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猫

日志返回日志列表 时光猫 2015-11-23 17:28 阅读(80) 赞(27)赞(27)赞(27)赞(27)评论(3)转载分享复制地址编辑上一篇 | 下一篇:时光猫

时光猫 …捉住我们内心流逝的小猫。

床头墙壁的挂钟静静指向十点零五分。那只猫的叫声又响了起来。

从我搬来这里开始,每天夜半,它的叫声总会像闹钟一样准时地响起,好似婴儿啼哭,尖利刺耳。我闭上眼,疲累不堪的身躯辗转于咯吱作响的床榻,陷入与清醒的搏斗。

那声音来自隔壁,轻而易举便能穿透我家那扇隔音性极差的门,然后坠到墙面上,折射、反弹,回荡在整个房间。我闭上眼,觉得自己再也难堪其扰了,一片陌生的怨毒在心中悄然升腾。

天气越发地冷,屋子里却没有供暖,身体仅仅裹着一层单薄的棉被,四脚冰凉。

我在一片夜幕四垂中睁开眼,蓦然发觉窗玻璃已然凝结出一层凹凸的窗花,这凹凸中又飞掠着一些匆忙的光影,星星点点,刚刚浮现,便又迅速模糊下去。

冷意泛滥,没有可以温暖我的东西,我只能无奈地蜷起四肢,像一只寒风中的猫。

我不喜欢猫,因为我不喜欢它们血液里流淌的乖戾、冷僻、孤傲,以及令我感到一些不安的神秘。它们行踪诡异、爱好迷藏,弹珠般的瞳孔里总是释放着戒备和敌意。当它们迈着轻盈到几近无声的步履跃入行人猝不及防的眼帘,又幽灵似的消失于众目睽睽,安逸的夜晚从此便显得迷雾重重,布满曲折往复的足迹,在我所有的对于猫的印象中,它们就如同莽撞的闯入者,失礼地破坏了一个又一个赏夜者内心的安逸静谧。

又是一个惺忪平常的早晨,我只穿了一件睡衣,便像往常一样下楼去便利店买烟。便利店处于小区楼下一条狭窄胡同的另一端,因此我不得不穿过那条狭窄逼仄的巷子。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屋檐不时有饱满的水珠坠落,然后在我视野中慢镜头地迸碎。

我一边忍受着水珠打湿双肩的困扰,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水洼,心情糟糕透了,闷着头快步地走,只想快点远离这条巷子。

然而不开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有时候难堪的事情总是猝然来临,但这在上帝看来或许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那只猫出现了。

它的出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像一枚被风吹刮到我面前的剪纸,却没有像一枚剪纸那样再次被风轻而易举地吹走,而是像铁铸一般无可动摇地挡住了我去往便利店的路。小巷逼仄,我不可能绕行,我们就这样陷入了对峙。

我有了一次近距离观察它的机会:它的毛发是纯黑色的。棕色的眼球牢牢锁定住了我的眼睛,似乎在逼迫我与它对视。它瞳孔里不断积聚的威慑的力量,最终成功地让我目露怯意,我感到头皮发麻,四肢冰凉。

它不过是只猫。

它不过是只猫。

我不停地对自己说。

然而无论如何强调,这一点只会让我的身体增加一丝战栗。它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极为满意似的,用充满倨傲的步伐无声地走到我的身前,然后用那双充满狐疑的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我。

我就这样陷入小巷迂回的风中了,它吹拂着此刻,仿佛一个人走在一条永无归尽的路上。

我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是否会这样持续下去,不知这风要去往何方,不知道这场相遇的始作俑者意在何处。我在无助中将目光投向它闪烁着阴郁的瞳孔,反倒感到某种心安,好似一枚飘摇于雨中的枯叶短暂地坠落于树梢。

你面庞上浮现了怯意。它嘴角獠起一丝残酷的笑,似有似无、半真半假。它注视着我的瞳孔,我也注视着它的瞳孔,我们在各自的瞳孔中映现出了彼此的一瞬。

我需要你胆怯的目光,由此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它注目着我,似乎在尽情品尝着我的胆怯。

我不明白它的目光,如同解读不出的记忆…藏满雾。它的前爪轻轻触碰了我的脚尖,这触感进入了我的记忆,瞬间长满了整片荒芜,日后岁月里游荡的不安便变得有处可栖…我忍受不了你日复一日的叫声,忍受不了你理直气壮的轻视,忍受不了你无可奈何的倨傲…记忆汹涌,急切地吞噬着胆怯的我,像是要将自己的软肋悄无声息藏匿于极速膨胀的意念中…我望着横亘在我眼前的黑猫,它不知何时已变得如同山峰一样庞大而不可逾越,面容倨傲,似乎在嘲笑我那不容反抗的命运。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每天夜晚在我房间回荡的锐利的叫声,便怒上心头。与此同时,我还隐隐察觉到了某种超出我掌控的宿命的部分,在我的想象中,它们都拥有酷似的黑色…望着眼前的黑猫,我的杀心渐渐蓬勃了起来。眼前的小巷在我的视野里纵深…化身为狭长的时光,时光中密布着偶然以及倾心舞蹈的风,我和它就这样站在时光的短巷中,委身于离弦的命运。

