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梦之秋波梦

秋波梦

一,寻刀

深秋,秋雨似烟,远湖如画。

一棹扁舟如叶,叶渡独坐船头,血衣尽湿,却不是因血而湿。这血是几个时辰前溅上去的,早已被雨洇开,前胸后背如同绘了无数朵红色飞花。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子夜,他以一柄弯刀,独闯凤凰山庄,一柱香之内,连毙三位庄主,及庄内四十余名武师,凤凰山庄血流成河。

在这天之前,叶渡的名字从未在江湖出现,而在这之后,叶渡的人也将不会再现江湖。他的欲望,他的价值,随着最后一个倒在他刀下之人那喷射的鲜血一起,消失殆尽。

他的情人久已逝去,他的生命已无意义,当初的复仇誓言今朝变为现实之后,叶渡想不出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为什么活下去。数年苦练,只为今天的复仇。而复仇之后,他还有何欲望?

没有,甚至连生的欲望都没有。

所以,他一任小舟在湖上随风飘去,任意东西,天地如此寂寥,人舟皆如浮萍。

叶渡的膝头,横放着一柄连鞘弯刀,刀长三尺,弯如弦月,凌空飞击,三丈外取人首级易如反掌。

就是这样一把好刀,叶渡此时却觉得它完全是一件多余的累赘了。

他慢慢将刀提起,举到水面上,准备一松手,让它没入湖中,从此消失。在他心中,刀就是命,命亦如刀,刀失,则人亡。

他的手,就要松开。

便在此时,他的耳中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嘶叫。不似人声的嘶叫。

叶渡的手无意间一紧,猛地缩了回来,手掌已握住刀柄。

嘶叫声仍在继续,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叶渡举头看去,湖上空无一人,连船也不见一只。他的心头一震:难道……是鬼?

鬼影也不见。

叶渡的手渐渐松开,看来是自己的幻觉吧。记得有位前辈说过,杀人过多之后,就会产生幻觉,自己只不过刚开始。

他再一次将弯刀提至水面。

水平如镜,再利的刀丢下去,也刺不破它的宁静。

然而,这一次水面的宁静被刺破了,当然,不是叶渡的刀。

刺破这一片宁静的,是一条长逾一丈的青色竹竿,它如一条破冰刀般划开水面,飞速驶来,而被它破开的水面久久不能回复平静。叶渡看得出来,这条竹竿上有着异乎寻常的劲力。

当然,一条竹竿远达不到这种境界,有着这种境界的,是人。

一位青衣老者,白须似雪,从水下飞跃而起,奇特的是,水面居然没有如破镜般水花四射,而只是像蹿起一条游鱼般平静。

青衣老者没有再度沉入水下,而是双足一分,踏住那条竹竿,如踏草船,平稳异常。

好轻功。

叶渡没功夫喝彩,因为那条冰刀般的竹竿已离自己的船不到一丈了。

看它的劲力,就算自己坐的是条铁船,也要被破成两半。

叶渡不想沉水,于是他将连鞘弯刀一翻,迎向竹竿。

裂帛一声响,竹竿被弯刀从中分开,像两支箭般贴着船舷划过。破水声如夜乌悲嘶。竹竿一破,人便不能再站,那青衣老者跃身而起,掠过船头,站在船尾。

叶渡不闻不问,好像没看到这个人。

青衣老者目光如炬,却只是盯着水面,仿佛水下随时会有水妖跳出一般。

没有,什么也没有。

等了片刻,青衣老者一声轻啸,跳下水去,亦如刀锋入水,只荡出一丝波纹而已。

叶渡刀横膝头,闭目以待。他不知道此人的来历目的,更不想平白冤死在他手里。所以暂时先不将弯刀抛却。

青衣老者入水疾,出水也快,眨眼前便再一次跳上船尾,一脸的怒气难平,喝道:“你定是妖人一党,在此接应的。”

叶渡也不回头,淡然道:“我不明白。”青衣老者道:“如不是你破船拦路,妖人早已授首,它既走了,便拿你来抵数。”说完他向天一纵,如一只巨鹰般扑上来。

衣袂飞扬中,似乎夹杂着金铁之音。叶渡身子一震:难道是江南铁衣门?

铁衣门世居江南,财雄势大,在江南六省极有威望,门下更是高手如云,是个极不好惹的帮派。

叶渡不愿多事,只用了一招“收止神刀”,将弯刀射出。这一招力道虽凌利,但贵在收止,一收便止,就算砍上人,也仅仅会入肉一分,便会飞回,不会伤人。

他的刀未出鞘,而且铁衣门下都著铁衣,只怕连一分也砍不进去。

但是奇怪的事发生了,那老者一见弯刀,猛然发出一声尖嘶,竟已不像是人声。叶渡也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正见那老者咽喉处喷出一股血泉,身子如被雷击,坠下河去。

这一刀居然杀了他。

叶渡吃惊不小,急忙接住弯刀,跳起跃入水中,打算将人捞起看有没有救,不想那老者身着铁衣,沉得飞快,哪里还有痕迹可寻?这湖也不知多深,叶渡长吸口气,潜了下去。

湖底黑漆漆不见分毫,探手一摸只是烂泥,根本摸不到尸体。

叶渡知道此人已经不可能活,也只得再上船来。

没来由的杀了一个人,叶渡摇头叹息,但他的眼睛马上睁大了,因为船里竟然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人,一个女人。

天色终于黑了,一丛火光由密林里透出来,跳跃不定。

叶渡慢慢地在火上添着干树枝,他的小船泊在岸边,随着微波轻轻起伏,一如他的心情。

本来想就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偏偏又遇上了一个撞上船来的女子。如果她没上自己的船,而是被那老者所杀,他可能看也不看。可是她上船后还活着,自己就不能不管了。

抱她上岸的时候,叶渡曾仔细看了几眼,发现这女孩子并不漂亮,其实应当可以说是容貌丑陋。但身子一如他几乎已吃得反胃的刀削面般柔软,仿佛没有骨头。她的手,脚腕和颈项所有露出来的皮肤全都非常白,白得刺目,几乎是一种不健康的颜色。看来她肯定久居内室不见阳光。她上船后就已晕迷,一直打冷颤,现在她最需要的便是一堆火。

火燃得很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叶渡用干树枝为她铺了一张简易床,这样可以使她干得快些。不过半个时辰,这女子的周身都开始冒出白气,整个人看来是如此的不真切。

叶渡知道她就要醒了,也不理会,自顾自地取出干粮,慢慢地咀嚼。

一只雪白的手,慢慢伸向他身后平放的弯刀。

叶渡仿佛没有感觉到,眼睛盯着火光,似是痴了。那只手终于握住了刀柄,随后那女子突然跳起来,用刀指着他大叫:“不要动。你是江南铁衣吗?”

叶渡根本不理她,那女子咬咬牙,一拉刀鞘,就要抽出弯刀。叶渡道:“最好别拔刀!”那女子道:“我若拔了呢?”叶渡继续向火中添树枝,但那女子马上感觉到一股凛然之气扑面而来,叶渡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亦如一头即将暴起的豹。

那女子没有拔刀,只是一步步后退,退向黑暗中。叶渡道:“要走?”那女子道:“为何不走?”叶渡道:“人走,刀留。”那女子冷笑:“你不是不想要了么?”叶渡冷然道:“此刀可没,不可与人。”那女子道:“留刀也可,将火灭了。”

叶渡道:“为何?”女子道:“此地是江南铁衣腹地,他们会发现我的。”叶渡淡然道:“晚了。”女子神色一紧:“怎么说?”

她的话刚落,有两个人从树后转出来,全都是锦衣华带,年纪不过三十,一人手摇折扇,满头白发,另一人是个女子,双手垂于袖内,袖长三尺,红如鲜血。

那女子看到这二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白头,红袖。司马双杀。”叶渡不知道这些名字,他的江湖阅历少得可怜,唯一熟悉的,就只有他的仇人而已。现在仇人已死,可以说他连一个江湖人都不认识。

司马白头与司马红袖是江南铁衣门举足轻重的人物,白头一柄飞龙扇,红袖两条风月袖,都可算是江湖一绝。

红袖冷笑:“离歌,你逃不掉的。”

那女子名叫离歌,她咬牙道:“司马铁衣何不亲自来?”红袖道:“要死之人,何必多问!”说着二人左右一分,向前便扑。离歌将刀在腰间一插,随手一扯,也不知由哪里拉出一条长约五尺的狐尾翎,这兵器极为奇特,又软又韧,周身满是黄黑色的细毛,丝滑无比,头上竖起四根钢爪,伸缩自如,如同狐爪一般。

白头红袖交击而至,离歌轻啸一声,狐尾翎向上一甩,扣住树枝,拖着她的身子飞起,避过了这一击。她的轻功与江湖中任何高手的都不同,身子在空中完全展开,如同滑翔一般。

叶渡心头一动,他听自己的师父说过,世上有一种老鼠,可以将身子展成一张纸的形状,借着气流在空中滑翔。但这种轻功,却没有见到过。

司马双杀看到离歌这手轻功,也赞了一声:“好功夫,怪不得武总管都死于你手。”但离歌没滑出两丈,后腰处便激飞了一股鲜血,人也落了下来,正摔在火堆旁。

叶渡知道她已经受了伤,可能就是与那位老者拼杀时留下的,那老者可能就是什么武总管,现在看来,这两位杀人者的武功绝不低于武总管,离歌就算不伤,也不是对手。

司马双杀见她溅血倒地,齐齐一声狞笑,直扑上来。

叶渡仍旧盯着跳动的火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离歌就倒在他面前,与他隔着火堆,她的眼睛望向叶渡,那眼神中满是期待,期待着他出手相助。

但她失望了,叶渡好像没看到场中发生的一切,随手在火上添着树枝,脸色沉静如水,一点出手的意思也没有。

离歌的眼光暗淡了,一如红煤烧过后的死灰。

她看错人了,叶渡虽然不摧花,但也不护花。自己的生命就如同他眼前飘飞的落英,不值得怜惜。

司马双杀扑来时,亦在防着叶渡,不料他根本不想插手,不由暗道:此人虽与这妖女一起,但看似不是一路。

火舌跳跃,映得司马双杀的身形如同扑飞的夜鹰,快如电闪。离歌刚刚摔倒,激起的尘土尚未飞扬,司马白头的飞龙扇如同点穴杵一般点中了她背上的穴道,同时司马红袖的一条袖子如口袋一般罩住了离歌的头颈。

离歌就像被老鹰抓住的鱼儿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司马双杀一击得手,绝不停滞,红袖在前,白头在后,跃上了树顶,离歌被袖子罩住,动也不动,如死鱼一样被拖着飞走。

这一切就发生在叶渡眼前,他视如不见。不是他没有心肝,而是他的心已死。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不想再参与其中了。

离歌已离了很久,叶渡仍旧没有改变姿势,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一堆火,当然,还有他的刀。

刀!

叶渡这才想起,自己的刀被离歌拿去。若是以往,自己早就注意到了,但今天,也不知是大仇已了,心无挂碍,还是见死不救以至心乱如麻,亦或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令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刀。

这柄刀不是凡品,有一个专属于它的名字——赤魂宝刀。它形如新月,质比秋华,在风中挥过时,总会荡起一种钩魂摄魄的微吟,一如情人在睡梦中的痴语。叶渡只练到九成,便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最后一层他始终不能突破,谱上所说是因为魂灵未至,不可强求。

此刀是叶渡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得来的,与刀一起的尚有一本离魂谱,如今刀谱已印在他脑海里,世上就只存此刀。它虽是一件死物,但亦不应落在凡人手中,拿去砍柴切菜。

好吧,去拿回自己的刀!这应当是一件不困难的事。

弯刀不同别的兵器,江湖中用的人很少,就算是宝刃,一般江湖人也不会用。只要去铁衣门说一声,他们自然会交还自己。

可是,离歌呢?

