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世界

今天，是最后一天。

我把写好的信放在抽屉里，郑重关上的一瞬，我的内心漫过无尽的伤感。妻子在外面唤我。我走了出去，迎上站在门口等我的妻子。她站在院子里，美丽的脸挂着迷人微笑。她此时穿着孕妇服，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稍稍凸现的大肚子。一个小生命，正在她的体内孕育。

我的妻子，以及我未出世的孩子啊。忧伤溢出我的双眼。

妻子似乎看穿了，问：“你怎么了？”

“没事。”我擦擦眼角，没有泪，我很好地控制住了。我牵上妻子的手，“走吧。”

此时晚霞蚕食着天空。我和妻子沿着夕阳的街道慢慢走。

这是最后一天我陪她散步了。我格外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如果可以，我宁愿抓住它们，不让它们从我手中像沙子般滑走。

我们坐在了广场前的长椅上。这里面向江边，春暖花开。暮色倾泻在江面上，水彩般漫开。妻子握着我的手心，倚靠在我的肩膀。我们安静望着世界在黄昏中沉沦。

小汐。我心里说道。这是妻子的名字，我一般这样唤她。

我就要离开了。请不要挂念我。我给你们母女留下了足够的存款，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如果你看到我放在抽屉里的信，你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

“多么美好的风景啊。真希望永远这样。”突然，妻子这样说出一句。

我悲伤地点点头。“是啊。”这也是我的愿望。

但我知道，这不会实现。

“回去吧。”

夕阳将逝。我挽着妻子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在经过一条马路时，我听到了疯狂的引擎声。一辆摩托车飞快出现在我们的眼球。摩托车手戴着头盔，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一定很慌乱，因为摩托车开始摇摆不定，随即在刹车的作用力之下倾翻倒地，整辆车体擦着地面朝我们撞过来，地上迸发出可怕的火花。

我们像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最后一刻，我推开了妻子。

再见了。小汐。

摩托车撞上了我。我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昏黑。

我睁开眼睛。

之前的黑暗一扫而空，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柔和的阳光穿过窗帘，洒落在我身上。

这是我的房间。

我再熟悉不过，滑板，篮球，明星海报，书桌上摊着昨晚翻阅一半的参考书。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

2014年。我读高一的时候。

我，回到了少年时。

很难想象，23岁时刚大学毕业的我，会穿越时光，回到七年前。而我，则把刚结婚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遗留在了上一段时光里。

我想回到未来。但我无能为力。现实中既没有像某部著名动漫里的抽屉时光机，亦没有科幻小说里的时光隧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只能穿着旧时的校服，骑着单车去曾经的高中。

七年前的世界和七年后相差无几，依然充斥着手机，网络。校门少了一些岁月的沧桑，树木依然葱绿。在课堂上我见到了久违的老师，他因为我的迟到而脸有愠色。

“霍泽昊！出去罚站！”

严厉的语气一如既往。

我叹了口气，乖乖站到门口。上课时间已过，走廊上只剩我一个人。我倚墙而立，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妻子的音容笑貌。和她求婚的情景就像昨日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那是大四快毕业之际，我约她到电视塔下。

江边上空绽放着朵朵璀璨的烟花，我郑重将一枚戒指递到她的面前。

“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她激动得泪水沾满了脸。

我们毕业后就结婚。在我穿越时光之前三个月，她怀孕了。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得知这个消息的我们站在医院门口相拥而泣。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啊。我们曾发誓白头到老，可我却违背了誓言。

我独自回到了过去。

想到这时，我抹了抹眼角。我多么想回到七年后，继续那段未完结的时光。那有我的妻子，将来也会有我的孩子。它会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多么希望看着它长大成人，我想牵着它的小手，陪它学走路，教它牙牙学语，送它上幼儿园……一直到老的时候，我和妻子坐在摇椅上，看着子孙满堂。

就在这时，妻子出现了。

她抱着一大叠作业本，从走廊上经过。

“你好。”我按捺不住轻声说一句，她看了我一眼，有如惊恐的小鹿般，低头慌张跑进了隔壁的教室。

我笑了。和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她充满羞涩。

准确地说，她并不算我的妻子。这时的她和我同校，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我们之前从未说过话，我当时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叫李晴汐。

