的话估计十来天就能到。”

“谢谢啊。”

“不客气。”

沈玉阙喊住准备离开的骑兵,问道:“你们突厥人好像不戴面具的吧?”

那个骑兵呵呵一笑:“你现在不是见到了?我有军务在身,不能随便露面的。”

“原来如此,叨扰了。”那骑兵离开了五人,继续往西北奔去。

一夜过去,五人喂饱了马,继续一路狂奔。这一路算是这几个月以来最顺畅的了,除了会碰上几个突厥人问问话,其他的几乎毫无阻碍。这几千里走的这么顺畅,看样子是个好兆头啊。几天之后,他们比计划提前了两天到达了幽州。到了幽州,他们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妙。

“大哥,好像大军已经快要开拔了。”忙着剥假胡子的沈玉蛟对沈玉阙说。沈玉阙点点头,又问道:“主帅可是程名振?”沈玉蛟点点头说:“应该是的。”沈玉阙松了口气:“如果主帅是程名振,那高承欢就算起兵在幽州、崇州地界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这时候沈玉菲说道:“那要是我们能让大军不出征不是更好?”这一句让其他人感到有些迷惑。沈玉菲这才有些得意地说:“东征大军十几万,放在幽州就是一种威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兰陵堂才久久没有动作。如果我们能让大军呆在幽州,那就可以让高承欢的计划无限期地搁浅,这就能赢得许多时间。”

沈玉阙听了点点头,说:“三妹说的有道理,那看来我们必须想办法让程名振知道事情的真相。”沈玉菲却摇摇头,说:“大哥有信心让他明白吗?”沈玉阙沉默不语。沈玉菲突然目现杀机:“让大军延后出征的最好办法,就是杀了主帅程名振!”沈玉阙愕然不语。

城防营里开始换班,士兵们都点起了火盆。中军帐内,主帅程名振正在和手下人侃大山。手下一员裨将不断地拍程名振的马屁,而程名振似乎也很受用,笑嘻嘻地夸他,把别的人弄得都以为他们两个是老乡。有一员小将似乎还算清醒,问程名振道:“大帅,您觉得这次出征能打赢棒子吗?”程名振清清嗓子,略带庄严地说:“我们要坚信我们能够胜利,同时也不能忽视对手,这样才能打败棒子和鬼子,达到支援别的棒子的任务,完成革命的重任。所以说,诸位将领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读通兵书,练好士兵,不断提升军队的战斗力!虽然贞观年间我们打过败仗,但是那些都会成为我们的经验,并引领着我们走向胜利!大家一定要相信自己,战前,就是现在,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开战了,要时刻保持头脑的冷静和清醒,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应该做的,就是严格遵守皇帝同志的指导思想,顺应中央朝廷的安排,努力工作,将革命进行到底!”

“哗哗”,众将领激动地鼓掌,从内心里赞同主帅程名振同志的讲话。

正当众将领热烈地讨论问题的时候,灯突然“噗噗”灭了,将领们不免惊慌,乱作一团。只听得程名振大叫一声:“都不要乱,待好别动!”正当时,大帐“哗”地裂开一道口子,似乎有道光闪过,紧接着便是金属摩擦的声音。程名振手拿佩刀挡住来剑,喝问道:“什么人?”随即与来人交手。“当当当”,火花四溅,其他将领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佩剑佩刀找寻刺客。

沈玉菲在外面看得奇怪,只听得一阵“咔嚓声”,中军大帐登时变成十几块废料飞散开来。

“贼人休走!”

沈玉菲看见一员虎目大将平地而起,一手抓住逃走的人的后脚,另一只手举刀便砍——“啊——”一只带血的胳膊落在了地上,紧随其后落地的是一个肢体残缺的男子(刚缺不久)。

跟上来的唐军将领喝问道:“什么人!”那男子只在地上呻吟抽搐,并不回答。旁边一个小将看了看地上的男子,情绪激动地说:“是棒子,一定是棒子!”程名振想想说:“看样子棒子确实怕我们啊,不然怎会出此下策?这样吧,把他押下去好生审问。最近几天一定要加强戒备!”“遵命!”

沈玉菲躲在不远处看得着急,又依稀听到众将领的话,大约知道程名振准备按计划按时出征了,又听到还要加强戒备,不免心一沉,再想到兄弟们都不同意自己的想法,情绪更加低落,只好闷闷不乐地寻机离开大营。正在此时,一阵风声掠过,沈玉菲一瞧,一个黑影闪过,于是下意识地追了过去。黑影在前,沈玉菲在后,一直追了有接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黑影却忽然消失,沈玉菲站稳脚跟,发现自己正在深山之中。

听得长刀出鞘,沈玉菲云起一剑,挡住自上而下的一刀,再侧身翻了一个跟头,顺势向右挥过剑去,“当”的一声,再等沈玉菲站起时,一柄长刀已经接近了她的脖子。沈玉菲惊出一身冷汗,但依然侧身闪过,同时挥剑击向黑影左肋。又听得“当”的一声,沈玉菲虎口裂开,血迹蔓延到整个刀柄,而黑影的刀一半在手,一半在地。

“果然是宝剑呐。”

沈玉菲看过去,一张狰狞的脸正在眼前——不,是面具。沈玉菲忽然明白了什么,正要有所行动,黑影却飘然离去。

“大哥、二哥、四弟、五妹,都在啊。”沈玉菲神色轻松地走进了棚屋。沈玉阙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啊。”沈玉菲挑了挑黛眉,眼神里似乎有恼又有怵,她怪声怪气地问:“哟,这叫什么话?”沈玉琪这时抬起头看着她,立即关切地问:“三妹,你的脸怎么有伤啊?”沈玉菲顿时花容失色,连忙抚摸脸颊,摸到右脸上有一处伤口,惊叫道:“怎么会……这怎么办——”而一旁的沈玉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左颊上的箭痕还依稀可见。

沈玉菲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脸上被狠狠刻了一刀。沈玉琪就像一个情人似的安慰她。沈玉蛟看到这一场景,故作自然地别过脸去。这也不奇怪,唐代人都比较开放,五服之内兄弟姐妹过分亲密一点也无可厚非,更何况还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妹。

等俩人亲昵完毕之后,沈玉阙挠挠眉毛问道:“三妹此去可有成效?”沈玉菲一只手还摸着脸颊,红着眼睛说道:“我本来准备出手的,可没想到有个棒子国的刺客先动手了,被程名振给搞定了。我看没机会了就准备回来,却遇到了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戴面具的人。”

“戴面具的人?”