罢了!就算救过她一次,铁衣门仍旧会继续追捕她,这种事江湖上一天不知发生几千几百桩,自己是管不过来的。还是去拿刀吧。

叶渡打定主意,灭了火堆,上船向着司马双杀离去的方向赶去。

江南铁衣门在江南六省都有分舵,离此不远的肖山湖就有一处,这是叶渡前几天无意中听人说起的,起初不在意,现在想起,倒省了一番问路口舌。

不到子时,叶渡来到了肖山湖外,江南水道四通八达,来此并不费周折。

停船看去,肖山湖就在眼前,平波微荡,细浪翻伏,跃动着星月之光,如同水波下潜伏着无数银鱼,清风徐来,带着某种花草之香,果然是个好去处。

叶渡将船驶入湖心,果然看到了一处湖心淀。淀子约有上千步方圆,算是一座湖心岛,四条九曲廊桥通向四面,每条廊桥下均有小船停靠。借着月光,叶渡看到廊桥之上还插着几面黑底白字旗,大书“铁衣门”。

到地头了!叶渡将船系在廊桥柱子上,抬腿上桥。廊桥通向淀心一座巨大的宅院,夜色中看来层层叠叠,也不知有多少进院子。

来到大门前,见两扇黑漆大门敞开着,两盏气死风灯在晚风中摇晃,映得门口的石狮子影子忽伸忽缩,有如活物一般,但却不见一人。

整个庄院一片死寂,如同荒废已久的野庙。站在这里,叶渡冷不丁打个寒噤,仿佛站在鬼门关前一般,连门里吹出的风都似阴阴惨惨。

叶渡高声喝道:“绵山叶渡,求见庄主,有无人可通报一声!”他的声音高亢洪亮,如皮鼓敲击出的声音,记记震心,直透进大门。

门内不断有回声传来:叶渡……庄主……通报……一声……

停了片刻,门内寂无人声,更无人露面,叶渡又喝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他心头一凛:难道这是一座死宅,司马双杀并未回到这里?想到此,他拽步欲回,眼角一扫之间,发现门前地上有一物,正映着灯光煜煜生辉。

叶渡俯身捡起一看,那是一团金线串就的绒球,是嵌在女人鞋尖上的,他心头一动,这绒球,就是离歌鞋子上的。

她在这里!

刀也在这里。

叶渡不再叫门,而是上前一步,抓住门环用力扣打,嗵嗵嗵,一阵稍显沉闷的声音响起。

终于有人来了,随着两声拉门闩的声音,大门开了一尺来宽的缝隙,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叶渡不见则已,一看之下几乎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这是一颗令人毛骨悚然的头。

此人光头没戴帽子,只剩极稀疏的白头发如同荒草一般伏在头皮上,灰白的头发配上暗红色的头皮,仿佛一块腐肉上生着很多蛆虫,令人作呕。脸上的皮肤松垮垮地垂着,一对浑浊如死塘之水的眼睛已经没有多少活气,鼻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一个黑乎乎的脏洞,要命的是这洞里居然还在喷着热气,下面的嘴唇已然萎缩,露着几颗黄浊的牙齿,不时有一滴滴的黄水流下嘴角。

如此黑夜,猛然看到一个此等样人,饶是叶渡胆大,也不敢多看。他不知这人多大年纪,但感觉已是垂暮之人了。

那人开了门,看看叶渡,问了一句:“你找谁……”这声音既沉且涩,而且由于鼻子堵不住风,还有些杂音,如同毒蛇的轻嘶,听来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

叶渡听他说话的语音非常苍老,便道:“老丈,此处可是铁衣门?”

老人指指边上的旗子:“门前写着的,不识字么……”

叶渡道:“既是铁衣门,那就对了,我有事情想见一见司马双杀。”老人眼也不抬:“他们不在这儿……”说着向回一缩,便要关门。叶渡伸手一阻,那门便如钉死了一般,挪不动分毫。

老人眯起眼珠:“年轻人,这里可不是撒野的地方。”

叶渡道:“我也不是来撒野的。”老人咧开嘴,似是在笑,可那笑容实在恐怖,看得人心头如有万蛇游窜。

老人笑完了,才问:“那……你来干什么?”

叶渡道:“我有一样东西,被一个逃亡之人拿走,而这个逃亡之人又被司马双杀擒住,因此,我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就这么简单。”

老人看了他几眼,似是信了,可能他亦觉得,不会有人敢来铁衣门撒野,于是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叶渡报了名,老人缓缓点头:“我去通报,你的手……”叶渡收回手来,老人砰的将门关上了。

天地一片死寂,波声都已不闻,叶渡踱着步,走近曲廊,向四面望去,他总觉得此处的环境有些不对,但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廊桥仍是廊桥,说不出哪里有异,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应尽快离了这里。

过了片刻,那大门又一次开了,这回开了半扇,那颗似骷髅般的老人头又探了出来,向他招招手,并不开口,叶渡觉得这老儿颇有惜言如金的意思。

叶渡跟在后面,进了铁衣门分舵。

走过两重院子,来到了正厅的天井之内,老人到了这里,站定脚,向叶渡指指前面的厅门,然后转回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渡听到厅内有不少人高声喧笑,似在吃喝,便高声叫了一声:“江湖人叶渡,求见司马双杀。”他从不自谦,自称什么“在下”或是“晚辈”,只说自己是江湖人罢了,在他看来,世上没有早辈晚辈,只是你先出生,我后出生罢了,那是上天的意思,为什么我要对你低声下气?

吱的一声响,厅门开了,走出一个汉子,此时的天气已有些冷了,但此人面目粗豪,涨红着脸膛,衣襟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肌,一点没有怕冷的意思。这汉子看了看叶渡,不屑地道:“原来扰人酒兴的,便是你这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叶渡并不生气,反问道:“你是司马双杀?”

那汉子摇晃着身子走过来,喷着酒气道:“你是什么东西,进来便要见我主人!司马双杀这四个字,也是你叫的?”身后又站出来两人,端着酒瓶,在那里嘻嘻哈哈地看热闹。

叶渡只觉得这地方阴气越发重了,不愿意多呆,便道:“我只与你主人说话,请他出来。”那汉子大笑,突然一拳挥出,打向叶渡的脸。

身后的人嗬嗬地叫着,以为这一拳定可以将这小子打飞。

但所有人都错了,飞的是那汉子。

由于那汉子身材高大,挡在叶渡身前,所以谁也没见叶渡如何出手,那汉子已经平空飞起,撞掉了一扇门,滚进屋子里。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都不喝了。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盯在叶渡身上,被打飞的汉子头正撞在桌腿上,他伸手一摸,好像多了个包,怒吼着跳起,便要冲上前去。

此时一个声音传来,所有人的动作,便全都停止了:“是哪个如此大胆,闯上门来打我的人!”

随着声音,一人排众而出,那些人自动随在他身后,走出大厅,来到天井里。

这是个女子,袖长三尺,鲜红如血,正是司马红袖。

叶渡一个时辰前刚见过她,心里放下一块石头,看来自己的刀有望找回了。

司马红袖自然也记得叶渡,一见是他,微微一愣:“是你!”

叶渡道:“我找你有事。”司马红袖一笑,笑容妩媚中带着七分阴毒,问道:“英雄救美么?”叶渡摇头:“我只想拿回我的刀。”

司马红袖道:“你的刀?”

叶渡道:“弯刀,被离歌偷走了,你们擒了她,刀自然在你们手里。”司马红袖冷笑一声:“你打了我的人,撞了我的门,就只一句话,便想轻巧地拿回你的东西离开么?”叶渡道:“打了你的人,你的人可以打回我,撞了你的门,我赔银子便是。”

司马红袖沉吟一下,看看后面那被打的大汉,突然放下一副和气的笑容:“用不着,有这话便够了。我铁衣门并不是仗势欺人的门派。”转头对一人道:“去后面武库,把那柄弯刀拿来。”

叶渡没想到如此容易,报以微笑:“多谢成全。”司马红袖道:“小事一件,况且我门里也没有人会用弯刀,否则这样一柄好刀,我还真不愿把它还给你。”

便在此时,突然在大厅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如果众人还在喧哗吃酒,可能还不觉得怎样,可如今大家都静静地不讲话,这一声叫便显得那般凄厉,那般绝望。

司马红袖听了,嘴角边泛起一丝阴笑,显然她心里清楚这叫声的由来。

叶渡当然也听到了,随口问了一句:“是离歌么?”司马红袖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叶渡注意到司马白头并不在这里,心中一阵恶心,脸上泛起了厌烦之色。

司马红袖注意到了,道:“她好像在受苦,你不动心么?”

叶渡冷然道:“我只在乎我的刀。”

此时去后面的汉子回来了,手中捧着那柄弯刀,双手递与司马红袖,红袖接在手中,笑道:“果然是好刀,用这刀的,无疑是高手。”

叶渡见她还没有将刀抛还的意思,也不着急,负手而立。司马红袖突然问了一句:“你一定用它杀过很多人。是不是?”叶渡的心头如被丢进石子的湖面,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回答,杀人对他来讲,并没有什么快意,更没有成就感,提它作甚!

司马红袖见他不答,又问道:“这把刀杀人时,会是怎样的结果?如果砍掉人的脑袋,一定是齐齐整整,如同削西瓜一样吧。”

叶渡不知她心里想什么,但好像自己不回答,她便不还刀,于是答道:“并不算太齐整,被削过的地方,会有一些焦痕,如同刀温极热一般。至于为何如此,我也不知。”

听了他的话,司马红袖温柔地笑了,对着身后众人道:“果然是好刀,对不对?”身后诸人一齐道:“不错,是好刀。”

叶渡心头一动,暗想难道她不想还我了么?

这个念头刚起,司马红袖突然一扬手,将刀抛了过来,叶渡随手接住,从感觉上判断,这正是自己的赤魂宝刀。

刀一到手,叶渡便不想再留在这里,他心头的隐隐不安让他心烦意乱,离歌那声惊叫所包含的意思很清楚,她正在遭受侵犯,这声叫如同一根针,深深刺入叶渡心底,刺中了他埋藏最深的一块柔软之地,可他咬咬牙,决心不去管她,毕竟自己已不想再杀人。

叶渡向司马红袖拱拱手:“谢了。”说着转身便走。没走几步,司马红袖突然道:“且住。”叶渡停下,回身问道:“何事?”司马红袖笑道:“先别急着走,你须先看一看那把刀。”

叶渡道:“不用看了,我的刀我很清楚。”司马红袖道:“我要你看一看刀,只是对你一个交代,刀子在我门里,如果崩了损了,是本门的失礼,可你若拿出去之后,再发现崩了损了,找回我来,那就说不清了。因此还是当面看过得好。”

听了这话,叶渡也觉得不错,自己拔刀看看,让人家放心,也不失礼,于是便道:“那好,我便看一看。”

说着他将刀举到眼前,用力一拔。

卟的一声,刀鞘中赫然喷出一股青色雾气,将叶渡的上半身笼罩在内。

不好,毒烟!

叶渡急忙闭气后跃,但是晚了,由于事发突然,意想不到,所以还是吸入了少许毒烟。

剧变发生得太突然,叶渡一向极谨慎,可也没想到司马红袖会算计自己。

此时司马红袖身后的诸人一齐发作,向前涌出,形成一个圈子,将叶渡围在中心。

叶渡全力运功抗毒,仍旧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咬牙道:“为何暗算我?”

司马红袖脸上的笑容仍旧十分温柔,这是她的招牌,身后的人都知道,一旦她露出这般表情,那就是要杀人了。因此早在她问刀是否好刀时,便做好了准备。此时听叶渡发问,司马红袖巧笑道:“你还来问我?我倒想先问问你呢。绿柳堤上的三十余具无头尸体,是不是你的杰作?”

叶渡一皱眉:“什么绿柳堤,什么无头尸体?”

他杀的只有凤凰山庄的人,至于绿柳堤这地方,还是头一次听到。司马红袖仿佛已知道他定会如此说,便道:“昨天在离此不远的绿柳堤上,发生了一起惨案,本门师叔司马绿衣被刺杀,另有三十人被人砍去了头颅,塞进了柳树里,而这三十具尸体的脖子上,都有烧焦的痕迹,那难道不是你的刀造成的伤口么!”

