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天蓝

橙子味的男孩

裴子洋还记得那天天很蓝,因为他抬起头望着天空的时候,眼睛都被蓝遍了。在食堂到宿舍楼的小路上,他和程乐羽很像动物贩子似的吆喝:“嘿!嘿!卖北极熊啦!”

基本上,有点动物爱心的学生都会稍微停下脚步,当看到这两个偷猎者一样坏坏笑的男生脚边摆放着十元一个的小熊公仔,这么夸大其辞,谁都忍不住笑着走过。

裴子洋看到他们的笑很模糊。他刚下楼时忘了戴隐形眼镜。于是一米之外的人或物他是看不清楚的。只能依稀地分辨出衣服的颜色。那么飘忽在眼前,仿佛幽浮。

就是在这朦朦胧胧中,裴子洋好几次看见一团红色的身影,在小摊前站住几秒,又走开,然后又走回来。近视的裴子洋在心里默默数着一次,两次……终于在那人第五次停在小摊前,他开口说话了。

“哎,同学,买个北极熊吧。我们站了一早上,一个也没卖出!”

那人也出声了。声音很好听。风清云淡的感觉。

“可以呀。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是个女生。裴子洋便眯起眼,想看清楚这把美妙的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可惜仍一片模糊。视线里只有她穿的大红衣服,那种触目惊心的红,甚至蔓延到了她的脸上。

女生说:“裴子洋,如果我买一个北极熊,你能不能和我约会?”

裴子洋笑了:“呵,你是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你呀。”

“我们认识的。”

“那好。”裴子洋扬起眉毛,“我们就约会吧。”

他算准了自己认识的女生差不到哪里去。聪明的裴子洋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失算的时候。

女生买了北极熊并没有立刻离开。丝丝地用力嗅了嗅鼻子。

“好大的橙子味!”

“哦。因为从家里带了好多橙子过来。这些天一直在吃。”

裴子洋笑了笑。听女生这么一说,他果然发现自己充满橙子味。酸酸甜甜的味道,从他迷途的嗅觉里通通跑了出来。橙子味男孩。裴子洋忽然想到了这个有趣的名字。

感觉像浪漫恋情中的男主角。

女生又问:“嘿,你怎么卖起北极熊来了?你很缺钱吗?”

“不是呀。这是帮我朋友卖的。他要凑上大学的钱,所以批发了一些北极熊回来卖。对吧?乐羽?”

裴子洋这时才发现程乐羽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等他去完厕所回来,看到裴子洋十分得意的微笑,分明绽放在阳光下。

听到这么心花怒放的声音:“乐羽,我帮你卖出一个公仔了。那女生还约我出去呢。”

程乐羽也就笑笑,闻到裴子洋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橙子味道,凉了鼻翼,像钻进胃里的清风。

毛毛虫懂不懂寂寞

窗台有大树的枝桠伸近。顾心蓝时常看到一条毛毛虫从树枝上爬过来,躺在窗台上不动。似在享受阳光。可是为什么只有一条?是找不到相爱的毛毛虫吗?

顾心蓝总是在想,毛毛虫跟人一样,找不到爱情是可悲的。

和裴子洋的约会,顾心蓝一早就到了。学校外头的小咖啡馆,周末傍晚,归鸟的影子在锈迹斑斑的暮色中是模糊的动感。断断续续看见店外有校服与单车经过。

店里的人进进出出。似水流动。

然后,白天结帐离去,黑夜盛装前来。

程乐羽刚冲完凉,躺在床上看书。视线之外,静静听见裴子洋开门后失望的叹息声。抬眼看去,花瓣一样柔和的灯光下,偏僻的角度,他的侧脸显得瘦了些,无奈的只见一半的微笑。

“唉,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

“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去约会的?”

“不去啦!倒霉透了!没想到竟是那个女生!”

“哪个女生?”

程乐羽合上书,问他。

“就那个!今年刚转学来的。五班的那个。”

“谁呀?”