“那个人脸上的面具和当时我们在突厥草场上遇见的那个骑兵的面具特别像,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沈玉菲说道。

“突厥骑兵……”沈玉阙意识到这里大有名堂,便开始动用大脑进行严谨的推理。如果真如沈玉菲所说,与他交手的人就是当时在突厥草场遇见的骑兵,自己渐渐想起当时那名骑兵骑的是一匹极为普通的草原马,并且当时是往西北方向跑去,那他怎么会这么快到达幽州,还有他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这面具到底要隐藏什么?按理说兰陵堂的人办事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并不用遮遮掩掩,那这戴面具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很快,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形成:面具人是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他一直能够准确判断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并且在合适的机会打乱自己的节奏,这个人很有可能和高承欢有说不清楚的关系,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一件件事情在他闹钟回放,当他苦苦思索之后终于又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时,他几乎被吓住了。

沈玉阙终于开口道:“或许这个人就是高承欢。”沈玉琪、沈玉菲和沈玉蛟都微微讶异,就连沈玉圭也难掩惊异之色。

兰陵王高长恭以其貌美,恐难骇敌,故临阵以狰狞面具遮面,敌见之皆丧胆落魄。

“大哥,这也太玄乎了吧,兰陵堂总堂主怎么可能孤身一人来回乱窜呐?”沈玉蛟说道。

“对,所以说我们要分外小心,因为到处都会有他的耳目。”沈玉阙神色严肃地说。沈玉圭也很难得地想发表言论,只是刚一张开嘴唇就被沈玉菲抢了过去,“大哥,如果他真是高承欢,那为何他不当时就取我性命呢?”

沈玉阙给她解释:“对于高承欢来说,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小威胁,但是由于我们个人能力很突出,所以会引起他的注意。而由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不会浪费时间冒险恋战。我估计他跟着我们到幽州就是为了保护程名振,让他顺利出征给自己创造条件。”

沈玉菲听完“嗐”了一声,说:“照你这么说,他高承欢到底是一帮之主呢,还是一个打手?切!”沈玉阙无奈地摇摇头。

青州兰陵堂总堂里,高承欢对着镜子缓缓摘下狰狞的青铜面具,露出俊美的面庞,叹了口气,拔出随身携带的棠溪宝刀,轻轻弹着紫红色的刀身,闭上眼睛唱起了敕勒川。不久,热泪滚滚。

一曲唱罢,高承欢走出屋子,看着朗朗夜空,心中颇多感触。

“菩萨保佑……”

是谁在求神拜佛?高承欢奇怪,循声走过去看见一个小男孩正对着一尊观音像念念有词。脚步声惊动了小男孩,男孩转身看到高承欢,连忙拜道:“总堂主。”高承欢拉起小孩,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在这拜菩萨干什么?”

男孩回答道:“我是账房陈师傅的儿子,在这儿求菩萨能让我快点长大好帮家里做事。”高承欢笑笑说:“原来是这样。孩子,你要记住,求神拜佛没有用,那都是虚妄的东西,不过是麻痹自己,重要的还是靠自己。你想快点长大,那就要好好吃饭,好好跟着你的师兄们练功。”男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那我以后就不拜菩萨了。”

“不但不要拜,还要把鬼神仙佛的像全都砸了!”

“是!”男孩说罢一狠心,抄起一块砖头把菩萨像砸个稀巴烂。男孩笑着说:“总堂主,你看,原来观音像就是一堆瓦砾而已啊!”

高承欢也跟着笑。他忽然觉得这男孩刚才的话和同年龄的小孩比起来挺有水平的,于是便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怎么说话这么老成啊。”男孩这时候骄傲的神情溢于言表,说道:“我不光会说话,还会下棋呢!光是我祖爷爷就和当年的梁朝高祖下过几十年的棋!”高承欢不免好奇地问:“我怎么不知道你祖爷爷啊?”那男孩挺起腰杆说道:“说下棋总堂主您或许不知道,可说到打仗我的祖爷爷可和堂主您的祖爷爷有一比。我的祖爷爷就是陈庆之!”

高承欢不免一惊,心中暗暗赞叹,然后又问道:“光说你祖爷爷了,可是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时男孩不免有些窘迫:“我还没名字呢。”

高承欢笑道:“恐怕不是没名字,而是嫌自己的名字不好听吧?也罢,我今天就给你起个名字。”他扫视四周的景色一番,说道:“从今以后,你就叫陈岱宗!”

“最新情报!”贴着大胡子的沈玉蛟冲进了棚屋。

“快说来听听!”

沈玉蛟脸上略有喜色,说道:“今天有一行人到了军营,将军们都毕恭毕敬的,我估计是京城里的人。他们呆了能有四五个时辰,我连饭都没吃。后来就觉得军营里的士兵干事情都不太上心了,我怀疑朝廷决定延迟出征了!”

沈玉阙追问道:“到底怎么个不上心法?”

沈玉蛟把自己所闻所见一一道来,众人听了都略有喜色,当然了,沈玉圭这个闷葫芦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沈玉阙思忖良久,方才开口道:“看样子,我们的机会来了。”

“是啊,幽州也呆的太久了,时间长了江湖上的人纷纷来寻仇也麻烦,倒不如我们自投罗网,也免去许多麻烦!”沈玉琪笑道。

“好,即刻启程,取小道过崇州、涿州,直奔青州!”

看着弟弟妹妹们逐个行动起来,沈玉阙百感交集。

毕竟五兄妹骑的都是神驹,不到半日,他们已经伴着月光到了涿州附近的一片石。一片石地方狭窄,出路很少,周围群山环绕,也算得上是一处险地。沈玉阙凭着直觉感到可能会有什么异常,便叫弟弟妹妹加快速度,以求迅速通过。

沈玉菲凭着常人难及的听觉察觉到了拉弓弦的声音,喊一声:“停!”五人迅速勒马,不足片刻之后,几枝雕翎箭插在了五人前面一点的地上。同时沈玉菲又喊“走!”五人扬鞭打马,几枝箭稍晚一点插在了刚才他们在的位置。沈玉菲再仔细聆听却听不到半点动静,不免喃喃道:“怪哉。”

沈玉圭此时却剧烈咳嗽起来,险些栽倒到马下。沈玉阙连忙扶住她问道:“五妹,你怎么了?”沈玉圭摇摇头,等平息一会儿后又在马上坐正,抓紧了缰绳。沈玉琪环顾了一下四周,紧张地问:“难道一直以来,我们的行踪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忽然又是“嘣”的一声,五人连忙拿起兵器招架,可是什么也没有。

“怪哉。”沈玉蛟也不免疑惑不解。

五人徘徊了好一阵子,才确定没有危险了,加速离开。

经过了这一个插曲,五兄妹稍作打扮,分批混进了山海关,在涿州附近会合,之后一路奔向青州。说来也怪,这一路走来似乎比早些时候安全得多,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路上设伏,弄得他们都有些懈怠。但是沈玉阙看着神色越来越轻松的弟弟妹妹们的脸,心中还留有一分警惕,他明白,暴风雨之前总会有一阵出奇的宁静。

几天后,五人都看到了远方被夕阳照亮的的城墙,青州,到了。

五兄妹从马上下来,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沈玉蛟这时提议道:“不如我们现在在城外随便转转吧?”沈玉菲白了他一眼,问道:“我就不知道你为何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不紧张呢?”沈玉蛟挠挠头,傻笑了两声。而沈玉琪却对沈玉蛟的提议颇为赞同,他认为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入城肯定不会太方便,就算进去了也会比较危险,倒不如在郊外过一夜。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沈玉阙决定道。沈玉菲也只能挑挑眉毛,骑着马跟着他去找合适的过夜地点。