叶渡心头一颤,这柄赤魂宝刀在他手里,只饮过一场血,便是凤凰山庄,在那之后,再无斩过人头。

可是司马红袖已经不给他辩白的功夫,使个眼色,手下的二三十条汉子齐声呼喝,各执兵器向叶渡打去,要将他乱刃分尸于当场。

叶渡努力提起一口气,刀随身转,叮叮当当几声,将七八柄刀封出去,然后哗啦一声,从身边抖出一条铜链来,闪电般系在刀柄上,然后呼的一声,赤魂宝刀刀身乍现,带着一股夺魂慑魄的光芒飞了出去。

这是他第二次让宝刀出鞘,第一次出鞘时,见到的人,都已丢了头颅。而这一次,赤魂宝刀并不是飞向人的脑袋,而是飞向厅下的一棵大树。

夺的一响,宝刀入木数寸,叶渡一扯链子,身子已飞了起来,落在树上,十数把兵器一起落空,其中一条铁棍砸在他方才站脚之处,将青条石砸成数块。

叶渡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何种毒烟,但明白自己越早逃走越好。身子在树枝上一弹,反手将刀拔出,又抛向后面院子的另一棵树。

天井中的人见了,纷纷纵身而起,追了上去,司马红袖冲在后面,不急不徐地跟着,她非常清楚毒烟的效力,但对于叶渡的武功,她没见识过,心中没底数,因此她轻功虽远强于众人,却并不抢先,想先看看再说。但在手下人看来,这无疑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纷纷不要命地紧追而来。

叶渡跳进一个院子,头脑的眩晕已经令他脚步踉跄。抬头看时,发现这屋子里亮着灯,叶渡心想,当务之急,赶紧找些水来浇一浇,或许还得清醒些,于是他扑进屋子,四下一扫,没发现有水,却听到里屋传出一声惊叫。

离歌!

叶渡尚未决定下一步如何,已经由里屋抢出一人,正是司马白头,此时他上下身脱得只剩一条牛鼻短裤,满脸涨红,手中兀自握着那柄飞龙扇。

一见是叶渡,司马白头眼睛一瞪,喝道:“早料到你们是同伙……”他见叶渡出现,马上想到是来救离歌的,哪里知道叶渡是中毒之后误打误撞才到得这里。

司马白头仿佛被扰了好兴致,老羞成怒,飞龙扇一起,直切叶渡咽喉。

叶渡已是站脚不定,努力一伏身,躲过扇子,却被司马白头回肘一撞,正撞在后心,被打得向前抢出,扑进了里屋。

又听一声惊叫,叶渡抬眼一望,只见眼前立有一个十字形木架,上面绑了一个女子,此时他已看不清楚,只依稀觉得是离歌,双手被拢在一处,吊在木架上的铁环上,双脚也被绑住,动弹不得,全身的衣服都撕破了,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叶渡知道自己已逃不掉了,他一咬牙:老子死前也要坏一坏你们的事!想到此他挥起一刀,斩断了离歌脚下的粗绳。

此时司马白头已经抢进屋子,叶渡大吼一声,放开链子,将弯刀划个五六尺的圈子,硬是将司马白头逼得又退出去,然后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手起一刀,砍断了离歌手上的绳子。

然后他便完全晕了过去。

二,求助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冰冷的感觉袭来,叶渡醒了,这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大河之中,河水湍急,他已经头脸尽湿。

此时他的头脑仍旧有些眩晕,还没完全恢复,划不动四肢,只觉得有人抱住自己,努力向岸边游去。

叶渡努力转头看去,离歌那张并不漂亮的脸映入眼帘,原来是她!她也死了么?这条河是冥河么?

终于到了岸边,叶渡手脚终于可以动了,他挣扎着爬上去,瘫倒在岸边的卵石上,离歌与他并排躺在一起,两人都大口喘气,一时谁也无力讲话。

叶渡喘息良久,终于恢复自如,他也意识到自己没有死,离歌也不是死人,他坐起身来,正要开口,离歌一抬手,将那柄赤魂宝刀扔在他怀里,叶渡一愣,他实在无法想象,离歌在河水里抱着他的人时,也没有将刀丢去。

握着刀,叶渡抬眼瞧瞧四周,很显然,这是一处山野,远处的群山在夜间看不清楚轮廓,但仍然可以感觉到它的巍峨,眼前除了哗哗的水流之外,只有一片片高大的林木静默地围绕在周围,河水如同一条玉带般,跳动着无数珍珠般的水花,那般欢跃,那般畅快。

他的心也慢慢开阔起来,这岂不是他一直想要去的地方么?没有江湖恩怨,没有情义仇恨,甚至连人都没有,只有天与地,山与水,和他融于一体。

叶渡慢慢站起身,顺着河水向东走去。此时他的步子轻快而飘逸,仿佛受了周围环境的感染,没有了一丝白天时的失落茫然。

“喂,你去哪里?”

离歌的声音。

叶渡头也不回:“去我该去的地方。”离歌跟了上来,随在他身后:“就这么走了?”叶渡道:“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两不相欠,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离歌停住了脚步,叶渡并不回顾,越走越远。

他走了十数步,听到离歌在后面道:“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叶渡停下,问道:“说吧。”

离歌道:“你走不了的。前面有太多凶险。”

叶渡点点头,却不说什么,举步而行。他已打定主意,不与这个女人过多瓜葛,他要退出这个从不想来的江湖,便不可以多管事情。

“身不由已”这四个字,不适于用在他身上,叶渡一向是自由的,他想来,谁也挡不住,想走,谁也拦不住。

离歌站在后面,欲言又止,可能她心里也清楚,叶渡不会听她的。

去路长长,归思阵阵,叶渡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大路,他上得路来,这才感觉到自己腹中空空,饥火中烧。

叶渡极目四望,忽见远处有火光,侧耳细听,好像还有笙歌之音。

那定是座城镇,不然不会在子时以后还有人欢舞高歌。叶渡寻声而去。

镇子就在大路边的一大片洼地里,看起来不算大,叶渡站在路边,粗略算计了一下,约莫百十来幢房子,两条大街呈十字形,贯穿过镇子,大街上挂满了红灯,照得通亮,街上非常热闹,不时升起的烟气,表明有不少热食铺子还开着门,对于路人来讲,这里无疑是最适合歇脚的场所。

叶渡的肚子叫得更厉害。

他下了官道,大步向镇子走去,来到镇外时,看到一座木牌楼,上写大字,红灯镇!

怪不得这么多红灯。

叶渡走进了镇子,马上他就感觉到了快乐。

镇子上所有的买卖铺户几乎都开着,甚至连棺材铺都开着门,每个人的脸上都漾溢着开心的笑容,很多人在街上载歌载舞,唱着欢快的歌。

叶渡走过人群,寻找着饭铺,经过的人中不时传来满含喜悦的谈话:“二叔,你的气色好了很多呢。”

“那是自然,这两天买卖好,行货很多嘛……”

“我这里也是,你瞧我的帽子,是一个客人留给我的,那天他醉得不行……”

还有少女的声音:“再过两天,赚进的银子便可以买一身夹袄了,那件袄我可是看中了许久呢……”

叶渡在人群中穿行,感受着这些人的快乐,他居然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以前的每一天,都是为着“死”度过的,现在,他知道了什么才是生命的意义。

快乐,才是活着。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开怀的笑,虽然他已记不清楚上一次展露这种笑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叶渡清楚地知道,这个时代不是盛世,而是乱世,利欲熏心的人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几乎所有人的微笑里,都藏着对于金银的渴求,对于欲望的贪婪,而这个城镇是如此的美好,人们也渴求金银,但很容易得到满足,一顶帽子,一件夹袄,就可以使心情好起来,对于他所经过的地方来讲,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没有理由不在这城镇里好好休息一阵的。

终于,叶渡走进了一家酒馆,插在门前的酒旗在夜风中摇晃,铺子里没有食客,看来也并非每晚都有人经过,叶渡觉得这一家还很干净,桌椅大都是新的,桌面擦抹得也很干净,他坐到一张桌边,马上凑上来一个伙计,满面堆笑,殷勤招呼着。

叶渡心情很好,居然要了一斤熟牛肉,两盘菜疏,叫烫一壶酒来,不几时,伙计用一个红漆托盘端上摆好,请他慢用。叶渡实在饿了,抓过牛肉来闻了闻,还不错,好像是新宰的黄牛肉,炖得烂熟了,入口浓稠,滋味滑腻。

他吃了几口牛肉,满满倒了一杯酒,正要张口饮下,突然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停了杯,回头一望,只见店外站了不少人,眼巴巴地瞧着他,连店里的掌柜伙计,也似笑非笑地看他。

叶渡心头一动,问了一声:“你等有事?”

伙计爽朗地一笑:“大伙儿想看看,客官能有几杯的酒量。”叶渡冷笑:“你怕我醉倒了,不还你酒钱?”伙计道:“非也非也,我家的酒虽是自酿,可比得陈酒的滋味,一般客人,五杯便倒,我瞧客官虽是能饮,也未必喝得过七杯。”

叶渡看看杯子,虽是不小,也比不得大碗,他的酒量至少十碗,这区区数杯,何在话下,想到此不由将酒壶一顿,道:“我若喝得十杯,你便如何?”

掌柜在一边道:“那便赌一赌吧,客官若喝得十杯还能不倒,我便不收你的酒钱,可你若倒了,须多加一倍酒钱。如何?”

外面的人叫道:“赌了赌了……”

叶渡道:“便依你众人之意,赌了。”

说着他举起酒杯,便要倒入口内,掌柜伙计与众人瞧着,眼睛都带着笑。

突然,叶渡怀内的赤魂宝刀赫然响起一阵轻啸,无故自鸣!

杀气!

叶渡在得到这柄宝刀时,便听当时垂死的刀主人言道,此刀杀人太多,而且铸成之时恰逢百年难遇的大凶之日,大凶之时,因此刀成之后,凶不可言,一遇杀气,便会自鸣。

可这般欢乐的小镇上,何来杀气!

叶渡用眼角的余光一扫,陡然发觉掌柜与伙计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刹那间已变了,再不是那种和善的笑,而是一股沁人肺腑的寒。

这已不再是笑里藏刀,他们的笑容,就是一把刀,出鞘的刮骨尖刀!

不好,这酒,绝不能喝。

叶渡心思电转,手指微一用力,已将酒杯捏下一块,那酒便顺着缺口流入掌心,倒入袖内,而他的嘴里,没有喝进一滴。他的这个动作极为隐蔽,所有人都没有发觉,只道叶渡已经干了这杯酒。

为了使人不觉,叶渡整只手掌完全握住酒杯,挡住了杯上的缺口,故意还向下甩了甩,以示酒杯空了,众人见了,纷纷喝彩。

叶渡又倒上一杯,向掌柜的笑笑:“一杯了……”

突然他一皱眉头,好像感觉肚子里不对劲,道:“这酒,好大的劲……”话未说完,便倒了下去,伏在桌子上不动了。

伙计跳过来,拍拍他肩膀,唤了两声,见叶渡没有反应,这才冷笑道:“原来是个吹牛皮的家伙,才一杯就倒了,不像上次的黄牛,喝了三杯才倒……”

这时掌柜的开声道:“老规矩,最低价钱,衣帽鞋袜五钱银子,两条牛腿半钱,其余的作价半钱,谁要谁要?”

听这意思,已经把叶渡当做案上的肉,要分开卖了。

叶渡心头一阵胆颤,他虽初出江湖,也听说过开黑店卖人肉的,可这般场面却是从未听说,哪里有一个镇子的人都干这买卖,那岂不成了活地狱!