上一段时光里的妻子和她，算同一个人吗？说实话，我也分不清楚。她们有着同样的名字，样貌，性格，家庭，唯一有可能出现偏差的，就是她的人生。她以后可能会与我结婚，也可能会爱上别人。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喜欢她，不管她生活在哪段时光里。

重返少年时，是一件感觉奇妙的事情。我会知道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

“等一下会下雨。”

当时，我在离学校不远的书店里翻看杂志，我这样对我的同学说。我们本来要赶回去开校会的。

“骗人吧。”他将信将疑，拿出手机翻查天气预报，并把屏幕展示给我看：“今天晴，不会下雨。”他不相信我的话。“快点回去吧。不然缺席会被老师记过的。”

我站在书架前没有动，拿起另一期杂志继续翻。

“不会有事的。等会儿下雨，校会就会取消了。”我十分笃定。

“真的？”他将信将疑。

“真的。别担心。”我转过头，笑着看他。

我们继续待在书店里。我不停翻着杂志，等门口有人走进来时，我抬眼看了看。一个穿着同校校服的少女推开玻璃门，走向了摆放参考书的书架。她没有看到我。

我的视线从杂志上离开，偷偷停留在她身上。她留着齐耳的发型，七年后，那将是一头漆黑而柔顺的长发。她的右脸颊有颗小黑痣，无论多久，它依然会存在。她拿起一本参考书，认真地翻起来。我静静注视着她，突然同学碰了碰我的胳膊。

“下雨了。”他愕然地对我说。

我给他一个“看吧，我就说嘛。”的表情。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街上原本繁忙的人流顿时清空，雨点如线，编织着一幅潮湿的街景。

“你怎么知道会下雨？”同学问。

“直觉。我的直觉一向很灵。”我说，然后把杂志放回书架。这几期的杂志我都翻看了，没有找到我想要的。

我准备离开书店。同学买了一本小说，他在柜台结账时，我插嘴对店员说：“等一下有个女孩会忘记带钱，我帮她付账了。”我掏出19块8，交给店员。他的表情和我的同学一样错愕。我想起什么，忽视这两人审视的目光，把随身携带的伞也递出去，“对了，别忘了给她这把伞。”

说完，我和满腹疑惑的同学离开了。我们冒雨跑进不远处的地铁站。他一边拨弄湿淋淋的头发，一边问我：“真有个女孩会忘记带钱？”

“有的。”我笑。我来自七年后，当然知道七年前所发生的一切。

“你可真像个预言者。”他说。

李晴汐选了一本参考书。要结账时，她才发现没带钱包。

“对不起，我忘了带钱……”她尴尬地朝店员道歉。

店员反而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你买的书是19块8吗？”

她点点头。店员随即难以理解似地挠挠头，接着才说：“不用了，刚才有个男生已经帮你付了。刚好是19块8。”

是谁呢？她仿佛记得刚才进来时，无意中瞥见杂志区站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她认识，是隔壁班的霍泽昊。

想到那个人，她的脸莫名其妙泛起两片红晕，心也跳得很快。

或许，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吧。

几天后，她在路上遇见了他。正值上学时间，她的单车在半路掉链子了。真麻烦呢。她停下来看着拖在地上的车链，一筹莫展。只能这样推着去学校了。她这么想着，突然一辆山地车刹在她跟前。

抬头时，那张沉静的脸庞便闯入眼球。

“怎么了？”

他用脚撑着山地车，低头看了看，便明白了一切。他从车上下来，走到她单车前，蹲下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她对他的好意慌忙拒绝。

他装作没听到，几分钟便将链条重新装好。

“搞定了。”他站起来，说道。可他的手脏了。李晴汐把自己的手帕塞到他手里。他没有接，“我用水洗洗就行了，免得弄脏你的手帕。”他转身骑上单车，刚要走，她出声叫住。

“等一下。”他回过头。

她把存放在零钱包里好几天的20块钞票拿出来。“那次谢谢你。”她说道。她至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她那时忘了带钱。

“噢，没关系。”他接过钱，“找你两毛。”他像开玩笑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枚一角硬币，在她拒绝之前，放到了她手里。