为了安全可见,他们没有点篝火,只能进行暗适应来观察周围。

“今天晚上将就一下,跟牧民买的风干肉还有一点,分分吃吧。”沈玉阙从布口袋里拿出一堆肉条递给弟弟妹妹们。

沈玉菲小声嘟囔着道:“我不想吃生的。”

“不想吃就别吃!”沈玉阙忽然一声暴喝,把沈玉菲和沈玉圭都吓得一抖。沈玉蛟连忙赔着笑拿走几根肉干递给沈玉菲道:“三姐,现在情况艰难,你就将就一下吧。”沈玉琪看看大哥,用胳膊肘碰了碰三妹,沈玉菲这才接过两根肉干。

“咳咳”,几声咳嗽,但不是沈玉圭的声音。沈玉蛟警觉起来,抄起身旁的三叉戟站起身四处寻找声源。等他找到声源的时候,他差点没把声源给一叉子插死。

沈玉蛟看见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满身伤痕地倒在地上,他凭着自己无与伦比的记忆力和视力看清楚了这个人,这个人就是高承欢。

“慢!”沈玉阙制止了正要动手沈玉蛟,看着高承欢,或者目前来说只是极像高承欢的人,脑筋飞速地转了起来。

“大哥,他昏了。”沈玉蛟看着高承欢说道。

“怪哉。”

沈玉琪和沈玉菲手里还拿着兵器,恨不得把高承欢大卸八块。

自己一行人跋山涉水,解决一路上的难题,为的就是杀掉高承欢这个幕后黑手;可是现在,兰陵堂总堂主高承欢满身是伤的就躺在地上任人宰割,那自己到底忙的是什么劲啊?沈玉阙这么想着,感觉气泄了一半。可是为什么高承欢会倒在这里?沈玉阙又疑惑起来。他想了想说道:“这后面一定有什么原因,先把他留着,等他醒了好好审问他。”

沈玉菲“哼”了一声,收回了那柄七彩的宝剑,随口说道:“我也不想脏了我的月宫仙剑。”

直到第二天夜里,高承欢才缓缓睁开眼,一看见眼前的人,他不免苦笑了几声。

“高承欢,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沈玉阙死人一般的脸盯着他。

高承欢又苦笑几声,说道:“可惜啊,你们一直把我当成仇人。”

“少废话,我们问你就答,不然我就送你去投胎。”沈玉菲将手握在了剑柄上。

“好,”高承欢略带着悲哀地说,“你们问吧。”

沈玉阙冷冷地盯着高承欢,开口道:“你是不是收买了荆州于家?”高承欢点了点头。

沈玉阙又问:“你是真伤还是假伤?”高承欢笑了笑道:“你们沈家三妹内功不是远超常人吗?你若不信,完全可以一试。”沈玉菲立即戴上突厥牧民那里买的皮手套,抓住高承欢两手的脉门,过了一会儿,带着奇怪的表情对沈玉阙点了点头。

“那好,我再问你,上一次武林群英会的那三百多人是不是你兰陵堂下的手?”

高承欢闭着眼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嫁祸给我们?”

“这件事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再问你,你有没有到过幽州袭击过我三妹?”

“我一直都在青州。”

沈玉阙思考了一会儿后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高承欢突然双目怒睁,叫道:“这是阴谋!阴谋!”沈玉阙暗自想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连忙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承欢看样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出了一个惊人内幕。

高承欢,字宗福,鲜卑人,生于青州,北齐大将兰陵王高长恭之后,貌俊美有其祖之风,其自幼熟读兵法,饱读诗书,为人疏财仗义,广交贤人义士。后师从突厥第一高手阿史那柱,练就一身高强武艺,聚集义士创立兰陵堂。由于李唐皇室含有大半鲜卑血统,所以太宗曾暗中寻找散落各地的鲜卑贵族,组建了一个秘密组织,负责保护皇室,同时封杀关于自己血统不纯的言论。兰陵堂由此加入该组织,并一直为皇室提供各种情报。

由于江湖中一直有隋朝旧党和隐太子遗党,兰陵堂便借助声势以和平的目的将这些人聚集到一起进行了屠杀,当日到会的三百二十人被杀了三百一十七个,这便是几个月前震惊江湖的“徐州劫”。而当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要杀的对象,也有不少是闻讯赶来蹭饭的或是看热闹的,兰陵堂为了不走漏消息,就顺便也把他们给杀了。逃脱的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兰陵堂的卧底,还有一个就是沈玉阙(为蹭饭来的)。

由于当时追杀彪悍,沈玉阙当时并没有机会立即离开,而是偷偷躲在兰陵堂分堂里。恰巧高承欢发觉,又想找一个替罪羊,便作出准备造反的假象,迫使沈玉阙为了所谓的揭穿高承欢的真面目而离开,同时再让那两个在江湖上还有点声望的卧底到处宣传沈玉阙的“暴行”,以达到脱罪的目的。

“搞了几个月,你就是为了黑我啊!”沈玉阙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沈少侠,对不起,我这也是为了大唐江山。”高承欢内疚地说。

沈玉菲还有点疑惑,问道:“既然是这么回事,那你现在为什么是这幅摸样?”

高承欢顿时泪如雨下,哭叫道:“大唐将有大祸啊!”

“说清楚点!”沈玉琪厉声道。

高承欢勉强止住泪,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兰陵堂实力远比江湖中人想象的大,兰陵堂自开创以来,广交贤人义士,到处拉拢愿意卖命的人,几年以来,整个帮派的成员已经超过了四十万。由于兰陵堂对于朝廷的作用,一直都有专业的武官严格训练帮众,直接导致兰陵堂拥有了割据一方的实力,同时兰陵堂的特务成员遍及大唐,可以说是闻知天下事。这样的一个大帮派一旦不小心落入居心不良的人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而很不幸的,这件事变成了现实。

“辅堂赵寂,一直以来恪尽职守,没想到他一直在暗中收买人心,逐渐架空了我,还组建了他自己的死士组织。唉,都怪我大意啊,都怪我大意啊!”高承欢的叹息和咳嗽声轮流发出。

“还是一样的,只不过要杀的人换了一个。”沈玉琪说道。

“不,没那么简单。”

众人一听声音四处搜寻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是我……”沈玉圭脸色有点阴沉。

“诶哟,我总算听到你的声音了!五妹啊,有什么要说的尽管多说点,下一次开口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沈玉菲略带俏皮地说道。

沈玉圭带着幽怨的眼神看了看沈玉菲,转头说道:“兰陵堂这么大,死了一个赵寂,还会有更多的赵寂。我觉得只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一个是让高承欢继续执掌兰陵堂总堂主,另一个就是把兰陵堂给解散了。”

“五妹啊,你的声音真好听啊。”沈玉蛟笑着说。

“我看就把解散了算了。”沈玉菲同意第二个方案。

沈玉阙却不赞同,他说道:“一解散了那几十万人怎么办?更何况还有朝廷在后头呢。我看还是让他接着干吧。”

高承欢说道:“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

“你?哼……”

高承欢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啊。”

“可惜什么?”沈玉琪厉声问道。

“可惜我都成这样了,你们还对我存有怀疑。”

沈玉菲脑筋活动了一下,对沈玉阙说道:“大哥,现在要想搞定兰陵堂,洗清我们自己的名声,没有他可不行啊。”沈玉阙想想也是,带路发言什么的确实得带着高承欢,否则只是送进去当炮灰而已。于是沈玉阙决定让沈玉菲迅速给高承欢疗伤,让他恢复战力。不过他仍然不免问一句:“高总堂主,你武艺到底好不好啊?”