只听门外众人纷纷叫喊:“衣帽我要,六钱银子……”

“我出七钱……”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牛腿我出一钱,这头行货肉挺紧细,做包子有咬头……”

“我出三钱银子,要整个身子……”

叶渡听得几乎要吐了。

不一时,商量好价钱,那伙计由案边抄起一柄砍骨刀,走上前来,先把一张枣木案板放在桌上,用手一提,将叶渡放翻在案上,嘿嘿狞笑道:“小子,等我先剁你的头下来,免得在这个世上活受罪……”

说着一举钢刀,便向叶渡的脖子砍下去。

在场的人兴奋异常,不少人舔着自己的嘴唇,眼睛里发出光来,仿佛野兽看到了猎物一样,迫不及待地要上前连骨大嚼。

便在此时,叶渡猛地一抬手,卟的一声,握住了那伙计的手腕,钢刀砍下一半,无法再落,那伙计惊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叶渡用力一扳,喀的一声响,伙计的手腕被硬生生折断了,白森森的断骨破肉而出,鲜血喷出老远。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他们没想到叶渡居然是假装,一个个张大嘴巴,只顾惊呼。

叶渡从不是发善心的人,事实上,他心狠,手辣,做事赶尽杀绝,不留余地,那伙计刚刚叫出声来,叶渡已经翻身而起,抄起落在案上的砍骨刀,一把将伙计按在上面,手起一刀,将他的另一只手也剁了下来。

伙计长声惨呼,叫声撕心裂肺。

叶渡抬腿将伙计踢飞,手中握住了赤魂宝刀。

那掌柜见伙计被重伤,居然并没有变色,仍旧一副阴森狞笑的表情,只不过缓缓由柜台里抽出一把鬼头刀来:“客官,你不该伤了我的伙计,这回你麻烦可大了。”

叶渡冷然道:“我不知道什么麻烦比死还大。”掌柜的阴笑一声:“那就是,生不如死,你马上就体会到了。”

说着他跳出柜台,门外众人也都抽出兵器,有刀有剑有斧子,一个个脸现狞笑,向着叶渡逼了上来。

叶渡弯刀在手,被堵在屋子里,他见这些人脸上全都是疯颠般的诡笑,居然没有人看那伙计一眼,对那惊人心魄的惨叫声也恍如不闻,不由得心头一紧,暗道:这干人都是没有人性的,他们不怕死,这下难办了。

众人狞笑着走近,眼见将叶渡已逼入死角,突然,也不知道是谁先嗥叫了一声,随着这声叫,酒铺里像被火烧了的马蜂窝一下,乱成一团。人人举着刀剑向叶渡乱砍乱斫。

叶渡当然不可能束手待毙,他一咬牙,手中弯刀反横在肘外,以身为轴,以刀为轮,转开身形,将砍来的兵器封了出去。随后他闯入人丛,向外抢去。

一时间只闻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不时有人头人手飞上半空,血如喷泉般冲上又洒下,而这些人一见了血,更像是疯了一样,不少人一边乱剁,一边疯狂地舔吸着落在身上的鲜血。

这绝不是人,是野兽!

叶渡越打越是心惊,暗想此地绝不可留,速速离开为好。眼见人越围越多,大街上不要说走,挤都挤不动,眼前都是一张张变形扭曲的脸孔,那嗜血的眼神,白森森的牙齿,翕张的鼻孔,真与野兽别无二致!

叶渡已不知斩了多少人的脑袋,断了多少条手臂,但人们还是将他牢牢地围在当中,疯狂进攻。叶渡突然大吼一声,挥刀连断两人的头颅,然后脚尖点地,呼的一下飞上半空,等到升到最高点时,手中弯刀已经连好铜链,挥手将弯刀向一根大腿粗的旗杆甩去。

他在铁衣门时,便是这样脱险的。

可这一次不灵了,底下那掌柜的眼见弯刀飞出,突然也将手中刀掷出去,半空中击到铜链上,链子从中拱起,弯刀差了两尺,没有钉到旗杆上。

叶渡不会飞,弯刀钉不上旗杆,他就无从借力,只能落向原地,而底下,有无数兵器在等着他。

幸好叶渡及时收回了弯刀,所以当他脚踏实地时,还有余力挡开大部分的攻击,然而,并不是全部挡开,有一条虎头钩无声无息地伏着,趁他不备,将他钩倒在地。

叶渡一倒,刀剑乱下,眼看便要将他剁碎了。

就在此危急时刻,突然一个声音传来:“都给我住手,谁也不能杀他。”

众人齐齐一愣,兵器架在叶渡身上,几乎成了一座刀山,使他动弹不得。这才回头看去,只见大街上缓缓走来一匹马,马上端坐一个女子,生得其貌不扬,但眼睛里的寒光,却令人不敢逼视。

离歌!

叶渡自然认得她。

离歌面无表情,就这样一个人一匹马,缓缓走近,这样一种气场镇住了所有人,居然没有一个敢向她出手。

那掌柜的看着离歌,突然问了一句:“你一个人,不怕羊入虎口么?”离歌眼睛一眯,笑道:“谁是羊谁是虎,你分得清楚么?”

听了这话,掌柜眼睛一立:“你是哪条道上的合字?”

离歌瞧也不瞧他,伸手由马背上摘下一样东西,猛然一挥,夺的一声,钉在一边的门柱上。

那是一柄短枪,长不到二尺,上面挂有一面黑色三角旗子,短枪钉稳之后,旗子便展了开来,赫然露出旗面上四个白色大字:江南铁衣!

众人看清楚了旗子,嘴里齐齐惊呼了一声,看来这个字号他们非常熟悉。不单熟悉,还有些恐惧。

掌柜脸上的肌肉颤了几颤,换上了一副笑脸:“原来是铁衣门的大人,小的失礼,敢问您来此何干?我们镇子可并未少纳钱粮给贵处啊?”

离歌道:“我来不为钱粮,而是为了这个人。”说着一指叶渡:“他是铁衣门要找的,老门主亲自要审问,你们不能杀他。必须交给我带走。”

她的语气毫无商量的意思,一派命令的口吻。

掌柜皱皱眉,不敢还嘴,陪笑道:“这个自然,自然……”向众人叫道:“把他绑了,交给姑娘带走。”

众人七手八脚,用绳子把叶渡绑成了粽子,生怕一个绑不紧,路上松脱了,铁衣门怪罪到他们头上。

离歌冷冷地瞧着众人动手,也不开口,直到绑好了,这才接过绳子头,又要了叶渡的弯刀,然后调转马匹,牵着叶渡向镇外走去。

看着一群野兽样的人被甩在身后,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被牵走,叶渡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自己就如同一块香肉被更大更厉害的野兽叼走,他们眼馋,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离歌离了镇子,突然将绳子头在鞍上一绑,纵马狂奔起来,叶渡没有准备,一下子被拉倒在地,他的头脸跄到地上,擦出了血,急切间想要跳起来,手脚都被绑住,无法弹跃,只得横躺了身子,任离歌将他拖着,在野外狂奔。

跑了一阵,已经离镇子很远了,离歌这才收住马,跳下地来,手中弯刀一晃,将绳子割断了。

此时的叶渡,已被拖得灰头土脸,全身擦破无数,衣服也被撕得一条条的,幸好没有露出要害,免得羞愧。绳子一断,他晃晃脑袋,吐出嘴里的灰土,跳了起来,猛地一把,捏住了离歌的脖子,狠狠地将她扯到眼前,冷冷地道:“你在玩火,小心烧了自己。”

离歌也不害怕,直瞪着他:“我方才又救了你一次。”

叶渡道:“我用不着你救。”离歌冷笑:“你在怪我方才拖你走么?”叶渡道:“有一点。”离歌道:“有人在后面看着,我必须折磨一下你,而且他们也很快会发觉的。”叶渡道:“发觉什么?”离歌道:“发觉我是冒充铁衣门的。”叶渡道:“有那旗子,他们不会怀疑。”

离歌道:“正是那面旗子,他们才会怀疑。”

叶渡一愣:“什么意思?”离歌道:“那根本不是铁衣门的旗子,我拿块黑布用白粉画上去的。只要细看,便会露馅的。”

听了这话,叶渡才缓缓放开她的脖子,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离歌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救你?”叶渡道:“你若想说,不用我问,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离歌冷笑:“你这人,想得倒通透。”

叶渡自顾整理自己,并不接话。

离歌见他没有谈话的意思,只好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我还是直说吧,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叶渡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嘴里道:“我为何要帮你?因为你救过我两次么?”离歌道:“除了这个,我还有重金酬谢。”叶渡道:“银子……对我没有用处。”这是实话,他有自己的窝,种自己的地,收自己的庄稼,他甚至还养着鸡和猪,近乎过着一种隔绝于人世的生活,除了自己做不出来的东西,他会拿粮食和肉去集市上换取之外,他几乎不与人交往,银子这东西对他来讲,价值甚至不如一把好用的锄头。

离歌有些拿不准了,眼前这人似乎没有什么欲望,他不喜欢银钱,对自己也很冷淡,当然,她自认为是貌丑的缘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呢?离歌真的有些迷茫了。

叶渡整理得差不多了,向离歌一伸手:“那是我的刀……”离歌眼睛一亮,将刀在身后一藏:“你不帮我,我就不给你。我说到做到。”叶渡马上点头:“好吧。”

离歌一喜,正要道:“你肯帮我了?”却见叶渡转过身去,洒开大步,径自走了。离歌愣住,问道:“喂……你不要你的刀了?”叶渡并不停步:“你救了我,刀送给你。”离歌握着弯刀,一时真没了主意,她不会用弯刀,拿着也是累赘。

叶渡越走越远,离歌眼睛里慢慢沁出了泪水,突然她拔出了弯刀,仰天低语了几句,猛地将刀锋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她竟然要自杀。

锋利的刀刃已割到离歌的脖子,此时一只手伸了过来,三根手指捏住了刀锋,不使之再落半分。

离歌眼睛一张,见叶渡不知何时已经欺到身前,制住了弯刀,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淌落:“你管我做什么?反正你也不帮我,让我死了倒好。”

叶渡突然手指用力,将弯刀抢了过来,离歌用力过猛,一下子打散了自己的头发,头发如瀑水般泄下,从中掉出了一样东西,似是一支短短的毛笔。叶渡将刀收回鞘内,塞回自己腰间,说道:“你若想死,找别的方式,我不想让这把刀再见血了。”离歌道:“你不想让它见血,可在镇子里,你做了什么?”叶渡冷笑:“我只是不想死罢了。”

离歌道:“你以为我想死么?只是你不帮我,我无脸活在世上罢了。”

叶渡冷笑:“人的死活,不是靠别人帮的。”说着他拾起了从离歌头上掉下的东西,发现那是一个细竹筒,塞在离歌头发里。

离歌伸手来拿:“你既不帮我,就不用看了。”

叶渡道:“银票么?”说着从竹筒里一掏,取出一卷纸,刷的一下,将纸卷抖开了。

那不是银票,而是一张不大的画像。画的是一个年轻美艳的女孩子。

看到这张画,叶渡身子如被雷击,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的整个身体在一刹那间完全僵硬,连灵魂也仿佛脱壳而去,飞得无影无踪。

这张画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以使叶渡如同震惊?

离歌见叶渡反应异常,手指握得极紧,指节都发白了,一时也不敢来抢画像,怕撕破了,只得呆在那里。

良久,叶渡才平息下来,用一双迸射出寒芒的眼睛盯着离歌:“这个人是你妹子?”离歌冷然道:“你管得着么?”叶渡道:“如果你想要我帮你,我就得问清楚。”

离歌看他的表情,知道是真的,便叹息一声:“那便是我妹子,这个世上我仅有的亲人。”叶渡道:“她怎么样了?”离歌道:“她被铁衣门抓走了。”

叶渡道:“你们与铁衣门有仇?”

离歌道:“仇深似海。肖山湖里的宅子,原本是我家的,司马铁衣看中了这里的风水,要收入铁衣门,可出价极低,几乎是硬夺,我们不买,他便率领爪牙在一夜之间,杀光了我家所有人,还把我年刚及笄的妹子抢了去。”

叶渡道:“他们杀光你家人,为何要留下你们姐妹?”

离歌道:“我妹子美如天仙,司马白头是个色中恶鬼,哪肯放过,至于我,那一天正好离家外出,躲过一劫。”

叶渡道:“你要报仇,为何找我?”

离歌道:“我原来找的人是抱剑杀手,他武功极高,不惧任何势力,一连杀了司马家四名好手,连‘司马三衣’中的司马绿衣,也死于他手,可是在杀司马绿衣一役中,他没能活下来,我只好另找他人。”

叶渡道:“白天追你的人,便是铁衣门的吧。”

离歌道:“不错,我暴露了行踪,铁衣门布下罗网,追杀于我,幸好有你将我救下,我看到你的出手,刀法如神,绝不在抱剑杀手之下,因此才想请你帮我。”

说到这里,离歌突然掉下泪来,卟嗵一声给叶渡跪下:“我求求你,救出我妹子,只要她脱险,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叶渡不为所动:“救你妹子,就要得罪铁衣门,很显然,这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离歌颓然瘫倒:“不光你,几乎所有人都清楚。抱剑杀手之所以敢得罪铁衣门,是因为他行踪诡秘,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你,已经在铁衣门中露了相,你不帮我,我也不怪你……”

叶渡将画像收起,淡然道:“我们走吧。”

离歌道:“你走吧,无须管我。只是你要记着,如今你已是铁衣门的追杀目标,最好向北走,离开江南。”

叶渡道:“我需要你领路。”离歌一愣:“我领路?”叶渡道:“你不领路,我知道去哪里救你妹子?”