她攥着保存着他体温的硬币，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那一年，他们高一。

之后的人生轨迹，跟上一段时光差不多。

高中时期，我和李晴汐有了更多的接触。我们都在互相关注对方，只是有些话，藏在心里无法说出。我很想告诉她，她是我的妻子。

她会相信吗？她会相信我从2021年的时代，回到了高中时期吗。她一定觉得我是个很残酷的人吧，因为我把上一段时光的她和孩子，都抛弃了。如果我没有穿越，我现在应该正牵着我两岁大的孩子，和小汐在夕阳下漫步。

对了，我的孩子叫小可，这是离开之前我给它想好的名字。小汐还笑我，说离出生时间还远着，何必这么着急取名字呢？不仅如此，我还布置了婴儿房，买了婴儿床，所有从一岁到十岁的衣服，我甚至在夜晚奋笔疾书，留下每年按时寄给我孩子的生日贺卡。

小汐笑着说，你真够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可她不懂。我也无法提前告诉她，她的丈夫将要离她而去。

小汐，对不起。没有我的将来，希望你和宝宝也能活得幸福。

“你很喜欢这本杂志？”李晴汐问我。

这个星期天，我们一起来到市立图书馆，她在看参考书，而我在翻杂志。这两年来，我们的关系亲密了许多。因为高三分班，我们同班了。她就坐在我前座。每天上课一抬头，除了黑板，就是她那头柔顺的黑发。她的发型稍稍比高一时留长了一些。

我正在翻杂志时，李晴汐便拿着参考书过来问我。她知道我一直有买这本杂志。她觉得我对这本杂志过分痴迷了。

“班上好多人都在看这本杂志呢。”她说。“可是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实际上，我也觉得这本杂志一般般。”我说的话，惊诧了她的嘴。我解释说：“我并不是为了看杂志的文章，我而是在找一个人。”

“是谁？”

“对我来说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或许能拯救我的人。实际上，是它把我陷入困境的。

我既恨它，又感激它，并且十分担心我错过了跟它的会面。

但在图书馆翻阅多期杂志后，我松了一口气。这本杂志自创刊号起，就没有出现过那个人的文章。即是说，它仍没出现。我仍有机会回到上一段时光。虽然对就在身边的李晴汐深感抱歉，但我依然抱着回去的坚定信念，回到我的妻子与孩子身边，这是作为丈夫与父亲的责任。

离开图书馆后，我们走向地铁站。这个地铁站是换乘站，上下班高峰人流密集。在进地铁站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改变心意，带着李晴汐离开，并找到一个公用电话。

“借我两块零钱打电话。”我说。

“你要干什么？”她对我的行为十分不解，如果要打电话的话，我们两人都有手机。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冷门的通讯手段呢？

因为我不想让警方知道打电话人的身份。

我站在电话亭里，拨通了110。我说话的时候并不忌讳身边的李晴汐听到，尽管她的嘴巴因为过度惊愕张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几分钟后，地铁站里疯狂地涌出一大群乘客，他们惊慌失措，地铁工作人员紧张地疏导人流。随后，警车的鸣笛声铺天盖地而来。

“天啊。”李晴汐捂住嘴巴说。潮水般的人流朝我们冲来，我们站在原地没动。除了我之外，所有人脸上都布满惊恐。

就在刚才，我报警说，地铁站有爆炸物，就放置在男厕所第一格里。

“你放的爆炸物？”等人潮过去以后，李晴汐才敢小声问我。

警察已经拉起了封锁线，身穿爆炸服的警方人员在围观群众的注视下走进地铁站。

“不是我干的。”我摇摇头。

“那为什么……”

她的疑问，我没有回答。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故事告诉她。但目前，不是时候。

晚上的新闻还了我清白。根据地铁站的监控录像，警方捉到了放置爆炸物的嫌疑人。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一个个头矮小，样子猥琐的男人。经过警方审问，他交代犯案动机是因生活不顺，报复社会。

同时，警方也在尽力寻找那个报警的神秘人。

因为嫌疑人说，打警告电话的人并不是他。那么，是谁知道地铁里有爆炸物呢？媒体和所谓的专家每天在电视节目上议论这件事，网民们也在发动人肉。警方追查出报警电话来自一个公用电话亭，可惜那儿是监控盲点。尽管我和李晴汐出现在别的监控里，也由此引来警方的查询，但我们一概否认跟事件有关。毕竟，我们和嫌疑人从不认识，也从未进入过地铁站，根本不可能知道爆炸物的放置情况。所以，我们的嫌疑很快被解除了。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七年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了如指掌呢。