“真没想到,当时那样对天立誓要宰了高承欢,现在却要想方设法治好他,我这是哪辈子欠的?”沈玉菲小声嘟囔着,一边还要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高承欢体内。

沈玉菲结束了第一个疗程之后,狠狠拍了高承欢后背一下,说道:“差不多了,估计再过几天就能上房顶了。”高承欢满脸的羞愧和感激,一时语塞。

沈玉阙手执长枪眺望远方,背对着高承欢问道:“关于这个赵寂,你就没什么情报给我们?”“当然有,当然有。”高承欢连连答道,将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原来兰陵堂辅堂赵寂也是个人杰,生得一副好面孔,两道剑眉,一对龙眼,二尺美髯,八尺身材,为人谨慎却又不失果敢,性豪迈奔放,而做事时又一丝不苟,因而得到高承欢的赏识做了辅堂。自他当上辅堂的那天起,就开始打起了吞下这个基业的心思,几年之内,便把重要位置上全放满了自己的人。而赵寂此人除了这方面深藏不露,连武艺上也深藏不露。当高承欢发现他狼子野心之后,两人交手,赵寂挨了高承欢一掌什么事没有,高承欢反倒被震成内伤。幸亏有二十多年的底子,要不然高承欢可能就逃不出青州城了。

沈玉阙听完叙述,一言不发,只是在一边思考。

这时候沈玉琪又问高承欢:“喂,姓高的,你身上没伤的时候在武林上武功排名怎样啊?”

“排名?有这个吗……”高承欢有点莫名其妙。

“就是你自己觉得能打得过你的有多少人?”

“这个……别的不好说,但是你们五位不用兵器的话,我可以打个平手。”高承欢满脸的谦虚。

“啊呸!”沈玉菲骂道,“我们是专门练兵器的,手上没家伙还怎么打啊?”

“啊?真是抱歉,真是抱歉。真是抱歉。”

沈玉菲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问道:“这么说来,你连个兵器都没有,不太符合鲜卑人的特点啊?”

“这个我知道,高堂主师从突厥第一高手阿史那柱,是和你师父赫连望并称的大武学家,专习内功,所以高堂主不用兵器也正常。”沈玉阙解释道。

“对对对,沈少侠说得对,沈少侠说得对,”高承欢道,“呃,素问沈门瑜璇五杰马术惊人,武艺惊人,此番一见,总算见到了五位。你们知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是一个武痴,还希望能长长见识。”

“你确实无耻,不用再强调了。”沈玉菲说道。

高承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哟呵,原来高堂主刚才一直用这么和善的表情看着我们啊,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不如这样吧,我把你放到我的璘驹上,先跑两圈,你要是骨头没散架呢,我就让你在马上见识见识我的骑术,怎么样?”沈玉琪很不友好地问道。

两天之后,高承欢基本恢复了,便开始活动筋骨,画兰陵堂总堂的平面示意图。

沈玉琪看着示意图,不免说道:“,高堂主果然是有钱人啊,还盖三层,不不,不对,是四层!我最讨厌有钱人了,因为有钱人要么是奸商,要么就是地主,这两者我往往更痛恨后者,不知道你是不是地主啊?”

高承欢尴尬地笑笑,继续画着。

正当高承欢所说的赵寂计划造反的日子越来越近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却突然到来了。

一个春寒还未完全消散的上午,高承欢正在专心画着地图,沈家兄妹守在周围,对高承欢半是保护,半是看管。

忽然风沙骤起,众人凭着直觉感到不妙。正当几人紧张的时候,一个人影仿佛从地狱而来一般,出现了。不详的嘶叫声来自于来人胯下的坐骑,那是一匹极为普通的草原马,有些畸形的脸部使这匹马普通的有些过分。从马脸再往上看去,是一副狰狞的面具。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从突厥草场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沈玉阙问道。此时他那死人般的脸仿佛要和那诡异而恐怖的面具争个高下。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来只是取两样东西。”面具说道。

“什么东西?”沈玉阙问道。

一阵低沉的大笑之后,面具又说道:“一样你可能知道,还有一样你可能不知道。”

沈玉阙瞥了一眼躲在树干后面的高承欢,又转回来问道:“只是不知道另一样东西是什么?”

又是一阵大笑,那人影驾着那匹极为普通的草原马猛冲过来。

沈玉蛟急忙上前阻挡,却被马猛的撞倒,同时一把弯刀急速侧劈过来,沈玉蛟凭借三叉戟表面积大的优势挡住了攻击。沈玉琪见状俯身一刀砍向马腿,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草原马的腿只是被刮落了一层毛,其他的一点损伤都没有!

就在沈玉琪惊讶之际,一柄弯刀直照面门砍来——“二哥小心!”

沈玉琪自鼻梁到天灵出现了一道裂纹,鲜血和灰白色的脑浆、还有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粘液从缝隙里喷溅出来,顿时一股腥味弥漫开来,那是死亡的味道。

“二哥!”沈玉菲看着伏倒在地的沈玉琪的身体,只能发出凄厉的惨叫。但这叫声很快戛然而止——一声闷响,沈玉菲也伏倒在地。戴面具的人把沈玉菲拎到马背上,折回去从容下马,猛的一刀斩下了沈玉琪的上半身,也放在马上,然后自己再上马扬起马鞭。

沈玉阙这时才从惊骇中反应过来,一见来者依然上马开始奔跑,连忙喊道:“五妹快放箭!”

沈玉圭张开弓,满脸泪水。

“五妹快射啊!”沈玉蛟也躺在地上大喊。

可是沈玉圭扭过头去涕泗横流,而手臂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

“快射!快射!”沈玉阙看见那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愤怒地大声催促。

沈玉圭双臂失去了力量一般垂了下来,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五妹你——”沈玉阙猛地扯下沈玉圭身上的箭筒,远远地摔了出去。

沈玉圭脸上淌满了泪水,哭声逐渐小了下来,然后两眼一翻,昏倒在了地上。

看着墓碑上的字,沈玉阙拿着高承欢画的地图沉默不语。沈玉蛟自言自语着,似乎还不敢相信前一天还开着玩笑的二哥就这么死了。

沈玉阙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头喊着沈玉蛟。

“大哥,有什么事吗?”沈玉蛟双目呆滞的问。

“看好高承欢和五妹,我有点事。”沈玉阙将地图塞到沈玉蛟手中,转身上马飞奔而去。埋着沈玉琪下半身的坟地旁,骏马璘驹低垂着头,喑然无声。

沈玉蛟和沈玉圭垂头丧气地坐着,高承欢看着沈玉琪的坟地,慨然叹道:“少年英雄止少年啊!我未杀伯仁,伯仁却死于我故,唉……赵寂,我必杀汝为沈少侠报仇!”