“唉……”裴子洋像是不想伤害别人似的,犹豫了两下,才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左脸颊,比划着说:“那个呀。左脸有块红胎记的。大家暗地里叫她钟无艳的那个女生。”

脑海里便自动点燃,浮现一个女生怪异的脸庞。海藻浓密的黑发,洁净的脖颈,水一样干净流动的眼神。春天的校园里,总是抱着书安静地行走。偶尔经过篮球场时,还有好事的男生冲她吹口哨。

她的左脸有一块红红的,不知是胎记还是别的什么,比春天任何色彩都要鲜艳。

虽然是这样的女孩,却并不觉得她有多么自卑。眼神不忧伤。有时还会笑。程乐羽记得学校橱窗里有她得作文竞赛时的照片。一片笑出来的凛冽的红。

不知道她有没有朋友?会不会像毛毛虫一样的寂寞。

玫瑰迷路了

顾心蓝爱得裴子洋轰轰烈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阳光,灿烂得让人无法招架。

那时早晨天还没亮,视界里是混沌微灰的国度,撤离的夜空中有遗漏的星光。一身运动服的裴子洋在冷清的操场上跑步,冷不丁被突然冒出来的顾心蓝吓一跳。

她张开嘴巴一片微笑。

“嗨。早呀!”

用的是最老土的桥段。那脸上的红色胎记近在眼前,烧灼出震撼。裴子洋匆匆结束晨跑。跑回宿舍楼仍看见晨雾中的顾心蓝向这边望过来,突然就被风打出一个寒颤。

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自己?只觉得她是个骗子。居然说他们认识。裴子洋可从没记得认识这样的女生。而这样鲜艳的记忆,他认为是不太可能遗失的。

程乐羽从食堂打午饭回来笑着告诉裴子洋。有人拿着一大束玫瑰站在楼下等你呢!

待裴子洋兴高采烈地跑下去,所有的快乐在见到顾心蓝那一刹那,沿着心脏的血管流到了最阴暗的角落。他装作忘了东西,又赶紧跑了上去。来不及听到顾心蓝的一句话。

“居然拿一大束玫瑰倒追男生。那女的是不是疯了?!”

裴子洋哭丧着脸跟程乐羽说,使劲擦了擦眼角,干干的,没有眼泪。他于是知道自己并没有多痛苦。被女生喜欢得这么彻底证明他裴子洋很有魅力。他也来不及讨厌顾心蓝。畏忌的,只是她那张长得怪异的脸。

和这样的女生谈恋爱。会倒霉十辈子的。

裴子洋习惯了同班男生嘶开喉咙地喊“子洋陛下,你的钟无艳皇后来了!”,自己马上趴在桌子上装睡。一直装睡到被上课的老师敲醒,还心有余悸地瞥一眼教室门口。

不管是谁的身影,差不多都可以吓得他窒息半秒钟。

程乐羽说:“哎,子洋。你是不是做了让她一见钟情的事?”

“哪有?哪有?我以前根本没见过她!”

“这就奇怪了。”

程乐羽想了想,干脆省下后面的话。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有时会与五班的语文代表顾心蓝打交道。他和她交谈。结果发现顾心蓝似乎确实认识裴子洋。但裴子洋的样子又不象在说谎。

程乐羽看他们,像隔了一层雾,始终分辨不清具体的轮廓。

后来顾心蓝无意发现程乐羽和裴子洋住同一宿舍。

“哎,能帮我转送一束玫瑰给他吗?”

裴子洋看见程乐羽手中的玫瑰,几乎没从上铺摔下来,无色的声音在嘴角形成,悲凉的季候风一样飘下来。

“拜托!把它扔进垃圾桶吧。”

如此。

宿舍门口的垃圾桶便插着一束大红玫瑰。清洁大婶没敢动。几天过后,玫瑰花便凋落了,接近死亡一般的暗红,像迷途的小孩。

樱花下的表白

学校有个小公园,种满樱花树。春天短暂的日子里,花开成海。粉红与鹅绿,融化在风中成为最柔软的记忆。

从教室的窗口望出去,视线里飘满美丽的碎。位置靠窗的裴子洋在听课无聊或者课余时间时,就会望去那片花海。视觉的享受。裴子洋为此走神,少不了被老师在课堂上点名批评。

有时候为了抄来不及记录的课堂笔记,会忘了去看窗外的樱花树。裴子洋从程乐羽那里借来笔记,正抄得入了神,忽然听见教室里的人都轰动起来。像连绵开放的樱花,接着整座教学楼都变得闹哄哄了。

口哨声与嬉笑声此起彼伏。有扑在窗口的男生冲着埋在笔记本里的裴子洋哈哈大笑。

“呦!裴子洋,有人向你求爱咧。”

“别开玩笑了!”

目光短暂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顿时失了措,微张的嘴巴清晰感受到肺部氧气的匆匆流动。该死!又是那个顾心蓝!裴子洋从未见过那么大胆的女生,居然举着一块大牌子,招摇地站在樱花树下。

几乎全校的人都看得见牌子上写着「我喜欢你!裴子洋!」

后来是教导主任过来把顾心蓝拽走的,连裴子洋也被叫到了教务处。教导主任俨然没看见裴子洋一脸的无辜,一本正经地教导他们要以学习为重,都高三了,怎么还能谈论儿女私情呢?