离歌大喜过望,一跃而起:“你……你答应了……”

叶渡淡然道:“谁杀了我的情人,我就要他死。”他的声音冷如冰刀,令人这寒而栗,离歌不觉打个冷战,赶紧道:“那你的条件?”叶渡道:“没有条件,亦或,救出来再说不迟。”

离歌二话不说,将马牵了过来,指着方向说道:“这边走,你骑吧,我跟得上。”叶渡道:“为何我骑?”离歌道:“你得救我妹子,恐怕要耗费体力。”叶渡冷笑:“你怕我体力不支么?”说着一把提起离歌,抛到马背上,离歌一惊:“你……”

却见叶渡也跳上来,坐在她身前,同乘一马,那马驮了两人,有点吃力,叶渡回手一刀鞘,击在马后臀上,那马吃痛,腾起四蹄,跑了下去。

离歌吃吃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步行呢。”叶渡道:“我没那么傻,铁衣门不是好惹的,能省些体力最好。”

马跑了一阵,叶渡看看方向,道:“这不是去肖山湖的路。”

离歌道:“不错,我们不去肖山湖。因为我妹子没被关在那里。”叶渡道:“她被关在哪儿?”离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她被关在铁衣门的神殿里。”

叶渡一愣:“铁衣门还有神殿?”

离歌道:“你没听过铁衣门的传说么?”叶渡摇头。离歌道:“铁衣门的创始人司马铁衣,据他自己讲,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被仇家围攻,眼看要死了,突然来了一位神仙,救下了他,然后飞升而去,连姓名也没留下。等司马铁衣创立了铁衣门后,就修了一座神殿,按着记忆中的模样,将那尊神仙立了像,供奉香火了。”

叶渡道:“这种地方通常不会用做监狱的。”离歌道:“司马白头据说是司马铁衣的私生子,一向被司马铁衣宠着,况且司马铁衣每年才去神殿一次,看守神殿的又是司马白头的心腹,所以他才把我妹子关在那里。为的也是不让人知道。”

叶渡道:“神殿离肖山湖不太远么?”

离歌道:“只在西方四十里外。”

三,神殿

二人顺着大路疾行,前面出现了建筑。那是一道围墙,高有一丈,上面满插着铁钩倒刺。

来到大门处,离歌停下脚,轻声道:“进门就可以看到神殿了。”叶渡道:“有人进去过么?”离歌道:“当然有了,什么幽冥双煞,天南四怪,鬼书生,都进去过。”叶渡道:“他们看到什么?”

离歌道:“没人知道,因为这些人都再没能出来。”

叶渡不说话了,眼睛里却透出光来。就在一天前,他还心丧欲死,可现在,他觉得幸亏自己没有自杀,新的挑战又来了。

可以说,叶渡非常希望有一个目标,能使自己活下去,现在离歌给了他一个,使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并非一无是处。

离歌好像没看到他的变化,仍旧顾虑重重:“里面有可能遍布机关,也可能伏有众多好手,我们怎么进去,才能避过危险呢?”

叶渡一声冷笑:“很简单。”

说着,他已经挥动铜链,将弯刀抡了起来。当他运足了力气时,猛然一抖手,弯刀如同流星一般,飞射向大门。

轰然一声,整个大门被这一刀撞得分成四块,倒飞进院子,二人抬眼望去,只见数十丈外,一座大殿巍然耸立在夜色之中,殿周围燃着长明灯,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殿前的十数尊石像张牙瞪目,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瞧来,无比的阴森恐怖。

奇怪的是,大门倒塌后,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跳出来。

叶渡看看四周,一片青草地,并无任何特异之处,便看了看离歌,意在询问,难道你说的那些高手,真的没有出来么?

离歌也一皱眉头,低声道:“也许埋伏设在神殿之内呢。”

叶渡一想不错,二人并肩而入,向神殿走去。当穿过那些石像时,他们提起精神,以防万一。但石像终是石像,静立无言。

走上神殿的石阶,正门已在眼前,两扇黑漆漆的木门约有两丈高下,足见神殿的高大,此时大门虚掩,里面也是静悄悄的。

叶渡示意离歌躲在一边,随后他缓缓推开了门。

迎面放着一张巨大的供桌,供桌上摆满了祭品,两枝牛油大蜡足有小腿粗细,照得满殿通明,供桌后方是一个巨大的佛龛,里面塑着一尊神像,乃是一位仙女,一手执着如意,一手按着一个小鬼。仙女面貌清丽,华贵雍容。

除此之外,神殿内再无其它陈设。

叶渡看了几眼,低声问道:“这是什么神位?”离歌摇头:“我也不清楚,据说是司马铁衣按着自己的回忆塑成的,具体是谁,只有他知道了,且先别管它,找我妹子要紧。”叶渡道:“神殿一眼可以看个通透,你妹子不在这里。”

离歌指指供桌两侧:“那里有通道,肯定通向后面,我妹子定在那里。”

二人近前一看,果然是两条走廊,离歌道:“我们兵分两路,一人一边地寻找。”叶渡一皱眉:“万一有埋伏,你应付得来么?”离歌道:“我若遇到埋伏,大声叫就是了。记住,我妹子叫离云。”

说罢,二人便分头走入一条通道。

单说叶渡,他将弯刀握在掌心,随时准备应付出现的敌人,同时将脚步声压到最轻,几乎如一朵梅花飘落于地。

走廊不长,便到了尽头,出现了向左的一条岔路,叶渡四下看看,并无第二条路径,便拐向左方,走了十几步,前面又到了尽头,而这次,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叶渡皱眉思索了一下,用刀在右方的岔路上划了一道,继续转向左面。

就这样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拐过了十数条岔路,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叶渡赫然惊省,这神殿后面是一个迷宫。自己不明路径,只怕走不出去。他正想退出去另寻路径,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一个女人。难道便是他要找的离云么?

叶渡咬咬牙,继续前行,仍旧在每个拐弯处做了记号。

当拐过下一个弯道时,赫然看到前面躺着一人,一动不动。叶渡一惊,心道离云莫不是死了?等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是个男子,而且尸体早已变得僵枯干硬,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

叶渡伏身观看,此人手上仍旧握着一把扇子,扇面上写着几个字:何人不为鬼。轻轻翻过扇子,另一面上写着:万事莫当真。

他明白了,这个人便是鬼书生,细看之下,尸体上只有一处伤痕,在咽喉上,似是被利刃划开的,叶渡心头一凛,暗想,此人莫非是走不出去,自杀了么?

甫生此念,叶渡一阵毛骨悚然。他用刀柄在两边墙上一撞,居然发出的是金铁之音,不由得大吃一惊,这迷宫居然是铁铸的,无怪乎鬼书生冲不开,撞不破。

幸好他来时均做了记号,尚可寻路出去,想到此,心下稍安。

此时不远处又传来声音,叶渡寻声而去,终于在拐过一个弯道后,眼前出现了一间屋子,建筑得非常精致,女子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叶渡上前一脚,踢开屋门,冲进去。

屋子不大,陈设很少,只有一床一桌,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骑驴的张果老。

此时有一个少女缩在床上,用一床大红的被子捂住身体,但可以看得出,双脚在胡乱踢腾。而在床头处,竟盘着一条蛇,不时地昂首吐信,极为怕人。

原来这少女是怕蛇,并没人来折磨她。

叶渡毫不迟疑,宝刀飞出,呼的一下,已将蛇头斩落,然后弯刀回旋,回到自己手中。

那少女抬起头来,见到叶渡,尖叫一声,将被子裹得更紧。灯光下看得清楚,这女孩子正是画像上的女子,离云。

叶渡的眼睛接触到离云的脸,便再也无法挪开,只在那里怔怔地瞧着。离云越发害怕,身子几乎缩成一团,恨不得将皮肉缩进骨头里去。叶渡刚刚向床边一举步,离云便惊声大叫,伸出一只手臂,抄起床边的东西乱扔过来。

她的手臂好白,看样子,被子底下的身子,并没有穿着衣服。

叶渡心头一酸,转过身子,声音稍显哽咽:“你不用怕……我不是铁衣门的人,我是来救你的……”

离云慢慢将被子放下,露出脸来:“你说什么……”叶渡道:“我来救你出去。”离云道:“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叶渡道:“我叫叶渡,是你姐姐请我来救你的。”

离云一皱眉头:“我姐姐?”叶渡道:“不错,你快跟我走,免得夜长梦多。”离云却不为所动:“你刚才说,我姐姐请你来的?”叶渡有些烦了:“你耳朵不好么?听不清楚?”离云道:“我听清楚了,可是……我没有姐姐。”

叶渡悚然一惊,转过身来:“你说什么?没有姐姐!”离云点头:“我从出生就只有四个哥哥,哪来的姐姐呢?”叶渡心思电转:“你是不是叫离云?”离云点头:“是啊。”叶渡道:“那带我来的离歌,她是谁?”

离云面现疑惑:“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叶渡走近几步:“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些天以来你受苦太多,忘记了一些事情?”

离云摇头:“我再糊涂,有没有姐姐总是清楚的。”

叶渡只觉得像是钻进了一团迷雾中,看不到方向,摸不着门路,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一条钻进笼子的老虎。

他侧耳细听,整个迷宫里静悄悄的一无动静,以叶渡的猜测,一旦他落入陷阱之中,四周定是伏兵大起,叫声震天,但他错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床上的离云还是缩着,只是一对俏眼盯在叶渡身上,不住地转溜。

叶渡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得带你出去,快走……”离云轻轻摇头:“我身上没衣服,怎么走出去?”叶渡一想不错,但自己也没多余的,他猛地记起鬼书生的尸体,便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弄一身来。”

说完,他转身便要出屋。

就在此刻,突然身后的离云一声巧笑,呼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抛过来,叶渡猛回头,只见眼前飞来一条锦被,而床上的离云已经完全裸露在灯光下。

她的身体白得刺目。

锦被如霞,香肌胜雪,对比太强烈了,叶渡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

他急忙一闭眼,不敢再看,嘴里道:“姑娘,你……”

离云突然一声尖啸,整个身子猛地飞了起来,扑向叶渡,在这一刹那,她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两排牙齿尖如利刃,双手的指甲也成了野兽的爪子一般,只这一扑,便可以将叶渡开膛破肚。

锦被在前,已将叶渡罩住,使他看不清楚离云,于是锦被与离云几乎一起落到叶渡身上。

离云的尖爪已当头抓下。

叶渡已经感觉出了不妙,方才的一声尖啸,使他全身剧震,因为这种叫声他不久前刚刚听过,那是在湖上,自己心灰欲死之时。

伴随着尖啸,便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叶渡虽被锦被罩住,但心有所感,弯刀闪电般挥出,砉的一声响,锦被裂开一条大缝,而且这一刀连册离云的双爪也一齐斩落。

离云仰天惨嘶,叫声已不似人声。随着她的动作,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孔,只见发丝中那双恐怖的眼睛,已充满血丝。

她双爪被断,断处血流如注,她猛地跳下地来,一边尖声嘶叫,一边滚倒在地,可等离云站起时,两支断手居然又接回到了手臂上,只有两道细细的红纹。

这是什么鬼把戏!她绝不是人!

叶渡只要一刀在手,世上便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感到恐惧,虽然眼前的离云如疯魔一般,但叶渡并不害怕,因为他的刀,可以重伤对方。

反倒是离云有些慌了,她在地上乱跳,不时地跳上屋梁,又窜下来,灵如狸猫,但不敢上前攻击了。

趁着这个机会,叶渡梳理了一下思绪,他几乎可以断定,离歌要他来这里,并非要救眼前的离云,多半是把自己当做了饵食,来喂给她吃罢了。

此时他才明白,为何那位鬼书生变成了肉干一样的僵尸,他脖子上的伤肯定是离云划开的,她多半是吸干了这位书生的血。方才自己只要稍一迟疑,下场肯定也和鬼书生一样。

想到此,叶渡饶是胆大,心头也颤了一下。

离云疯跳了一阵,却渐渐安静下来,最后赤着身子又躺回床上,全身缩紧,瑟瑟发着抖。叶渡用刀挑起裂开的锦被,扔在她身上,离云裹紧了身体,如同受惊的小兔子。

叶渡不知道所以,仍旧紧握着弯刀,随时准备出手。

眨眼之间,离云坐起身来,仍旧用破被子裹着身体,呆呆地瞧着叶渡,叶渡看她的脸已经回复原状,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离云已恢复了神智,道:“你相信我么?”叶渡道:“今晚以前,我不相信很多事,可现在,我只相信我的眼睛。”离云道:“我不是人。”叶渡道:“我看得出来。那你是什么?”离云道:“我是一只狐狸。”

叶渡道:“为何被关在这里?”