两天后的早晨,沈玉阙才驾着马回来。“准备行动吧,收拾一下打扮打扮进青州城。”他在马上说道。高承欢这时却开口道:“我可以理解沈少侠急迫的心情,可是现在是早晨,人来来往往的少,恐怕要混进去不太容易,更何况这里到处都有赵寂的耳目。”

“高总堂主说的是啊,那么就等快到中午人多的时候吧。”沈玉阙在马上点点头道。

在一间只有几根火把照明的地牢里,沈玉菲终于渐渐醒了过来。她感觉两只手腕被牢牢绑住,双脚被分开固定住,动弹不得。最后,沈玉菲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不着一缕,但是她已经惊慌得喊不出声了。

“唉,如此佳人,竟然……啧啧……”

沈玉菲惊惧地看过去,眼睛瞪得更大了:“是你!”

“不错,是我。”高承欢微笑着说。

“那,那个高承……”

“也是我,”高承欢继续带着微笑说道,“你昏迷的太久了。”说着,他走近沈玉菲,伸出手在她的胸部抚摸着。

“禽兽!把你的手拿开!”沈玉菲骂道。

高承欢啧啧道:“像你这么明眸皓齿的美人生气起来可就不太好看了。”他继续揉捏着沈玉菲的胸部说道:“果然是练内功出身的,摸起来就不像那些硬气功出身的人那样粗糙。”沈玉菲受到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刺激,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总堂主,真金锁子甲已经取了下来。”

“拿来看看。”

“是!”

一件金光闪闪的宝甲缓缓展开,上面虽然还沾着些许血迹,但是一点也不能掩盖它的光芒。真金锁子甲,净重五斤四两,薄如贴片,可挡世间一切刀斧。

“果然是武林至宝啊,可惜没配一顶头盔,可惜啊,可惜啊,啧啧……”高承欢拿着真金锁子甲左看右看,连连说道。

沈玉菲看着他拿着宝甲把玩,心中顿时涌出莫大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哈哈,好东西啊,好东西啊。嗯,这里怎么还有一片肝?快快把它洗净,我一会儿穿上。”高承欢吩咐左右人。

沈玉菲此刻满脑子里都是沈玉琪被杀的惨象,已经都顾不得自己被扒光了一副在高承欢面前一览无遗了。

高承欢转回头来满眼怜惜地看着沈玉菲,轻轻托起她的脸,轻柔地说道:“放心,我可能是舍不得杀你的。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碰过女色,此番只是想好好品味一下名冠江湖的沈门女子的姿色。”说着,高承欢将一只手伸向了沈玉菲的芳草地。

“畜生,你放手!”沈玉菲大叫着,但是却无法阻挡高承欢逐渐深入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沈玉菲哭叫着,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她就这样被绑在刑架上以一种极其耻辱的的姿势被高承欢夺去了贞洁……

高承欢满意地穿上了衣服,看着刚刚被他蹂躏的玉体,轻轻拭着沈玉菲刚留下的眼泪,柔声问道:“感觉如何?其实我也是第一次,你也不亏的。”

“呸!”沈玉菲狠狠啐了一口,又猛地咬住高承欢的手,双眼喷出愤怒的火光。

“啊——”高承欢大叫起来,奋力抽回那只手,抬起来一看,食指竟然被咬下了一块肉。他愤怒地吼了一声,拿起一旁的刑具猛地插向沈玉菲的隐秘处,直到插得她鲜血淋漓,疼得难以动弹。

“腰斩!”高承欢愤怒地下令道。

“遵命!”

几个手下拖着沈玉菲,将她带到一口铡刀面前,将她一推,使她的腰正好伏在刀口位置。沈玉菲神智依然清醒,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不就是一死嘛,只可惜没有带上你!”

“噗——”铡刀落下,沈玉菲从中间断成两截,鲜血迅速在地上蔓延开来。

沈玉菲本来认为一死而已的事情,可是她想错了,因为重要脏器都集中在上半身,所以她不会立即死去,而是要经历一番地狱般的痛楚才会血流而尽死去。

所以高承欢欣赏着半截的沈玉菲在地上翻滚、抽搐,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高承欢猛地一脚踩上沈玉菲的后背,一声激烈的怪叫之后,沾着血水的脏腑从沈玉菲的腰际流了出来。

高承欢咬着牙,神经质般扭动着身体,一股浊夜从下身喷出,落在了沈玉菲表情已经固定住的脸上。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掸掸衣服,整整仪态,又是一位翩翩文人的模样。

沈玉阙、沈玉蛟和沈玉圭乔装打扮,带着也乔装打扮的高承欢在青州城里拐来拐去时,一声惨叫之后,高承欢不见了踪影,只在地上留了一滩血。三人意识到情况有点糟糕,经过一番权衡,他们还是决定借助高承欢留下的地图闯一闯兰陵堂总堂。

在城里转了很长时间之后,三人终于在刺史府北边,隔了两条坊间巷子的地方看见了一幢三层高楼,只见此楼画栋雕梁,琉璃飞檐,漆壁龙门,奢华无比,周围还有一圈小楼,外围一圈北齐风格的围墙,将许许多多的事情严格保密着。

这处大宅子处在坊和市的中间,正好占据着黄金地带,可见主人的财富与身份。

“大哥,这楼样子差不多就是了,可是高承欢给我们的地图不是四层吗?怎么这里才三层啊?”沈玉蛟低声问道。

“一般帮派的总部地下都会有一层的,所以应该不会有错。”沈玉阙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们什么时候进去?”沈玉蛟问道。

沈玉阙抬眼看了一下天,说:“现在坊间逛逛,入夜了才能行动。”

沈玉蛟点点头。沈玉圭脸上写满了焦急,轻轻祷告:“三姐,希望你平安无事。”沈玉阙看看她,拍了拍她肩膀,接着他打个手势,三人便混进坊间等待夜幕的降临。

坊里出奇的平安,三人静静地感受着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从脸上掠过,凄寒缓缓降临。沈玉阙找了一个忠厚的马夫安顿了四匹神驹。璘驹因为过分悲伤已经死在了沈玉琪的墓旁,加上太宗李世民的六匹战死的千里马,大唐十三神驹已经去了一半。沈玉阙抚摸着绛唇雪白的脖子,长长地叹着气,心中想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它。

“大哥,天黑了。”沈玉蛟一边说着,一边揪下了下巴上的假胡子。

沈玉阙抬头望月,月光将他死人般的脸照的更加苍白。

“从地图上看,西北的角楼里常常有四个武艺高强的守卫,但是一旦从那里打开口子,比从别的地方进去都要更加顺利。”沈玉阙说道,他的表情极其复杂,似乎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将他的脑子搞成了一团浆糊。

沈玉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大哥,问道:“那我们应该……”

“你难道不知道吗?”