走出教务处,裴子洋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对身后的顾心蓝狠狠地说:“嘿!警告你!以后不准再说你喜欢我这样的话了!”

“可我真的是喜欢你!”

顾心蓝明亮的眼睛,黑色和棕色,玛瑙似的微微发亮。鼻尖长出毛茸茸苔藓般阳光。暖暖的。裴子洋不确定心里的温度是不是来自她脸上的胎记。只是那块怪异的红,令她的半边美丽都黯然失色。

裴子洋也想过,如果顾心蓝没有这样的胎记,他也许真会喜欢她。不过,现在,他只能很抱歉地告诉她:“拜托,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你又不了解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用不着了解你才不喜欢你呀。不喜欢就不喜欢嘛。”

顾心蓝想了想,又看过来。

“可是我总觉得你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不可能!”

“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嘛。”顾心蓝轻抿下唇,“我不会死心的。我要每个月向你表白一次,如果你在这年夏天结束前还不接受我,那我就相信我们俩之间真的是没有缘分。”

真好。裴子洋掐指算了算。春天刚刚到来,离夏天结束还有半年多的时间。

他只需要再拒绝她六次。

她很丑,却很温柔

这是程乐羽与顾心蓝之间的故事。番外篇。或许微不足道的细节,也会成为伟大的诗篇。

程乐羽在送快餐的途中看见顾心蓝的。她蹲在街口,正安静地抚摸着一只瑟缩在路灯柱下的流浪狗。流浪狗大概受了伤,趴在地上的脚边有几滴血。程乐羽走过去才发现那是顾心蓝的血。

“刚才这狗跑进了马路里,差点被车撞死。”

顾心蓝侧着她的红胎记的脸庞,跟程乐羽讲述一个他在脑海里轻易就幻想出来的情景。程乐羽恩恩点头。小狗水汪汪的大眼睛,惊恐不定地看着他。紊乱的皮毛,散发出阴湿的霉味。

“你受伤了。”

程乐羽蹲下去,手指顾心蓝摔伤的膝盖。她低头察看一下,说了我没事,又看着他:“你这是干嘛去呀?”

“送快餐。一份闲活。赚点外快。”

“哦。”

顾心蓝又看着小狗,自言自语道:“可惜,我爸爸不准我养狗。”程乐羽马上接过话,说可以帮小狗找到收养的人家。两个人于是坐程乐羽送快餐的单车,把小狗送到了半座城池之外的地方。

连快餐也留给小狗当晚饭了。

回来的时候,天色出现了晚霞。白云被溅了一身玫瑰灰。街道满地的热气在散退。程乐羽疾驶着单车,耳边不断迅速后退的风。他听到顾心蓝坐在后面说:“恩,我觉得你真是个好人。”

“呵呵,是吗。”

“裴子洋也是个好人。”

“是吗?其实你也是个好人。”程乐羽额头吹过清凉的晚风,突然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突兀地问道:“……你脸上的胎记……生下来就有了吗?”

“胎记?……呵呵,不是不是。”

却没多做解释,只是在笑。贴背的笑声活泼得程乐羽有点无地自容。

顾心蓝仿佛想到了什么。

“……裴子洋是不是因为我的脸,才不喜欢我?”

出于一时的同情心,程乐羽撒了个小谎:“不是,不是,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说完却又后悔,因为顾心蓝表现得更失望,幽幽地问。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程乐羽此时像极被抓个正着的贪官,承认与否,注定被判死刑。

不过,他的谎言只过几天便成为了掷地有声的现实。裴子洋真的喜欢上了别人。

背影在背影之后

还记得那个背影是怎么闯进自己的生活里,擅自住了下来。那天早晨,裴子洋起床迟了,从宿舍楼赶到操场上,还来不及跑到习惯的队尾,广播早操的音乐便响起。只好在班主任的注视下迅速插进队伍的前端。

从来都是站在队尾,无精打采做早操的裴子洋,第一次认真地学习早操的一招一式。他猜想身后的程乐羽一定会被他严肃的动作搞笑。想着,想着,动作就微微乱了。

只好重新看着操场台上的领操员调整自己的节奏。看了好几次,莫名其妙地就打量起那个领操员。是个女生。纤弱的身影,落在晨曦微光编织的画中。每次半转过来的侧脸,额头,眉毛,下巴的线条,没有句号的清丽,总是戛然而止。