【最终,他还是决心杀掉它——这个人像一尊坚硬的石像,拖动着庞大的虚无的阴影,不容抗拒地卡住了黑猫的咽喉,然后注目着它瞳孔中璀璨的骄傲,如同耗尽光热般熄灭下去。】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意。

黑猫奋力挣扎着,杂乱无章挥舞的四肢终究无可避免地无力下去。慌乱中的前爪划在我的手背上,渗出触目的血痕。血腥味让我感到烦躁和眩晕,我便下意识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咔嚓。胫骨断掉了的声音传来。清晰无误,和折断一根筷子的声音没什么两样。我觉得它应该是死了。便兴味索然地将它瘫软下去的身体丢在了地上。

我杀死了它。我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并未有什么感触。

紧接下来,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往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一个购物袋,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返回小巷,将它已经有些发硬的尸体塞入购物袋中,带到小区后的草坪上,草草掩埋了。

然后,我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根烟,在劲风中停留了片刻,没来由地想大睡一场。

一宿冷冰冰的梦。

……整个晚上都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各种杂乱无序的幻觉便纷至沓来:猛烈的风将窗玻璃叩击得呜呜作响,直至碎裂…大风鱼贯而入,月光冰凉,一只黑色的猫跃至窗棂,形色惨然,踉踉跄跄地朝我涌来,直至我在一身冷汗中惊醒。

早晨,我手里握着牙刷,对着镜子中那个双眼布满血丝的人,头昏脑涨地洗漱。刷牙到一半,听到一阵鼓点般的叩门声。我来不及拔掉嘴里的牙刷,便急匆匆地开门。

是隔壁的曹小雪。她一脸急切地闪了进来,坐立不安的样子,简直像个无头苍蝇。

我忍着内心的不耐烦关上门,将她扶到沙发边坐下。

“博尔赫斯丢了。”她好像在自言自语。

“博尔赫斯?”

“对,就是我家养的那只黑猫。”

我的心里有点忐忑,但还是努力扮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假惺惺地追问:“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呢?”

“两三天了。我怀疑它是不是死了。”

“或许是在外贪玩呢。”这句安慰之言刚刚说出口,我便后悔了,是一句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荒诞可笑的安慰。

“它可从来没有这么久没回家过。再说,可是时常有小区里的猫狗被过路的车辆撞死这类的事情发生呢。”她低着头,依然忧心忡忡。

“唔…好吧。”

“如果您知晓令猫的下落,请一定告知我。”

“嗯,我知道了。”

“那劳烦您了。”她朝我欠了欠身。

“没事。”我假装大度地挥了挥手。

“不过,它为什么叫博尔赫斯呢?”我发问,以一种充满好奇和探索的语调。

【她习惯性地扶了扶镜框。】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看上去异常复古的铜框圆片眼镜。

“我是在一个冬天回家的路上,在一个垃圾堆旁捡到它的。”她回忆道。

我沉默着听她的诉说。

“当时风雪很大,它被主人遗弃在垃圾堆旁,如果我不救它,我想它很快就会冻死。”

“然后你出于同情心救了他?”我猜测。

“对的。”她点了点头。

“但他为什么会叫博尔赫斯呢?”

“博尔赫斯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阿根廷作家。”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对他知之甚少。”

“那您知道他的那篇有名的作品小径分岔的花园吗?”

我点了点头,关于这篇小说,我听一位从事英美文学研究的朋友提起过,他异常钟爱博尔赫斯,逢人便说。

“只听说过,但没看过,所实话,我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我这样对她坦言。

她点了点头,仿佛并不奇怪。然后自顾自地说:“小说里写着这样一段话: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混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里,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我们都存在。”

“什么意思呢?”不得不说,这段话本身即像迷宫一样充满歧义,似乎像是作者有意铺设的陷阱。

“很简单——就像抛一枚硬币。它可能是正面,也可能是反面,只有这两种可能,但在没有抛出之前,结果并不知晓。”

“好像有点明白了…也就是说,未来是随机的,因我们的选择而不同,然而选择也是无数的,所以有无数条未来同时存在?”我思索着。

“对的。正是此意。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可能成为您的某个敌人。”