几声细微而又清脆的响声,四个武林高手还没有出手就被赤翎箭爆头而死。是的,任凭你武艺再高强,往往只要给一下就够了。就像骑马与砍杀这个游戏表现的,一旦开全伤不作弊,满身神装50级照样会被四个低级兵围殴致死。

三人趁机从围墙外翻进去,准备进行下一步行动。

三人按照地图指引,偷袭连连得手,一路上端掉了十多个岗哨。

“什么人?”一个拿着长枪的瘦高个发现了他们,三步赶来一枪刺向沈玉蛟。沈玉蛟三叉戟招架住,同时沈玉阙雪沉枪一下子刺穿了那瘦高个的胸膛。沈玉蛟看着距离自己的脸只有半寸的枪头,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这个人已经被带走了,但是他死前的一声叫喊还是引来了一大批帮众。沈玉菲对准二楼的一扇刚刚打开的门,连射五箭,让从门里出来的一小队人马的尸体很工整地倒下。沈玉蛟大吼一声,挥舞着庞大的三叉戟击断了七八个家兵的腰,弄得敌人一时间不敢近身。沈玉阙将一杆枪耍在身上,好似月光乍泄,枪头说不准从何处刺出,带走了一条又一条性命。

三人且战且走,一直杀到前院,一层一层的人围了上来,兰陵堂的建筑很快便被人群覆盖,层层叠叠的身体弄得连房顶的一片瓦都看不见。

“沈少侠,这么快就来了,在下赵寂,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沈玉阙循声望去,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从正堂走出,满脸微笑。兰陵堂的人怎么都这么客气?连在这种情形下都这么文雅。沈玉阙冷冷的脸后的脑子这么想着,同时还不断重复着把长枪捅进去、拔出来、再捅进去、再拔出来的动作。

论兵器,还是沈玉蛟的杀人效率高,他拿着三叉戟总是一扫一大片。可就在他又扫了一圈之后,又有一群人围了上来,这群人不同于之前的几批,他们明显动作更加迅速,招式也更加凌厉迅猛。这群人很快分为上下两层,沈玉蛟刚刚出手准备去对付上面一层人,下面一层就伸出十几根长枪将他卡住。

“这也太快了吧!”沈玉蛟刚说完一句,几十根铁鞭从上而下制造了一阵闷响,很快,他便瘫伏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不是吧。”沈玉圭满脸惊异地看着这一幕,感慨道。

沈玉阙担心四弟的生死,向沈玉蛟的方向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疏忽,导致雪沉枪被一个兰陵堂手下直接击飞。沈玉阙的武器脱手,一大群刚才还有点畏惧的帮众见状纷纷手提刀剑冲上前来。

雪沉枪在空中翻腾了一阵后缓缓下落,伴着清亮的金属落地声,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但不是因为长枪落地而停下来,他们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

雪沉枪完全落地后,一个人从大堂里走出,将手中的一本魏晋诗词集递给了赵寂,继续向前走来。

沈玉阙凭借着锐利的双眼看清了那个逐渐走近的人,是高承欢。

“是你?”

“不错,是我。”

沈玉阙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沈玉蛟,隐隐感觉到左侧脸颊有种被灼伤的感觉,他向左瞄了一眼,一枝赤翎箭正在弦上,这么短的距离,一旦发射,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五妹——”沈玉阙的脸上明显有一丝慌张。

沈玉圭此时神态大变,表情冷酷无比,她说道:“你应该叫我高芷云。”

看着满脸疑惑和惊讶的沈玉阙,高承欢笑着对他说:“还没介绍呢,这位是我的,呃,小姨妈。怎么样,和你的五妹很像吧?”

沈玉阙看着在高承欢一旁恭敬地站着的赵寂,摇着头说道:“我真是搞不懂。”

高承欢走下台阶,一边整理着还有点歪的腰带,一边很轻松地说道:“沈少侠,现在月光这么皎洁,我们却都在这里不睡觉,倒不如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什么故事?”

“别着急啊,听我慢慢讲。”高承欢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他的故事。

高承欢此人爱好诗词歌赋,同时又是一个武痴。但是由于家族早期的不幸遭遇,导致他性情极为孤僻。幼年时家境破落,常被人欺凌,所以逐渐变得残忍暴戾。后来在一次街头斗殴中差点被打死,就在这时被一个叫赵寂的同龄人救下,两人结为生死之交。后来高承欢父母双亡,两人便带着比高承欢小六岁的小姨妈高芷云一起四海为家。后来他们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中遇见了突厥第一高手阿史那柱,并拜他为师,三人都练就了一身高强的武艺和高超的马术。

后来,突利、契必合力和夷男发生矛盾,夷男被击败,他们部族的草原王宝刀遗失,有人诬告是阿史那柱偷走了这把宝刀,中原、草原和西域武林中人闻讯而动,想方设法杀死阿史那柱,最后终于将他耗死在了大漠,于是,武林中人便和高承欢等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后来他们又得知突厥内战是李世民挑拨的,于是他们便精心谋划,建立兰陵堂,聚歼参与杀害阿史那柱的武林人士,顺便转嫁罪行,同时又暗中操练兵马,准备夺取大唐江山。

讲到这里,高承欢重重叹了口气。

沈玉阙说道:“原来高堂主还有这一段伤心往事。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要干大事,又为什么花这么大的功夫设计我呢?”

高承欢满脸愧疚地说:“这也是无奈之举。徐州劫这件事,我把罪名转嫁给了你,因为当时除了你无人可转,难道我能说是他们喝酒闹矛盾互相斗殴而死?再说了,我的情报网告诉我你有这个实力杀掉那三百多武林高手,我不放出风说是你干的,还能说是我自己干的?”他停了停喝了口手下递过来的茶水,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按照你的个性,不把事情搞清楚决不罢休,所以我就故意让你得知我要造反,好让你离开徐州,也使得你的罪名名正言顺。之后就借助武林人的力量和我兰陵堂的刺客想办法干掉你。可是你的实力让我派出去的人很少回来,武林人刺杀你的计划又一个个失败,最后荆州于家的人告诉我你准备刺杀我,这让我就有点紧张了,所以我才想出这么个请君入瓮的法子擒住你。”

“既然你都擒住我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还和我说这么多?”沈玉阙问道。

高承欢笑笑说:“别忘了,我是个武痴,无论和谁交手我都要学会对手的招数。而往往最厉害的招数,就是在他身处绝境时使出来的那几招。”

沈玉阙摇摇头:“恐怕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哎呀,沈少侠你怎么这么聪明呢?不错,我不光是为了这个目的,”高承欢说道,“几个月前赵寂告诉我一些有关传说中的八卦庄的事情,凭着我的直觉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力量庞大的帮派,所以我让我的手下搜集情报,这些情报告诉我,八卦庄的人武艺高深莫测,智慧远超常人,而你们沈家人和八卦庄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甚至曾经被他们面授机宜。虽然八卦庄几乎不问世事,但是我不敢怠慢,所以和你们交手,打败你们之后,我才有些许把握和八卦庄对垒。”

沈玉阙点点头,说道:“高堂主费心了。只是我还有几件事情不明白。”

“但问无妨。”

“一件事情就是那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是谁,为什么我二弟和三妹连一招都接不了?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你的——小姨妈骑着我五妹的祥云为什么什么异样都没有?”