有时候在BRT车站等车时，我会指着某幅快餐连锁店的宣传海报对李晴汐说：“这个人，很快就会出事。”海报上是一个男神级的明星拿着汉堡包在炫酷。然而不久后他就会因为吸毒事件而形象崩溃，到时候所有有关他的广告都会被撤得一干二净。

有时候经过体育中心，遇见某支球队的球迷，我会悄悄告诉李晴汐，这群人今晚要失望了。因为他们钟爱的球队将会在今晚的比赛中输球。

我知道发生的一切。但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偶尔也会脱离轨道。

譬如，在上一段时光里，地铁站里的确发生了爆炸，死伤不少人。但因为我的提前预警，历史被改变了，许多人活了下来。这会引起蝴蝶效应，譬如，之后会发生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电视上会出现从未见过的明星。

但大部分时间，历史仍然会按照正常的轨道运行。

于是，和上次一样，我被李晴汐表白了。

那是高三毕业季，我们刚拍完毕业照回到课室，我发现抽屉里有张小纸条——放学后楼顶见。

在到底要不要赴约这个问题上，我纠结了很久。上一段时光里，我接受了她的表白，我们一同上大学，毕业后结婚。但这段时光里的爱情，对她不公平。我决定坦承一切。

太阳开始西斜。天空的色泽不断演化成黄昏的情调。

我出现在楼顶。李晴汐等了我很久的样子，见到我马上站起来。

“你来了？”她的脸微微嫣红，很局促地低着头。本来想好的说辞好像又吞了回去。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起初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暮色四沉。这让我想起我离别前和妻子相偕看夕阳的情景。想起她，我一瞬间想哭。

“想知道我的故事吗？”我忽然对她说。

她有些讶异。

“其实，我来自2021年的未来。”

接下来，我和盘托出。在上一段时光，我和她相遇，相恋，订下终身誓言。那一天傍晚，我推开了她，迎上超速的摩托车，回到了2014年的少年时。所以，我才会知道那时候她去书店忘记带钱，我也知道地铁站会爆炸，我知道七年里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

我说出我对妻儿的怀念，我控制不住悲伤，捂脸哽咽。

“我想回去。”我说。

李晴汐沉默地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她的手和我的妻子一样温暖。她现在的内心也一定充满了悲伤。因为我心中挂念的，是上一段时光里的她。

“你一定要回去。”她表现出我不曾见过的坚毅，“为了你的妻子和孩子，你必须回去。”

“可是……”

“一定有办法的。”她说，“既然你可以回到过去，那么就一定有回到未来的方法。”她握紧我的手，我直视着她双眼，她的毅然感染了我。是的，我要回去。我的身体仿佛注入了活力，我挺直身子。

或许，真有方法。但我必须找到那个人。

“它是谁？”她问。我告诉她，是那个人让我穿越了时光。只要找到它，兴许能找到回去的途径。

而那个人出现之前，会在杂志上发表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是以我和李晴汐作为主角，内容正是我们成长的故事。我当初就是因为看到杂志上文章，才在好奇心之下前去找它。

然而，它出现的时间飘忽不定。在上一段时光里，它在我高二就出现了。

而现在，高三毕业了，它依然没有出现。

我和李晴汐一起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在这期间，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那所大学校园里长满红叶和金黄的银杏，缠缠绵绵，绣着半片天空。我和她经常沿着铺满落叶的校道散步。我们的感情深厚，但谁也说不准，这是爱意抑或是友情。自从我告诉她有关妻儿的事情，她脸上开始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我对她是有亏欠的。她和我的相遇，注定是个悲剧。

不是没有人追求她。她都一一拒绝了。她心里牵挂着我，而我却牵挂着另一个她。

我们每个月都要重复的一件事情，就是到报刊亭买最新出版的杂志。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本杂志的风格也渐渐变化。我不由得担心，那个人还会不会出现了。

就这样度过大学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我的担忧与日俱增。

如果它不出现了，我该怎么办？

坏消息接踵而来，大四第二学期开始时，那本杂志因为销量不顺，宣布即将停刊。当看到刊登在杂志扉页的通告，我呆呆拿着杂志，坐在长椅上发愣。此时的我犹如被掏空的躯壳，不断吹来的风，在我体内的空洞回响。