裴子洋很容易便打听到那女生的名字。王若梓。刚转学来不久,比他低一届。听说有练过体操。所以曲线那般优美。裴子洋第一次体验到喜欢别人的心情是怎么样。那就是在喧嚣的人群背后,独自注视好比宿命归属的背影。

他恍然想起,曾几何时,也许顾心蓝就是这样在背后默默地望着他。

于是,裴子洋不那么讨厌顾心蓝了。以前觉得她那么大张旗鼓地喜欢一个人,简直有失女生的矜持。可是,即使自己也会好想对着天空大喊“王若梓,我喜欢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话了。便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比不上顾心蓝。

第二次拒绝顾心蓝的表白。樱花已经开过了。有点光秃秃的樱花树下,裴子洋叫住了刚失望转身的顾心蓝。

“哎,听说你和王若梓认识?”

“谁?小梓?”

“恩。恩。”裴子洋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纠成一团,骨节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透明。他喘了一口气,缺氧似的憋红了脸。又说。吞吞吐吐的一句话。

“你能不能帮我追到王若梓?”

“……你喜欢她?”

“恩。”

“有多喜欢?就像我喜欢你这么多?”

裴子洋思考了两三秒钟。然后,头部划出伤口一样缓慢而坚定的轨迹。他点了点头。顾心蓝一片心伤。

你很可耻!

可我偏偏喜欢你。

顾心蓝成功帮裴子洋约王若梓出来。这个小她一岁的学妹,显然对裴子洋印象不错。见面的时候,笑容总是不断在脸上更新。两个人从火影忍者谈到灌蓝高手,期间迸出一两声爆笑。裴子洋笑得那么幸福,顾心蓝便知道自己已在他的世界之外。

是飘无定所的孤独的一个人。

渐逝的日子里,程乐羽不难就知道裴子洋有了女朋友。一个圆脸大眼的女生,像个瓷娃娃,抱着那时候的北极熊公仔。是裴子洋送的。

裴子洋还十分得意地捶着他的胸口问:“怎么样?还行吧!”程乐羽笑了笑,不合时宜地,也就不小心地滑出隐隐的一句。“顾心蓝怎么办?”

对了,顾心蓝怎么办?

帮爱着的人追到了爱的人,也只能无语地站在别人的背影之后黯然神伤。或者说,在爱情伶仃的寂地,坚强地活下去。然而,往往在这时候,注视他人背影的人也会成为谁人心中的背影。

八月初吻

高考结束的地方,是2008年夏天的起点。整个世界的繁盛,开始了漫长的三个月旅程。

放榜那天,程乐羽去看了。他考上了第一志愿。至于裴子洋,发挥正常,考上的大学与他同一城市。裴子洋对此十分满足,不等程乐羽,便边给王若梓发短信边离开了校园。程乐羽还想顺便看一下顾心蓝的成绩,结果在五班的成绩榜下遇到了她。

“嗨。你考上了哪里?”

“中大。”

“真巧!我也是!”

顾心蓝又问了裴子洋的成绩,得知他的大学和自己距离不远,却没有多余喜悦的表情。只是眼睛淡然微暖地看了程乐羽一眼。然后轻轻地把鬓角的发丝拢到耳后,手指的影子轻快地掠过耳根。

无遮无掩的一块胎记。

“其实,这块不是胎记。真的不是。”后来出了校园,顾心蓝认真地告诉程乐羽。他点了点头。想不出有什么要说。嘴巴紧闭着,囚着一片沉默。

“会好的。”顾心蓝和程乐羽穿过一块一块清凉的树荫,走到阳光高照的地方,忽然问他:“如果告诉裴子洋我的脸会变美丽,他还会喜欢我吗?”

四目交会。看到互相眼眸里的倒影。

“一个人的外表真的那么重要吗?”