这时候高承欢满脸的成就感,他又喝了口茶道:“你们见到的其实不是人。”

沈玉阙眉头一皱。

“没错,不是人。”原来,那带着青铜面具的所谓的突厥骑兵并不是人,而是高承欢访遍天下能工巧匠,最终在棠溪找到的一位兵器大师制作的铁人。此铁人结构极其精细,到处都可以活动,并且能够使出天下所有的它有记忆的武功而不用担心内脏受伤。“同样的,那匹草原马也是一匹铁马,只不过价钱比铁人便宜。”高承欢说完,将茶杯放回了仆人手中的托盘里,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

“那另一件事呢?”

“这个简单,我的小姨马术奇佳,尤其擅长驾驭各种烈马,更何况,她还取下了沈玉圭身上的一点东西掩盖气味。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她和你五妹还是有点区别的。”高承欢微笑着说。

“难怪我见到我五妹时她的右脸颊竟然没有了。”

“哦。”高承欢应了一声,却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你怎么会知道我砍下了她的右脸?”高芷云放下弓箭问道。

沈玉阙的脸上忽然掠过了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说道:“你们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不等回答,沈玉阙就开始娓娓道来:“其实我在幽州的时候就感到不对劲了,那天我三妹不顾阻拦潜入幽州大营,我们分头在各个可能的地方照应,回来后晚上轮流值夜,我发现五妹睡觉的姿势很随意。玉圭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没什么安全感,睡觉总会躺在我旁边,而且总是双手合十把头枕在上面侧躺着睡,将近二十年从没有变过。而那天,她却是两手随意地放着,之后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我就有点奇怪了。”

“沈少侠观察事物如此仔细入微,高某佩服。”高承欢一脸的诚恳。

沈玉阙不管他的态度,继续说道:“后来高总堂主你演了一出好戏,五妹她竟然开口提建议,要知道,真正的她平日里打死都说不出半句话,这就相当可疑了,再加上后来你的铁人袭击我们,这个所谓的沈玉圭在我们百般催促之下都不肯放箭,因为她知道,一旦箭射出去,除非没射中,不然我一定会发现青铜面具人的奥妙。而我真正的五妹,是从来不会脱靶的。最后,我愤怒之余扯下了箭筒,发现箭筒里有四十三枝赤翎箭,加上她手上的一枝,一共是四十四枝。三年前,我五妹在三峡用掉了两枝,赠给八卦庄一枝,此后所有用过的箭全是我负责回收,我太清楚这数目了,应该还剩四十五枝。”

高芷云瞪大了眼睛,似乎被沈玉阙惊人的观察力吓到了。

“没错,当夜在一片石,我们被人袭击,或者说可能是袭击。你们的人放过两波箭之后,还有一声响,而且比之前的声音要大,只不过当时有点紧张,没太在意,”沈玉阙缓缓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少的那一支箭,就是在那儿被你的小姨当成信号射了出去是吧?”

“可惜你知道的有点晚了。”高芷云弓和箭依然没有离手。

沈玉阙笑笑,说道:“别急啊,高潮还没到呢。就在我确定你是假沈玉圭之后,我说办几件事情离开了两天,因为我知道不到最合适的时候,你们是不会对我四弟下手的,所以我放心离开。”

“那又怎样?”高芷云半问着说道。

“你就不想知道我那两天办了什么事情吗?”

“说来听听。”高芷云和她的大外甥一样的口气。

沈玉阙慢悠悠地说道:“我胯下良马绛唇,一日千里,我赶回了幽州,抱着一点侥幸四处寻找五妹,终于在一片森林里发现了被砍去了一半脸颊的、已经奄奄一息的五妹。”

高芷云似乎有一丝紧张,但她仍旧作出一番强硬的姿态说道:“好运气啊,居然没死,还没有被狼吃掉。”

沈玉阙继续说道:“运气确实不错,因为我碰上了高总堂主最想见识的八卦庄人。”

高承欢流露出了些许好奇。

“我遇见了八卦庄巽庄庄主关俊之,他用八卦庄从三国时就失传的青囊经秘法救回了五妹。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你该可惜的事情太多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事?”高承欢问道。

沈玉阙缓缓转过脸对着高芷云:“可惜你们只知道我五妹箭术超群,不知道她掌法才是最拿手的。”

“哦,什么掌法?”高芷云问道。

沈玉阙清清嗓子,道:“掌法不复杂,只有一招,叫穿膛掌。”

“‘穿堂掌’?还是穿堂风啊?”高芷云笑道。

“不是那个‘堂’,是胸膛的‘膛’。”沈玉阙说道。说完,他又补上了一句:“你很快就会见识到了。”

“什么意思?”

就在高芷云疑惑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胸膛猛地一涨,顿时剧痛蔓延全身——“啊喔——”鲜血从她的红唇边流淌出来,她面前散落着她自己的肺叶,一只手掌赫然透过她的胸膛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个戴着黑色铁面具的少女在高芷云的身后,说出了她为数不多的几句话的其中一句:“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因为我的心脏长在右边,你剑刺错了。”

“噗——”沈玉圭抽回了她的手。落雁弓和赤翎箭从高芷云的手中滑落,她感受着内脏被震碎的巨大痛楚,脸同时扭曲变形。她看见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鲜红肉球喷射着血液滚出胸膛,之后整个灵魂都消散了……

“小姨!”高承欢显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他急促地问道:“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沈玉阙笑笑说:“当然是走进来的,只不过我五妹她性子慢,迈一步都能有一炷香的时间呢。”

“什么……”高承欢这才意识到出了大疏漏,他脑子里依稀现出冷水煮青蛙的场景。

“刚才和你们聊了半天,就是为了等她进来,对了,你的茶还有没有呢?”沈玉阙笑着问道。

“是啊,我动都没动在这半天,也有点渴了。我忽然倒在了地上,你们竟然都不怀疑,太让我对你们的脑子失望了。”沈玉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看着周围的情形,愣了愣,又开口道:“怎么了?数八字我命最硬,论身体我体格最好,福大,命大,造化大!明白?”