离云道:“我的一家原本住在肖山湖,湖上那所宅子的主人姓杨,那是一家善良的人,尤其他家的小女儿,经常与我们一起玩耍,喂我们一些肉吃。可是几个月前,江南铁衣门看中了肖山湖,让他们搬走,主人没有遵从,于是一夜之间,杨家的人都被杀光了,他家的小女儿逃进了我们的洞子,结果铁衣门追来,放火喷烟,我家的六口也被熏死在洞里,只逃出了我与那女儿。”

叶渡道:“那女儿,难道便是离歌?”

离云点头:“她不叫离歌,她叫杨歌。”叶渡道:“你们逃了出来,便要报仇,可你又落在铁衣门手里,对不对?”离云道:“是的。杨歌要为家人报仇,也要救我出来。”

叶渡道:“你有法力,为何逃不出去这迷宫?”

离云道:“那是因为,我的九窍灵心被铁衣门拿走了,没有它,我只是个丧心病狂的吸血魔。”叶渡道:“别人挖了你的心?”离云点头:“那是我修炼几百年才修成的,整个家里只有我修成了,司马铁衣会邪术,他知道我有九窍灵心,就设计捉了我,挖出了我的心。”

叶渡道:“他要此心何用?难道要吃了变成狐狸?”

离云道:“这颗心有灵气,凡人吃了,可以增加很长的寿命,活一二百岁不在话下。”叶渡道:“此时你的心,想必已在他肚子里了。”离云非常肯定地道:“还没有,因为不到时候。”叶渡道:“为什么?”离云道:“那颗心离了我,虽失了血脉,可还是狐心,人不能用,必得用人血浸泡四十九天,使之完全浸透了人血,才可以用。”

叶渡道:“你没了心,还可以活?”

离云道:“如果不是几百年的道行,我早死了,就算这样,我也需要每隔几天吸人血来活命。”叶渡道:“为何铁衣门不将你杀了?”离云道:“我活着,还可以为他们所用,这些天来,已经有不少铁衣门的敌人潜进来,死在我手里,我虽然没有了心,却还被铁衣门当枪使。”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仿佛说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叶渡突然冷笑:“你说得很精彩,可我还是不相信。”

离云幽幽地一笑:“你不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么?”她掀起了被子,露出自己的身体,叶渡急忙侧脸,不敢看她。离云道:“放心,我不是诱惑你,我只想让你看看我是否还有心。”

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甲变长变尖,如同一把刀子,轻轻划开了自己的肚子。

只有一滴血流出,她的肚子就如同被划裂的锦被一样,翻开了皮肉。

叶渡凝目看去,离云慢慢伸手,将肚皮翻开,露出了里面的脏器。

果然没有心脏。原本该长心脏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叶渡暗自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他感觉到了微痛,看来这不是作梦。

离云合起肚皮,用手轻抚,裂开的皮肉重新长合,没有丝毫痕迹。做这一切之时,她的神色始终平静,没有任何变化。

叶渡长吸口气:“看来离歌要我到这里,真的是求我救你,而非害我。”离云道:“我知道她一直在想办法救我出去,可是铁衣门势力太大,我很担心她。”叶渡想了想,道:“她很聪明,请了一个杀手来对付铁衣门,如此一来,铁衣门会分心来应对杀手,总之对付铁衣门的人越多,她就越安全。”

离云道:“她也来了是吗?”

叶渡道:“不错,她走的另一条路。”离云道:“她现在还找不来这里,想必困在迷宫里了。”叶渡道:“无妨,我先带你出去。然后再去找她。”说着示意她披起被子一同走。

离云却摇摇头:“我出不得迷宫。”叶渡一愣:“为什么?”离云道:“看到外面大殿里的神像了么?是司马铁衣专门禁锢我的,有神像在那里,我只要一出迷宫,便会神形俱毁。”叶渡皱眉道:“那我去将神像毁了!”离云道:“神像由精铜铸成,你怎么毁?”叶渡不说话了。那么大的铜像,便是用火烧,只怕也得烧上一整天,就算将整个大殿都焚了,也未必烧得化那神像。

离云道:“你要救我,也不必毁去神像,另有一个法子。”叶渡道:“你讲。”离云道:“只需将我的九窍灵心拿回来,我便可以出得迷宫了。”

叶渡道:“那颗心现在什么地方?”离云道:“还在肖山湖的杨家老宅,现在是铁衣门的分舵了。”叶渡道:“为何不运回总舵?”离云道:“那地方是我的祖居,灵心回到那里,会很安静,司马铁衣很明白这个。”叶渡道:“如此重要的东西,司马铁衣肯定会亲自看守的。”

离云点头:“所以,你不帮我,我也不怪你。毕竟这是很危险的事。”

叶渡微然一笑:“灵心须要一直泡在血水里么?”离云道:“只能离开血水三个时辰,再多一刻,便要枯了,灵心一枯,我也要死了。”叶渡道:“那颗心离开你多少天了?”

离云道:“天一亮,便是四十九天了。”叶渡一惊:“那你岂不是……”离云点头:“天一亮,司马铁衣就会吞下我的心,到时候我就变得与外面干尸一样,可不过……是个没有心的狐尸……”

叶渡这才明白为何离歌这般着急,便道:“现在离天亮还有少久?”离云道:“只剩两个时辰了。”叶渡转身便走,但马上又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你是狐,为何长成这样?”

离云道:“不是我想长成这个样子,是有人拿着画像,要我变成这样的。”叶渡一愣:“谁?”离云道:“一个白头发的,年岁并不大的人。”叶渡一咬牙:“司马白头!他为何要你变成这样?”

离云道:“据他讲,几年以前,他父亲曾经将一个女孩子折磨至死,这个女孩子就长这个样子,看来他也想折磨她,可没轮得上。”叶渡道:“你方才可以袭击我,为何他还敢来折磨你?”离云道:“因为他每次来,都带着司马铁衣画的镇符,镇符一靠近我,我就全身瘫软,只能任他摆布。”

叶渡道:“我会把灵心带回来的。”离云走近他:“我给你画一只眼睛,凭着它,你可以认出灵心。”说着伸指在他眉间划了几下,叶渡觉得有些刺痛,但马上消失了。

叶渡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走向迷宫的外面。

他已经用不着多问,离云的那张脸,说明了一切。

离云好像看出了什么,问道:“你为何要帮我?那很危险。”叶渡没有回答,他不想回答。

顺着事先做好的标记,叶渡不多时便转出了迷宫,当清冽的夜风吹到他脸上时,却怎么也压不下他心头的怒焰,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都带着火星。他抬头看天,夜色正深,但他明白,夜色最深时,也正是黎明的前奏,他的时间不多了。

按照离歌的说法,肖山湖在神殿的东方,他认准了方向,飞奔而去。

四十里的路程并不算近,叶渡已顾不得节省体力,他现在需要的是快去快回。因此将身形展到了极致,快如奔马。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来到了肖山湖,这回他没有船,便飞身入水,游向湖心的宅子。

按理说,这种事最好是偷袭,可叶渡却不想这么干,他现在需要的是开门见山,直捣黄龙,只见他大步走上前,没有叫门,而是一脚踢去,只听砰然大响,两扇大门被踢得连框倒塌,连门楼都震动不已。

门一开,叶渡昂然直入。

如此动静,直透里院,头一次开门的老人并未出来,而是跳出几名大汉,手中执着刀枪,当头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铁衣门撒……”

最后那个野字还没出口,叶渡的弯刀便到了,这人的上半个头被削去,刀势未绝,另一人的手臂齐肩而断。

鲜血喷射得到处都是,大汉们红了眼睛,呐喊着冲上来,怎奈尚未逼近,便被那鬼一般的弯刀送上西天去了。

一眨眼间,叶渡已经连杀五人。

此时的他,仿佛回到了一天以前,眼前的人也换成了凤凰山庄的武师,在他看来,这次只不过是昨天情景的再现而已。

他杀人时,一向如此。没有善恶,没有是非,没有多余的屁话,来了便杀,杀完了便走。

走进曾经来过的天井,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为首的还是司马双杀。这二人也没想到叶渡敢回来,对视一眼,觉得此时的叶渡,身上杀气太重,肯定不好对付。

叶渡反执弯刀,喝了一声:“铁衣何在?”

司马红袖冷笑:“上次被那丫头带着你撞破墙跳湖逃了,现在你又来自投罗网,想不死都难了!”叶渡道:“司马铁衣何在?”红袖道:“杀你,还用不着他老人家出手。”

叶渡冷笑:“那我便打得他出来!”

双方无话可说,轰然一声响,二十余人齐冲上来,要将叶渡碎尸万段。叶渡反握弯刀,身形一晃,抢入人丛中。

惨呼声立起。

叶渡身子疾旋,弯刀向外,如同一只车轮般四下飞舞,舞到哪里,鲜血便飞溅到哪里,其实他的弯刀虽厉害,更厉害的,则是他的身法步法。

二十多名大汉,只是眨眼间功夫,已经连伤带死,剩下了三人,这三人虽是狠角色,但眼睛里也带了七分惧色,不住倒退,哪还敢上前。

司马双杀见了,眼睛一寒,突然上前,司马白头的飞龙扇切断了一人咽喉,司马红袖的双袖卷住另两人的脖子,这三人哼也没哼,倒地而死。

“临阵退缩,死不足惜!”

司马双杀一左一右,将叶渡围在当中。叶渡自然不怕,他在观察,准备先击倒一个。这个选择至关重要,是先击倒强的,还是先击倒弱的呢?叶渡选择的是前者,强者一倒,弱者自然心惊,但这也是极为冒险的。

叶渡决定冒一次险。

他看得出来,司马白头比较弱一些,因为这家伙很好色,好色的人,身体上要差一点,至少练的不是童子功。

所以,叶渡找上了司马红袖。

他突然运足力气,将弯刀向司马白头掷出去,弯刀带着近乎死亡的嘶啸,飞斩白头的咽喉。与此同时,司马红袖也动了,两条血一般的袖子已经卷过来。

叶渡自然不会忘记,况且他的目标,本就是司马红袖。

袖子已经卷到,叶渡此时已经手无寸铁,他用弯刀牵制住了白头,但时间仅仅只是一刹那,所以他必须要在极短的瞬间,料理掉红袖。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司马双杀的武功,在江湖中绝对排得上一流。

但叶渡也已经打定主意,他有把握在一个照面间,干掉红袖。

却说司马白头,猛见弯刀飞来,他的飞龙扇虽然是奇门兵器,但终究是扇子,哪敢与弯刀硬碰,只得向下一伏身,避过弯刀,此时他已看到红袖逼近叶渡,正想上前夹攻,不想背后风声飒然,弯刀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又飞了出来,而且来势更猛。

诡异的弯刀!

司马白头确也不是等闲之辈,居然并不回头,将飞龙扇一折,以扇为杵,反手向后点出,这一招极险,只要点的地方稍有偏差,便击不飞弯刀,那么自己的脑袋就会搬家。

幸而他听得极准,这一扇正点在弯刀的中心位置,弯刀呼的一声,改变路线,向上飞起一尺,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几茎断发在空中飞散,飘落下来。弯刀只要再低一寸,司马白头就要变成司马红头甚至无头了。

击飞了弯刀,司马白头作势前跃,便要夹击叶渡,但那柄弯刀实在是太诡异,如同有邪灵附身一般,在空中一绕,又迎面飞了回来。

看来叶渡在飞出这一刀时,已经想到司马白头必定会以此招破解。事先在劲力上留了余力。

司马白头终于怒了,他从未见过这般缠人的刀,这次他运起了全身劲力,以一把飞龙扇,去架这一刀。按他的想法,弯刀经过三次回旋之后,劲力定已差了许多,他一把钢扇完全可以接下这一刀。

果然,他想得不错,随着当的一声响,弯刀被震飞,终于不再回旋,笔直飞了出去,夺地钉进侧房的明柱上。

他终于破去了这一刀,而且保证它不能飞回叶渡手中。

可是当他再一次冲向叶渡时,却发现那里已经起了变化。

司马红袖的袖子已经卷住了叶渡的咽喉,二人就这样对立着,谁也不动。司马白头一惊,叫了一声:“阿袖!”