这漫长七年的等待，即将化为泡影。我深深埋下头，绝望与悲伤像猛然扎穿我的泪腺，泪水再也无法停止。

“别灰心。还有最后几期。”李晴汐的手突然抚在我后背。她来了，并且看到杂志的通告以及地上湿了一片的泪。她坐在我身边，我们相依着直到天色渐暗。我脑子里想了很多，关于妻子，关于身边的她，关于那个人……过了很久，我忽然站起来。

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我得赶在毕业之前，将那个人找出来。那个人是个男生，他只和我见过一次面，却令我印象深刻。第一次见面时是在高一，他在我常翻阅的杂志上刊了一篇文章。普通人即便看到这篇文章也不会有特别的感觉，但由于里面采用我和李晴汐的名字，所以我看得特别仔细。他将想与我见面的意思藏在了文章中，并且指明地点和时间。

我怀着好奇心，前去赴约。那是个月亮特别明亮的晚上。我坐公交车来到了一处步行街的牌坊，刚下车便看见一个男生怀揣着那本杂志，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他和我同龄，皮肤白净，穿着白衫黑裤，视线不断在来回的人流中徘徊。

在我走过去之时，他稍稍看了我一眼，又望向别处，但很快又将视线拉了回来，重新聚集在我身上，逐渐露出欢喜之情。

“你是霍泽昊？”

“你是谁？是你约我见面的吗？”

“我叫顾晨。”

他请我到步行街楼上一间僻静的点心店详谈。

“约你的人可以说是我，也可以说不是我。”

“什么意思？”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他的眼睛忽然直视着我。“接下来我所说的，也许你会觉得很离奇，但却是千真万确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块属于孩子们的秘密基地。它十分奇妙，未来的人可以跟过去的人在这个基地里相遇。顾晨就亲眼目睹过他的儿时好友与失踪母亲在基地相遇的故事。但这里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是在基地消失之后不久。顾晨经过时，鬼使神差地又造访了一次基地。重点是，他居然又进入了基地。那块空地草依然绿，天依然蓝，有个男人坐在草地上，像等待着某人。见到他，男人高兴地张开笑脸。

“终于，有人来了。”

他看似等了很久，之后便将他的请求告知顾晨。

他自称来自2021年。离现在并不算遥远的未来。顾晨当时想，基地将这个男人带回来，必有其因。男人与顾晨促膝长谈，他的身份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货车司机，工作劳累，一个悲剧就因为他的疲劳驾驶而出现了。他在街上撞死了人。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孩。货车将她撞出很远，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血盖满了地面，像一层冰冷的火在燃烧。他走下货车，完全傻了。内疚与自责像滚烫的熔浆在体内不断翻滚。他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啊。

天空仿佛失去了色彩，灰色的人影密密麻麻地靠过来，包围着属于女孩的那片鲜红。随后，人群里冲出一个年轻人，扑到女孩身上，唤着女孩的名字，泪流成河。每一下哭声，都在鞭策他的良心。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女孩活过来吧！

为了赎罪，男人回到了他儿时的基地。他知道这个基地的秘密，而它也乐意接纳他。于是，他在里面一直等待着另一个进入基地的人。他等到了顾晨。

“你等了多久？”顾晨问。

男人苦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顾晨随即告诉他自己来自2014年，那是离车祸发生还有七年的时间。

“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个年轻人和女孩。就能避免这场车祸。”

男人说出了那对情侣的名字，他们分别叫霍泽昊和李晴汐。

顾晨答应了男人的恳求，并目送他离开基地。

他说要去自首，好好赎罪。

“所以，你都明白了吗？”顾晨坐在点心店里对我说。

我点点头，虽然很难以理解，但我选择相信。顾晨说他之所以写那篇文章，是因为他并不知道2014年时我和李晴汐身处何方，所以才想出以这种方式通知。没想到居然被我看到了，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而那篇文章，据说由顾晨和他的一位女同学共同执笔完成。他说他们经常交流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但我们不是朋友。”顾晨特别向我重申。

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七年后，我根据他的提醒，成功地使李晴汐避免了那场车祸。

讲到这里，细心的朋友或许会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