短暂的慌张之后,高承欢又重整神色,道:“即便如此,你们今天还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人一圈一圈地围上来,一旁的赵寂亮出了一把棠溪宝剑,戴着青铜面具的铁人从大堂后走出来,高承欢拔出了一把质朴无华的弯刀,这便是江湖人你争我夺只为得偿一见的草原王宝刀。这把宝刀可是高承欢费尽心机弄到手上的,为的就是不让师父阿史那柱白白背着偷取草原王宝刀的罪名。

沈玉阙伸开右手,雪沉枪仿佛长了腿一般蹦到他的手中。“我负责高承欢,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沈玉蛟点点头:“喔——啊,什么!”

忽然一阵雪花飘过,围住沈玉阙的一圈人顷刻间倒下。高承欢腾空而起,左手抓住屋檐翻上了楼。沈玉阙扔出雪沉枪,枪头瞬间插入墙壁,他向前跑去,抓住枪身翻上楼去,同时拔出雪沉枪,也带上了楼。

兰陵堂的帮众们对准没有遮拦的沈玉圭掷出长槊,沈玉蛟赶过来用三叉戟替她格挡。几波攻击之后,赵寂带着铁人引着一大帮护卫围了上来。沈玉蛟看准时机,猛地插死一个靠的比较近的护卫,用他的尸体扫昏了一小圈人。紧接着铁人冲上前来,举刀猛劈,沈玉蛟用戟身招架,“嗡”的一声,三叉戟似乎被弹开一样从手中脱开,幸好他反应快赶紧抓回去,不然接下来就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就在沈玉蛟和铁人交手的时候,赵寂和一群人围攻沈玉圭,沈玉圭拔出一把短刀,左手执刀,右手为掌,周旋在一群人之间。但是很快,她便架不住人多,逐渐败下阵来。赵寂长剑划过,地上落下几缕青丝,沈玉圭秀发飘扬,一身贴身的红袄使她娇小婀娜的身材展露无遗。不过现在没人在意她的身材,虽然关上灯都一样,但是一副只露出半边脸的铁面具还是会提醒别人:她是个脸残。

又一剑刺向沈玉圭左背,这一剑刺了进去,她抽了口冷气,明显一个踉跄向前倒去,沈玉蛟避开铁人的攻击扶住沈玉圭,肩头却中了一刀。虽然心脏长在右边,可是肺两边都有啊。

根本来不及反应,铁人又一拳挥来,沈玉圭按到四哥,这一拳正好击到了她的脑袋上。她轻轻叫了一声,眉头一皱,仅仅是眼泪涌出了几滴,居然没什么大碍。

“不愧是圭(龟)妹,脑壳就是硬啊!”

沈玉圭瞪了沈玉蛟一眼。

就在刹那间,赵寂的剑和铁人的刀同时斩来,沈玉蛟和沈玉圭翻滚身体躲开攻击。沈玉蛟架起三叉戟又抵挡住第二次攻击,这一次他没有再脱手,只是虎口震裂而已。他忍住疼痛,站起身来以一人之力勉强抵挡铁人和赵寂的进攻。

沈玉圭很快也站起身,忍住肺痛,捡起了地上的落雁弓。

就在沈玉蛟的身体向沈玉圭身后远远飞出去的时候,她已然射出了一枝赤翎箭。此时的赵寂借助强大的腿力,人剑合一刺向沈玉蛟。忽然一道红光闪过,赵寂的眉心出现了一个窟窿,沾着血液和灰白色脑浆的赤翎箭已经深深嵌在了正堂的粉墙上。

然而赵寂的身体并没有停下,“噗呲”一声,棠溪宝剑贯穿沈玉蛟的身体而过,扎在了地上的尸体上,沈玉蛟手中抓着三叉戟躺在尸体上,腹前就是流着血的剑柄,剑柄上赵寂的手还紧紧抓着不放。

“四哥!”沈玉圭惊慌得大叫。但是根本来不及做出惊慌之后的其他动作,铁人就已经冲了上来。沈玉圭顾不得多想,低下头,凝神聚气就是一掌。想不到她娇小的身材帮了她,铁人和她比起来尤为庞大的身躯竟然使它这一招击空。

沈玉圭收回了鲜血淋漓的右手,握着手腕眼泪汩汩流出。一堆奇怪的零件从铁人的腹部滚出,铁人丢掉弯刀,乱蹦了一阵倒在了地上。

兰陵堂护卫看着赵寂和铁人被沈玉圭一个人全干掉了,惊骇得不敢上前。

而被剑刺穿的沈玉蛟竟然挣扎着起来了,他掰开赵寂已经渐渐僵硬的手,将长剑从肚子上拔了出来。他看看这把剑,还赞叹道:“棠溪龙泉剑,这还真是把好剑啊。”他拄着三叉戟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看样子显然没有伤到重要器官。

“看什么看?我就说我福大命大嘛。”

另一边三楼的楼顶在一声巨响之后出现了一个窟窿,无数的碎片落了下来,下面的人连忙避让。

再看屋顶,手执长枪的沈玉阙不知何时上半身已经赤裸,壮硕的肌肉上赫然有几道长长的伤口往外流着鲜血。在他对面,风度翩翩的高承欢手执宝刀,只是脸上已经没有了那招牌式的微笑。

“果然是阿史那柱的突厥雄鹰刀法,即便是没有那些机关,我也迟早会中招的。”沈玉阙盯着高承欢说道。

“那些机关只不过是为了节省时间而已。”高承欢说道。

沈玉阙看着干干净净的枪头,叹了口气。

高承欢看着他的动作,再一次露出了微笑。

“看得出,你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

“是。”沈玉阙点点头。

下面的沈玉圭看出大哥处在下风,拿起一枝赤翎箭,努力克制右手的抖动,瞄准高承欢,还未拉满弓就撑不住射了出去。箭镞钉在了高承欢的脚边,可是他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一动不动,略显悠闲地继续和沈玉阙交谈。

“你还有一招没有使出来。”

“那一招?”沈玉阙问道。

“回马枪啊。”

“那又怎样?”

“用出来你或许还能赢我。”

沈玉阙听了低头不语。

高承欢没有等他,执刀冲向了沈玉阙。

沈玉阙吸了口气,平举长枪迎头冲去。

两人就在相遇的一瞬间,高承欢却突然收手,原本向前的身体凭借着多年积淀的深厚功力突然侧了过来,沈玉阙瞬间感到不妙。因为他确实想使出回马枪,但是如果没有与对手交手的外力,整个招数使出来就会慢上几倍,虽然这几倍的时间也只是顷刻之间,但是就这点时间足以致命。

沈玉圭本能地拉开弓,然后松手。

一道强烈的红光划过,高承欢突然眼睛一痛,刀没有斩下。沈玉阙迅速跃起,空中一个转身,带红的枪头从高承欢的后背冒出。唯一奇怪的是,高承欢的头上并没有箭。

沈玉蛟惊奇地看着沈玉圭,说道:“你没拿箭?”

沈玉圭看着手里的落雁弓,右手还在不断地滴着血……

  • 绿
  • A
  • A
  • A
  • A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