听到“敌人”一词我心中暗自一惊,以为她从我的身上发现了什么破绽。

她却没有停留的意思,继续对我说:“这话出自博尔赫斯之口。”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在那样一种情况下遇到了它,也就是说,时间为我安排了这样一次做出选择的机会,这个选择很简单…救它,不救它。对我而言,与抛掷一枚硬币别无两样。无非是正面或是反面。但是,对我而言一个无足轻重的选择,对它而言,却能够决定它的生死。在此时此刻,选择因为它而变得不再是毫无意义。如果我是那只猫,我一定渴望生存,所以我选择了,带他回家。我同它的相遇,恰巧让我想起了博尔赫斯那个时间分岔的花园,于是我便将它命名为博尔赫斯。”她自顾自地陷入了冗长的解答。

面对她有些让人疑惑的话,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一瞬间,我竟出奇地没有什么疑惑,当然并非是我的悟性高,而是我在心中确定了一点…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毫无疑问,我喜欢她身上的善良,因此我乐意和她交朋友。确定了这一点后,我又开始陷入了某种深深的自责当中,我犹豫不决,思索着是否应向她坦白我杀死了她的猫,杀死了她的博尔赫斯。

“您知道吗,在博尔赫斯小径分岔花园手稿的背面,写着他另外一篇小说,是小径分岔的花园的姊妹篇。”

她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斩断了我内心隐秘的挣扎。

“有这种事?”我显得很惊讶。

她点了点头,似乎为了增加话语的真实性,她还一道说出了那篇小说的名字。

“通往绝对的时间。”

“这是博尔赫斯一篇从未公之于众的小说。”

我想,这个消息被我首先知晓,一定是有些暴敛天物了。如果此刻我那个钟爱着博尔赫斯的朋友在我身边,一定会兴奋得炸起来的。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发问,我对于她的话仍有些存疑。

“不瞒您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博尔赫斯迷。在他的年轻时代,怀着对博老的崇拜之情,曾经亲身去往博尔赫斯的故乡——布宜诺斯艾利斯,意图对萦绕于博老字里行间的人间迷宫一探究竟。”

她说话的时候,我一直观察的她的表情。她的表情肃穆而端庄,全无说谎的痕迹。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的事情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确实是家父切实所言,所以还请您务必相信。”

看到我我点了点头,她便继续说了下去。

“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后,他发现布宜诺斯艾利斯并不像他想象当中那样——充满未知的神秘之城。走着博老停留过的街道,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体会收获。久而久之,他便开始感到一种内心信仰的崩塌——似乎答案并不在这里。这种崩塌并不是一击致命的,而是随着日复一日的庸碌,一点一滴悄悄崩坏下去的。久而久之,当漫长的庸碌和无聊终于淹没了他内心最后一丝兴致,他开始变得无所事事、荒度时日起来。那段时间,他如同幽灵般游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看路过的行人、看络绎交接货物的庸碌码头、看日光鼎盛、车马复苏的早晨、看日落时的钟摆在远方的教堂响起,看夕阳中的街道、如何在行走中,一寸寸进入记忆……就在他觉得一切都不复意义,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幻想破灭的地方的时候,转机却出乎他意料地出现了——”

“什么转机?”我问。

“在他准备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前夜,他梦到了双目失明的博老。在梦中,博老告诉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某处的别墅的后花园内,埋藏着他的某篇小说的手稿,没错,就是那篇著名的(小径分叉的花园)。而在手稿的背面,则记录着他另一篇从未公之于众的小说、小径分叉的花园的姊妹篇——通往绝对的时刻。”

“后来呢?不会真的——”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毋庸置疑地点了点头,验证了我的猜测。

“后来,他照着博老的神示,来到了博老梦中所指之处,按照梦中博老指示的方位,真的挖出了那份手稿。而在那手稿的背面——就是那篇(通往绝对的时间)。

我有些愕然,认为这是他父亲苦心孤诣编造出的故事,为了掩盖他布宜诺斯艾利斯之行的无功而返。

“那份手稿呢?现存何处?”我问。

“在父亲回来的路途上遗失了。”

“也就是说并无证据证明了?”