卟的一声,司马红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看姿势已经气绝身亡。

此时叶渡才转回身来,解开缠在脖子中的长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脸还未完全恢复,尚显出一片潮红,显见得方才一口气憋得够受。

战局已分,红袖死,叶渡生,但此时弯刀已不在叶渡手中。因此司马白头尚有得一搏。

但是他已经心惊了,对方赤手空拳,便杀死了武功高于他的司马红袖,此时即使弯刀不在手,也有足够的把握杀死他。

司马白头的眼神已经有些乱了,叶渡慢慢举步,向他走过去。司马白头看着叶渡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神色越加惊惶,喉节急促地动着,脸上也流下了大颗的冷汗。

当叶渡走到司马白头七尺以外时,司马白头突然一声尖叫,再也受不了这无形的压力,死亡的威逼,如受惊的山羊一般,转身向外飞奔。

他一边跑一边大叫,叫得什么谁也听不出来,他已是语无伦次,可见心头的惊恐已经到达了极点。

也难怪,一向都是他给别人以死亡的威胁,自己并未受到过一点,如今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恐惧,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

叶渡嘴边泛起一丝冷笑,回手一引,明柱上的弯刀嗡然而动,叶渡手上加力,弯刀动得越发厉害,最后呼的一声,飞了出来。叶渡一把抄住刀柄,不再理会司马白头,准备向里搜索,毕竟他的目标,只是司马铁衣。

可就在这时,司马白头的惊叫声突然像被一把刀从中划断了,叶渡一愣,慢慢回头看去。

只见司马白头的身形缓缓退回了天井,他走得极慢,虽看不到脸孔,但叶渡可以感觉得到,司马白头正处于一种极度的惊恐之中,甚至比自己给他的死亡威胁还要厉害。

他看到了什么?

四,灵心

叶渡突然也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怒潮一般涌来,不由得握紧了弯刀。他已非常确定,压力来自于正前方,也就是司马白头那里。

可司马白头无论如何不可能有这般气势,叶渡微一思索,已经明白压力来自何方了。

那边司马白头还在退,但退得越来越慢,最后他停下了脚步,突然毫无预兆的仰面倒下。

他这一倒下,叶渡立时看到了一个人,这人身材矮小,被司马白头的身形挡住,所以方才看不到。对于这个人,叶渡并不陌生,事实上,他来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来人赫然便是那个奇丑无比的看门老人。

再看司马白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大张,满脸惊骇的神情,看来他竟是被活活吓死的。

他位列司马双杀,在铁衣门中极有地位,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看门的老年门子吓死?

或许原因只有一个。

叶渡长吸口气:“司马铁衣?”

老人轻轻颔首:“正是。朋友连杀我两儿,究竟为什么?”叶渡道:“我只杀了红袖。”司马铁衣道:“可白头亦因你而死,司马家的规矩,宁战死,不可逃。”叶渡冷笑:“那是你家的规矩,与我何干。”

司马铁衣突然嗅了嗅,道:“你身上的杀气在加重,你真正要杀的,是我。”叶渡点头:“仅是其一。”司马铁衣道:“其二呢?”叶渡道:“九窍灵心在什么地方?”

司马铁衣微然一愣:“你怎么知道九窍灵心?”

叶渡心头一颤:“你从那只灵狐身体里挖出来的,就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么?”司马铁衣眉头紧皱:“灵狐,挖心?年轻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灵心乃是我采集九种神物精华,提炼出来的。”叶渡的心在收紧,他看得出来,司马铁衣不像在说谎,便转个话题:“今夜早些时候,你们捉的那个女孩子,他何处冒犯了铁衣门?”司马铁衣道:“此女欲盗取我门中宝物,又雇杀手杀我亲人,好容易将她捉了,正要审问,却被你救了去,我还要问你,为何助纣为虐?”

叶渡道:“你铁衣门夺人地产,杀人全家,反诬蔑别人。”司马铁衣道:“我夺何人地产,杀哪个全家?”叶渡以刀指地:“便是这里。”

司马铁衣冷笑:“此地是我铁衣门分舵,二十多年前便已买下,何来杀人夺产之说。”叶渡皱皱眉头,道:“这个且先不论,我问你,见没见过这个女人?”

说着将画像一展,司马铁衣眯起眼睛看了看:“好像见过,对了,是凤凰山庄送来的奴伎。”叶渡点头:“她死了是不是?”

司马铁衣道:“她送来时体质就不强,被我采补了几次,不知为何居然上吊死了……”

他只说到这里,叶渡已经红了双眼,呼的一声,弯刀闪烁着寒芒劈来。司马铁衣居然早有防备,并不着忙,一反手将身上的外衫甩去,露出底下一身闪着黑光的衣服。

这便是他的成名利器,玄铁衣。

司马铁衣双臂一振,喀喀两声响,手肘以下赫然多了一对玄铁套,尾端是两把锯铁刀,如同一只螳螂相似,看来又是滑稽,又是诡异。

他便用这对玄铁螳臂刀,去迎赤魂宝刀。

二人不再答话,你来我往,打在一起。叶渡招招夺命,而且不顾自身,已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而司马铁衣交战初时尚且不落下风,但斗过二十多招,气力便有些不济了,被叶渡的弯刀逼得连连后退。

司马铁衣此时像是已经力竭,不住地喘着粗气,招式间已经有破绽显露。

突然叶渡冷不防一脚踢出,将司马铁衣踢个踉跄,那对玄铁螳臂刀也双双扬起,一时间空门大开。叶渡一咬牙,手中宝刀飞出,司马铁衣惊呼未绝,一颗头颅已经被弯刀斩下,鲜血激射。

叶渡收回弯刀,司马铁衣的无头尸身这才倒下。叶渡狠狠啐了一口,道:“便宜了你,死得倒痛快……”

他无暇顾及其它,四下寻找九窍灵心。

叶渡连找了几间厅堂,都没有发现,最后他踢开一间侧殿的门,心头终于一亮,这里中间放着一张条案,非常华美,案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错金炉,炉下仍旧烧着炭,整间屋子里飘荡着一股幽香的味道。不知是炭发出的,还是炉里的东西发出的。叶渡几步赶到条案前,向炉内望去。

九窍灵心!

叶渡虽然没见过它到底什么样子,但也可以肯定,这就是他要找的。

炉里温着多半炉红色的液体,肯定是血,但却没有血腥味,血液中浸着一颗心,尚在跳动,整颗心呈鲜红色,不时升起一缕缕的水气,而屋中的香味,便是它发出的。

看来灵心还须浸在热血中才行。叶渡抽刀割下一块帐幔,将炉子仔细包了,底下的炭火只好弃去,他将炉子塞进怀里,以内力不使之冷却,然后飞步而出,赶向神庙。

天亮之前,他定要见到离云。

数十里的路程,叶渡用了半个时辰,当他看到神殿时,风中已有了清晨的气息,叶渡顺着自己的记号,终于回到了离云的屋子。

离云正在等着,可以看出,她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脸色与皮肤也变得一片青紫,甚至连头发,也变得枯黄发白,看来死亡已经离她很近了。叶渡赶到床前,将炉子取出,道:“是这是这颗心?”离云扫了一眼,目光中放射出光彩:“就是它……它回来了……”

叶渡道:“快把它放进你身体里,天就快亮了。”

离云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

说着她一手在血水里捧出九窍灵心,转过身去,另一只手划开肚子,小心地将灵心安在里面。

这颗心安进去,诡异的事便发生了,她的头发慢慢变黑,变长,变得非常滑顺,肌肤也红润起来,如果有返老还童这回事,那么眼前就是了。

叶渡哪见过这等异事,不由得也张大了眼睛。

离云慢慢回过头来,如花的容颜配上雪肤冰肌,当真如云中仙子一般。

只是有一样,她的手中,赫然还有一颗心。

这颗心颜色发黑,如同快要烂掉的肉一样,有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却不知是哪里来的。

叶渡皱皱眉头:“怎么回事,这颗心哪里来的……”

离云突然诡异的一笑:“自然是我肚子里长着的,或许可以说,原来长着的。”

叶渡一愣:“你不是……没有心么?九窍灵心不是你原来的心?”离云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你真是个傻瓜,没有心,谁还能活呢?”叶渡道:“那我看到的……”离云道:“那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我有心,只是这个心快要烂掉了,我需要换个新的。可惜每个刚换的心,只能用三天。”

叶渡一惊:“那门外的死人……”

离云道:“不错,那都是被我换了心的。他们胸前没有伤口对吧,因为我是通过喉咙,先吸了他们的血,再拿他们的心。”

叶渡道:“上次你没这么说。”

离云道:“那是因为我需要这颗灵心,而只有你能拿给我。”

叶渡冷然道:“这颗九窍灵心,不是你的。”

离云又是一阵大笑:“自然不是,它是司马铁衣好不容易才炼出来的。其间混入了九十九位少女的鲜血,本来他想自己用来延年益寿的,可现在,它是我的了。”叶渡握紧了手中的刀:“你骗我……”离云道:“现在才明白,好像已经晚了,你虽然武功高,但经验实在少得可怜,随便一个小把戏,就可以将你骗过了。”

叶渡冷笑:“好像还不晚,我可以杀了你,再把心取出来。”

离云夸张地叫了几声:“来人啊,救命啊……我好害怕……”随后便哈哈大笑:“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是上一次的么?灵心在我体内,可以增我法力,赤魂宝刀虽然可以斩妖除魔,却奈何不了九窍灵心……”

说着她披着锦被站起来,缓缓欺向叶渡,叶渡眼神越发凌厉,便要出刀。

离云冷笑,张开五指:“先将你的刀收了,再对付你。”

她的手上仿佛有数条看不见的绳子,已经缠住了弯刀,叶渡用力稳住手臂,但对方的力量越来越大,他无法抵挡,呼的一声,手中的赤魂宝刀向离云飞去。

可是,刀刚刚飞到离云身前,便突然坠地,离云手臂一颤,居然没有拿到。

与此同时,她的脸色变了,变得非常难看。而一股怪声,从她的肚子里传来。有些像是冰石撞击之声。

离云吃了一惊,她已经感觉出了异样,急忙手指一挥,划开肚皮,向里面看去。

九窍灵心仍旧在她的肚子里,但它的颜色已慢慢在变化,变成石头的颜色,而且那股怪声,就是从灵心里发出的。

离云惊叫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叶渡冷冷一笑,伸手一引,弯刀飞回掌心:“我虽然经验不足,但也并非像你说的那么好骗……”离云道:“你……”叶渡道:“那颗心不是什么灵心,而是一颗石头心,确切来讲,只是块石头。”

离云道:“不可能的,你不会法术……”

忽听一人道:“他是不会,我会。”说着,一人自外而入,站到离云面前。

看到此人,离云的脸色变得如同死灰,因为这个人便是已经死了的司马铁衣。

离云仿佛明白了,看着叶渡:“你们在演戏……”

司马铁衣道:“也不是,他杀人都是真的,只是最后杀我是假的。我也用了障眼法,他削去的头,只是我那死了的儿子的。”

离云看向叶渡,叶渡冷笑:“你给我画的眼睛,其实是监视我吧。我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你眼里。要想骗过你并不容易。可惜你画的眼睛,并没有看到我们以唇语交谈。”离云道:“你一早就怀疑我?”

叶渡道:“也不太早,就是方才我赶去的路上,想到了你的破绽。”

说着将那张画像一抖:“这便是破绽!”离云道:“我不明白……”

叶渡道:“按我猜测,世上本没有离歌,她只是你变化出来的。一进了迷宫,离歌便消失,然后离云出现了。你以这张画像为饵,钓我上钩,因为你知道,画像上的人便是我的情人,早已死去的情人。”说到这里,他扫了司马铁衣一眼,司马铁衣并无反应,任他瞪视。

离云道:“破绽是什么?”