可爱的女孩啊。世界上也许有那么善意的谎言,说喜欢一个人不会在意她的外表。请不要相信。我们只是凡人,贪婪的,只喜欢美丽的东西。

程乐羽想到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陪着顾心蓝一直沿夏天的街道静静走下去。

过了一个多月,八月上旬,程乐羽接到顾心蓝的电话。她说明天就要向裴子洋作最后一次的表白了。说好的,如果到夏天结束,他还没爱上她。她就死心。

挂下电话后,程乐羽看见窗口外,一群飞鸟从白云胳膊下飞过,翅膀覆盖天空的声音,似为夏天埋下的句点。

一群懵懂的少年,在等待着这个夏天的结束。

回到了即将别离的校园。夜晚。教学楼里只有补课的高二级教室亮着灯。比星光更寂寥。

顾心蓝坐在小公园里,抱着北极熊公仔,想起那个遇见橙子味男孩的日子。天是蓝的。回忆像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水,承载着沉沉浮浮的片断。浮上心头,便马上被风带走似的,禁不住为那些散去的记忆流泪。

上第二节自修的铃刚响,裴子洋便匆匆来到了。只是为了尽快结束这件纠缠了差不多一年的结。甚至还没等顾心蓝说完“你喜欢我吗……”裴子洋迅速地答出口。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喜欢上你。”

说完,他的声音带出轻松的叹气。结在心上的痂,仿如层层脱落,干干净净,无忧无虑。苍茫的夜色中,静静听见顾心蓝的一声呜咽,随即没有根蒂地落下去。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

“我想送你一件东西。可以吗?”

“恩。是什么?”

“是一个吻。”

“啊!这个恐怕……”

“求你了。我只是要吻一下你的手背上的伤口。”

“哦?”

裴子洋好想问为什么,结果还是一声不吭,把手伸了出去。手背皮肤上顿时感受到菱形的潮湿的温暖,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流淌。裴子洋想顾心蓝应该是哭了。

至于手背上的伤口。裴子洋差不多忘记是怎么弄上去的。为什么顾心蓝要吻他的这道伤。

在水一方,各自天蓝

上大学后,程乐羽很少和裴子洋联系。虽然两人的大学相距不远,只隔一条莽莽苍苍流过城市的珠江。谁也没找谁,便成最遥远的距离。

与同校的顾心蓝也未曾见过面。不知道她读哪个系。唯一能做的便是四处留意一个左脸有胎记的女孩。从来没有出现过,像空气一样透明无影踪。

那天,程乐羽正和同学在人头涌涌的食堂里享用午餐。谈论着今日的课程。忽然一个声音飘然而至。清澈的,如同雨坠落水中。她叫程乐羽的名字。待程乐羽回过头,愣是糊涂了半晌。

如果她不是说自己是顾心蓝,程乐羽简直不敢将这个美丽的女生把记忆中的胎记少女替换掉。

“说过了呀,不是胎记,会好的。”

顾心蓝微笑着,焕发的光彩点亮了程乐羽的眼瞳。他再次无语,在这么美丽的女孩面前,生怕一句声响都会从这如雾似幻的梦中惊醒。

裴子洋和王若梓在大学相聚后,才想起打电话给程乐羽。他们约出来见面。在珠江边的一间露天咖啡馆。侧眼可以看到平静的江面上盘旋着零落的鸟群。风是裹身的丝薄衬衫。

程乐羽带来的女孩,裴子洋惊诧着认出来。

“你是顾心蓝?”

“哈。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来了呢。”

“哦。真有点。你的……”裴子洋看着她那块素净的脸欲言又止。倒是王若梓说开了:“呀,蓝姐你的伤果然治好了呀。”

“恩。”

裴子洋碰了碰王若梓的胳膊,细声问:“什么伤?”

“就脸上的那块红色,像胎记的。”

“不是胎记?”

“不是不是。是躲避一次车祸中擦伤的。一时半刻好不了。得等一年时间才能动手术。”王若梓又想起来地问顾心蓝:“姐,你找到那天把你从车祸中救下来的男孩了吗?你不是说很喜欢他的。哦,难道就是你?”

王若梓指着程乐羽,他慌忙摆手说不是。

“那到底是谁嘛。”

“他呀。”顾心蓝啜了一口咖啡,意味深长地瞥裴子洋一眼:“那个男生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找不到他。”

“真可惜。”

王若梓叹息说,挽上裴子洋的手。他笑了笑。

忽然记起两年多前的那个傍晚,裴子洋在繁忙的马路上把一个几乎被超速行驶的汽车撞到的女孩扑倒在地。那女孩虽然被救下了,但跌倒在地时擦破了脸皮。那漫流鲜血的脸让他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手背上的伤就是那时落下的。

顾心蓝和程乐羽站在江边,看着裴子洋和王若梓的身影穿过大桥,走在对岸。程乐羽忽然问:“哎,你还喜欢裴子洋吗?”

“不了。”

“为什么?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可是。”顾心蓝挽过程乐羽的胳膊,靠着他的体温,安静地说:“有些缘分,注定就是身处彼岸,看各自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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