“但所幸父亲记得那篇小说的内容。”

她开始跟我讲述起来,不出我所料,这是另一篇言语玄奥,让我产生信息接受障碍的小说。我仿佛从一处迷宫的出口进入了经一个迷宫,晕头转向,一无所获。时至今日,我已经淡忘了那天她对我讲述的那篇小说的全部内容,只有其中一句话神奇地刻入了我健忘的脑中,时至今日,经过时光的擦拭,越发闪烁出异样的光芒。

【希望作为人间的瑰宝,正存在于无数平行的时间里,纵人生无常背离,抑或宇宙的莫测究极,不朽正存在于转瞬的须臾。人间易老,心念永恒。】

至少在某一刻,我觉得,这句话如箭矢般击中了我麻木的心,并终将如同墓志铭般坚固地永远留存。

我想,日后的有限时光中,我会时常想起她那个游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的父亲。

我忽然想到——在故事中的她的父亲,也一定是载着满心的喜悦,满载而归了。当他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那一刻,我想他或许会有所怀念。当他重返故土,故土也一定会沾染上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影子——于他自身而言。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于他而言,自己能触摸到的世界才能称之为世界,自己心中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也只属于他自己。没人能代替他,再去看看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日落、闻闻车马复苏的早晨里新鲜的空气、走在博尔赫斯构思的途中,无休无止。日后,他的记忆开始剥落或者生长,于是——森林变成了湖泊、晦涩变成了洁白、偶然相逢变成了不期而遇。在无数迂回交叉的时光中,他的时间也依然无休无止地前行着,他有了妻子,有了女儿——正坐在我的身边。增加了新鲜的胡须,和密布着光阴刻痕的皱纹。他放下了心中的博尔赫斯,在时间的行船中远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土地。但那时的自己——将永远独立地永恒下去,成为故事的一部分,永恒地行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

她终究没能等来那只一去不返的博尔赫斯。

站在小区楼下,簌簌寒雪中,我心怀愧疚地安慰她说,它一定是贪玩地迷了路,找不到家了。

她笑着对我摇摇头,脸上却滑落一滴泪,在滚落之前,被她隐秘地抹去了。

面对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她或许是想起了遥远的记忆的路途上,同样的寒天里,她将博尔赫斯抱在怀中的那个寒夜。

失去博尔赫斯的伤痛,在她心中盘庚着。

同样,在时间前行的船中,她会很快忘记的。

就像一个人失去一个心爱的玩具、失去一个信仰、淡忘一场没有标记的梦、目睹一朵花的盛开,却在来日,同样目睹它的枯萎。世间所有的失去的心都同样会被新的得到充满。就像一个生命失去另一个生命,重返孤独的森林。就像大海失去天空的一滴眼泪,平常无奇。就像无限分岔的时间,永无归尽。

就像水溶于水中。

终于,渐渐地,她淡忘了博尔赫斯。

我最终没有告诉她我杀掉了博尔赫斯,在时间的某个点上,我杀掉了那只无罪的猫,又因为我杀掉了博尔赫斯,我们相识,并在日后,成为了朋友。然后,在日后的日后,曹小雪成为了我的妻子——我们在三年后的某个下午,结婚了。你看,时间就是这么一个魔术师,把玩着荒诞,藏于一切背后。

然而,我却再也无法摆脱博尔赫斯了。

我时时能感受到它——我曾以为我杀死了它,我错了。

我在厨房做饭时,它就蹲在窗边,用淡淡的琥珀般的瞳孔凝视我;出门乘车时,在拥堵的地铁出站口,我看到一只纯黑色的猫的身影,站在人流的另一端,与我匆匆一窥,然后弓起身子,消失在一片白晃晃的阳光中;夜半醒来,我睁开朦胧的眼,视线中渐渐重叠出它黑色的头颅,神色哀伤地同我相视。当我再次睁眼,它已经不复见了。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半,我抛下睡梦中的妻子,独自一人鬼使神差地溜到当初埋掉它尸体的那片草坪,却愕然惊觉——昔日的草地早已被一片崭新耸立、拔地而起的高楼所取代。在一片潮水般涨落的心绪中,我抬头,发现月亮依旧惨无人寰地高悬着。

后来,我们搬了家,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其间,我换了几份工作。倒过货、街头卖过盗版影碟、随着渔船出过海,几次遇上风暴,险些死在海上。

后来,我有了一定积蓄,便辞去了工作,将自己交付于写作。

这一写就是几十年。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几十年果真如昙花一现,不知不觉,我已经到了写回忆录的年纪。

几十年来,博尔赫斯黑色的身影始终如影随形,无论何时,如同那次遥远的记忆的路上,在逼仄的时光的小巷中与我狭路重逢,然后对峙。漫长的路上,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它若即若离的跟随。与那次不同的是,我再也没有试图战胜过它,在我心中,它满身的黑色像是死神般耀眼,等着我生命终结之时的和解,但有一点,我明白,我们在做梦的人,其实总生活于另一场更为虚幻的梦中。在梦醒的那一刻,它终会随着梦的醒来而消失。

而有生之年的我,将永远被困于博尔赫斯的迷宫。循环往复,不复得路。

直到后来,我在一阵尖锐的猫叫声中睁开睡意惺忪的眼,抬头,发觉分针不知不觉间,已走了大半圈。

11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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