叶渡道:“你曾说过,是司马白头让你变成画像中人的样子,好来折磨你,可先前的离歌拿出画像来时,就说是她的妹子,也就表明,离歌是知道你变成这个样子的,然而这便怪了,离歌从没进过迷宫,怎么知道你变成这个样子呢?”

离云愣住,她回答不上来了。

叶渡转向司马铁衣:“在庄里,你并没告诉我她是谁。”

司马铁衣道:“现在告诉你也不迟。这位离云姑娘并非是什么灵狐,她只是厉鬼的游魂而已,被我捉来镇在神殿,只要镇到七七四十九天,便有办法让她魂消魄散,却不料三魂中走了一魂,化做了离歌。她千方百计想要夺走的九窍灵心,是我苦心炼制的,能化冲天怨气,能消百劫之灾,她想要投胎为人,免受九幽之苦,就须得到灵心。可是她只有一魂,无力杀人,只好假他人之手。”

叶渡道:“因此她选上了我。”司马铁衣道:“起初是抱剑杀手,但那时她已经注意到了你,你在凤凰山庄大开杀戒,事后她做法将无头尸体塞进柳堤的树中,换过了绿衣手下人,那些人是我兄弟司马绿衣事先埋伏好的,本想击杀抱剑杀手,但动手之后才发现已全丢了脑袋,因此绿衣才惊惶失措,死于剑下。而抱剑杀手也死于绿衣的临死一击,自那个时候,游魂女便打起了你的主意。”

离云的身体越发僵硬,那阵喀喀声响已经响遍她全身,她的足趾指尖开始变成石头,一点点向内侵袭,没过片刻,她便完全变做了石头。司马铁衣大笑:“七七四十九日后,食下石心,你的魂魄便被禁锢在石头里,休想再动。这是我一早就计划好的,你欺骗的这个人,只不过将这计划变得顺利了一些而已。”

叶渡走上前,摸摸那张虽已石化但仍旧俏丽的脸庞,眼睛里闪出泪光,轻轻地道:“如果有可能,我不愿你如此下场。”

司马铁衣冷笑:“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叶渡回身:“不错,你杀了我的爱人……”司马铁衣道:“可你也杀了我的后人……”叶渡道:“正是,而且我还想杀你!”

司马铁衣道:“你只是一个凡人,如果不是那把赤魂宝刀,你根本动不了我分毫。”

叶渡缓缓举刀:“试试看!”

司马铁衣好整以暇,悠然道:“不怕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只说了离云是厉鬼游魂,却没有说她生前是什么人!”

叶渡道:“这与我无关。”

司马铁衣哈哈大笑:“岂会无关,事实上关联很大呢,她生前,便是你的那位情人。”叶渡冷笑:“如果是她,岂会记不得我?”司马铁衣道:“生前她胆敢反抗我,因此她死后,我便做法,收了她的七情六欲,情欲一失,她看谁都如同陌路,自然也不认得你了。而你为她所做的是什么呢?阻止她投胎做人,永世贬在九幽寒泉下受苦。”

叶渡道:“骗鬼去吧,她是被逼变成这个样子的。”司马铁衣道:“非也非也,这里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司马白头要她变成画像上的样子,只因为那时她形魂消解了不少,与初时的相貌不大一样罢了。”

说着他突然一扬手,一股气劲发出,轰然一声,离云化做的石人被击得粉身碎骨。

叶渡大怒:“你的话是真的?”

司马铁衣道:“你快要死了,我也不必骗你。等杀了你之后,我再赶回庄去,安安稳稳地吸了灵心,我会再活很久很久,生儿育女,哈哈……”

说着,他再一次举起手臂:“庄内我让了你一次,现在你可以见识我真正的功夫了。”

说罢他突然身形一缩,整个人矮了一尺,但在同时两肋与背后赫然长出四条手臂,喀喀数声响,六条玄铁锯齿刀丫丫叉叉,恐怖之极。

叶渡眼神中露出狠绝之色,手中弯刀严阵以待,只听司马铁衣一声嘶叫,整个身子转了起来,如同一只砣螺一般飞了过来,六把锯齿刀旋成一个刀球,步步紧逼。叶渡弯刀虽然厉害,但对于这样一个遍身铁刃的东西却无能为力,手中弯刀刚刚一起,只听叮叮数声,被对方的锯齿刀封了出去。

砉然一声响,叶渡退得稍慢,身前衣服已被割破,连同划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虽然不深,血也标了出来。

叶渡大惊而退,砰的一声撞到后面墙壁,他手捂前胸,似已无力还手。

司马铁衣大笑,收住身子:“胜者为王败者贼,杀了你,江湖照样还是我的。”

叶渡原本是满脸悲愤,此时突然平静了下来,淡然一笑:“你以为我做事,就没有后招么?”司马铁衣道:“有什么后招,尽管使出来!”叶渡道:“用不着我出手,你的末日已经到了……”

司马铁衣仰天大笑:“尽管做梦去吧,因为你就要长眠在此……”

他的话未说完,突然全身一震,向前一栽险些摔倒,等站稳时,他的五官中已渗出血来,同时他的胸前也如同吞下了一个太阳,发出刺目的光亮。

司马铁衣尖声大叫:“我的心,我的灵心……”

叶渡双手环抱:“不错,你的灵心没有了,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赶回你的庄子,眼下看来,她已经吞下了九窍灵心。”

司马铁衣叫道:“是谁,是谁?”

叶渡冷笑:“你还猜不出来么?”

司马铁衣眼睛中露出惊恐的神情:“是离歌,离歌……”叶渡道:“不错,今晚的一切计划,就是要引你出庄,你不出庄,无人可以接近灵心。”

此时司马铁衣的身体越发变得透明,身上不少地方已经破成一个个小洞,而且不断加大,他尖叫着滚倒在地,十分痛苦,随着最后一声轰响,司马铁衣整个身体缩了下去,最后蜷成一团,变做了一只狐狸,死狐狸。

原来司马铁衣才不是人。

奇怪的是,司马铁衣一死,墙壁上挂的画也起了变化,画上的张果老居然消失了,只剩头驴在那里。

叶渡弯刀一起,将画斩成两片,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第三只眼睛么!不与离云演一出戏,如何骗得过你!”

说完,他转身出了迷宫。

晨风清冽,东方已然发白,天色就要亮了。

叶渡站到神殿外,举目望去,远处飘来一个人,凌空飞行,恍如仙子,那是离歌。

她飘近,站定,注视着叶渡,眼睛里带着种怪异的神色,叶渡道:“你成功了,灵心已到了你肚子里,你可以去投胎了。”

离歌道:“谢谢你。”她的语调非常冷淡。

叶渡道:“司马铁衣才是只狐狸,你编的离云的故事,实在不高明。”

离歌嗯嗯了两声,仿佛有些不愿意开口,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不错,除了那位武总管也是狐狸以外,司马双杀等人,都是他收养的孤儿,不是他生的。而且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叶渡道:“你说。”离歌道:“我生前并非你那位情人。”叶渡道:“我知道,司马铁衣那样说,只想让我痛苦罢了。”

离歌道:“但是我见过你的情人,而且……她是因为我才死的。”

叶渡一愣:“怎么说?”离歌道:“当时我已是孤魂,被司马铁衣困在庄里,想要脱身,必须要借着死体,于是我……就劝她自尽了。”

叶渡眼睛一寒:“你劝她自尽?”

离歌道:“虽然她那时已快要死了,但还想活着看你一眼,是我对她说,你已经被凤凰山庄的人杀死,她没了念想,当天便自杀了。我付在她的尸体逃出了铁衣门,而她自愿让魂灵灰飞烟灭,因为她觉得,是她连累了你,无颜再见你了。”

叶渡一字字道:“所以,你才有她的画像。”

离歌道:“不错,我也不是个好女人,实在对不起她。但我可以发誓,转世之后,一定做个好人。”

叶渡突然怒吼一声,弯刀如虹,向离歌飞斩而去。

但此时离歌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弯刀飞过,只是穿过了空气一样。

离歌终于滴下泪来:“我去了,投胎在南方十五里外枯藤岭下一户人家,天明就可以降生了,谢谢你……”

说着,离歌的脸慢慢消失在空中,如同清晨的雾气遇到阳光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叶渡怒发如狂,仰天嗥叫,声如濒死之狼。

此时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鸡啼!

漫长的一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叶渡连叫了几声,胸中仍像要炸开一样,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被戏弄的滋味,自己拼上性命,居然帮助了一个间接杀死自己情人的厉鬼!使她成功地投胎为人,而自己的情人则神魂俱灭,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无从寻觅了。

他不想罢休,他要让离歌因为欺骗自己而付出代价。

叶渡出得神殿,找准大路向南而去。走了不久,天色已明,朝霞映红了天空,他走上一道土坡,突然发现道路有些熟悉,仔细分辨,终于想起,这里通向那吃人的红灯镇。

他大步前行,准备先将怒火在这里发泄一下。

可是当他来到记忆中的红灯镇外时,却发现这里哪有一户人家,只是一座乱坟岗,有不少野狐蹿来蹿去,而其中一棵树上,赫然钉着那面铁衣门的旗子。

看来这又是离歌搞的障眼法。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塌地来帮她。

叶渡怒火高升,点起一把火来,将乱坟岗烧得焦黑,无数尸骨化做飞灰,野狐们纷纷四散逃走。

他下得岗来,又走几里路,来到了枯藤岭下,只见一带绿水环绕之下,果然有个村子,他正想打问一下哪家妇人要生产,忽听桥头下的一户人家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便是这里了。

叶渡大步走过去,推开篱门,径直便闯进屋里。

屋子里有三个人,一对夫妻,一个稳婆,此时正烧了热水,为婴儿洗澡哩。

叶渡闯进来,三人都是一惊,不知他要干什么,男人问了一句:“你是谁?”叶渡不答,径直过来,眼睛直视着那孩子。

男人见他无礼,刚要发火,叶渡一把捏住他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男人手刨脚蹬,几乎窒息。屋子里的人全都大惊,那女人开始大叫起来。

叶渡对稳婆道:“给我看看孩子……”稳婆见了他这般虎势,腰间又带着刀,哪敢不给,瞧了女人一眼,只好轻轻将孩子递过去。叶渡扔下男人,双手抱住孩子,定晴瞧去。

天哪,这孩子居然睁开了眼睛,停止了哭声,向着叶渡笑了。

这双眼睛,绝对是自己情人的眼睛。虽然此时看来清澈无暇,如同清晨荷叶上的露珠一般,但动转之间,秋波荡漾,仍旧是那般熟悉。

而且,在叶渡凝视时,孩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彩,似是狡黠,又似是感激,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眷顾。

再看孩子的两条手臂,果然有两道浅浅细细的红纹,那正是自己的赤魂宝刀斩断离云手臂时所留下的痕迹。

叶渡的心头如遭雷击,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他可以断定,这孩子便是离歌转世,而离歌,正是害他情人的人。

怎么办?

报仇很容易,甚至用不着刀,只要随手一摔,离歌便再一次成为孤魂野鬼。在叶渡看来,那才是她应得的下场,但是……

叶渡的手臂在轻轻颤动,一闪念间,他已不知有几次,想将孩子摔下,可最终,他没有这么做。

叶渡轻轻将孩子递还稳婆,沙哑着声音道:“看好她……”说着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钱都拿出来,塞给那惊魂未定的男人。

一家人愣愣地瞧着他,不知这怪人什么意思。

叶渡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孩子,看了看那对熟悉的眼睛,然后转身出门,迎着秋日初升的阳光,大步而去。

门外晨风清冽,混合着泥土与花草的清香,令人精神倍爽,一闪念间,昨夜的遭遇如同做了一场大梦,既真实,又虚幻,真应了那句话,逝如春梦了无痕,唯一记起的,便是情人的那对秋波流媚的双眼,仿佛永远在他身前,脉脉含情的注视着他。

叶渡越走越远,身后,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在唱着甜甜的山歌儿:

枯藤岭下百花村,

姐去摘花折柳介个郎有情,

你欢我爱,霎时便成,

云收雨散,各自躲身,

姐道,郎呀,

偷伴个来时依旧偷伴个去,

怕有鱼郎来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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