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世界

引子

二边叫我不要紧张，全身放松，最好能睡一觉，他一定快准狠，整个过程并不会疼。

于是我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1

文岩人有着与正常人不同的生活方式。

文岩人住的地方就叫文岩，文岩还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材料：一种白色的固体物质，分为硬岩和软岩两种。

所谓靠山吃山，文岩人以文岩为生。

在古代，开凿文岩，是大部分文岩人的工作，但是到了现在，随着科技的发展，有不少新的职业成了年轻的文岩人趋之若鹜的首选，虽然，可选择的工作并不多。

我的职业是一名勘探师，文岩人文艺复兴时期，有人猜测整个世界都是由文岩构成，勘探师的雏形也就在那时出现了。

我的工作就是尽可能的深入文岩人没有探索的地方，验证或推翻这个猜测。

与我同行的男人叫二边，他家世世代代是开凿文岩的矿工——因为家里老人给我俩定了娃娃亲，所以他非要跟着我，把开凿的工作也丢掉了，这让我对他很没有好感，不过矿工是闻言人生活的保障，有他在身边，我至少不会饿死。

“大洪流要来了。”二边说。

“这么快？”我一愣，我一向相信二边的预感，这是矿工的天赋，只是上次的大洪流爆发在三小时之前，这频率，好像提高了。

“相信我，我嗅到了大洪流的味道。”二边信誓旦旦的说着，拿出了固定锚，就近在文岩上打了两个孔，将锚闩塞入空中，确保结实后，又将安全锁绑在了我俩的腰上，最后他开始挖积流坑。

“抱着我，我保护你。”二边期待的说。

“哼。”我拒绝了他。

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天际线传来，绯河开始无规律的变换起形状。

我笑了笑：“这不是大洪流，这是河震！”

河震，其实就是绯河的振动，绯河是盘踞文岩天空中的一个天体，代表浪漫，从古至今，文岩人文化中留下很多赞美它的诗句。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绯河落九天’什么的。

矿工是没法预测河震的，我没有责怪二边，他还是一个劲的抱歉，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二边太傻实诚了。

不过二刀的预测并没有错，河震结束后，大洪流果然来了。

大洪流最明显的标志就是阳河在天空中显露出现，阳河是绯河的姊妹天体，她时隐时现，当显现的频率稳定时，大洪流就会爆发。

有文岩科学家说，大洪流是一种天文现象，也有气象学家说，这是某种气象变化。

我觉得这两种说法都没错，因为它像密集的可怕的流星雨，又像是灾难式的飓风伴发的地震，海啸，泥石流——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天灾。

好在文岩人摸索出了在大洪流中生存的方法，就是在大洪流到来之前，用固定锚，将身体固定在文岩上，防止自己被大洪流冲走，熬过大洪流的肆虐。不仅如此，文岩人还锻炼出了惊人的肺活量，确保自己不至于被大洪流憋死。

这是值得骄傲的，要知道，在如此逆境，在千百次的大洪流中，我们的文明都没有毁灭，在同样逆境下生存的三体文明，居然毁灭了三百次！

大洪流，是文岩历史上第二强大的天灾，也是最频繁的，大洪流爆发时，往往伴随着河震，以至于文岩的天空犹如末日，我经历了无数次的大洪流，但每一次，我都要祈祷自己平安。

当泥石流般的洪流扑面而来时，二边死死的抱住了我，他说：“别怕，我保护你。”

二边啊……

他魁梧有力的胳膊，确实给我不少安全感，算了，就让他抱着吧。

这次的大洪流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我和二边差点成了泥人。

清理了一下衣服，解开固定锚，我们先检查了一下二边挖出的积流坑。

积流坑是文岩人的经验与智慧。

大洪流虽然可怕，但却提供了文岩人衣食住行所要的一切，在文岩上挖一个积流坑，高速流过的大洪流中，一些文岩人需要的东西就会沉淀其中。

比如食物。

二边挖的积流坑刚好够填饱我俩的肚子，吃饱了之后，我拿出地图标记了一下我们现在的位置，继续赶路。

我之前说过，我是一名勘探师，测绘、丈量、标注，是我工作的日常。

当然，我本人有着更远大的志向，那就是找到文岩世界的边缘。

我相信，没有什么是无穷无尽的，就连绯河，都有自己的轮廓，文岩世界也肯定不例外，中世纪的时候，就有人提出，文岩并不是世界的中心。

我们的行进路线是阳河与绯河的连线，我们背离阳河，前往绯河所在的方向。

用星空指引，我们至少不会迷路，而且朝一个方向行走，总能找到终点。

“要是能碰到一匹节马就好了。”二边感觉累了。

“还不是你，要不是……”

话到了嘴边，我又哼了一声，傻实诚的二边啊，算了，本姑娘心好，又原谅你了。

文岩世界，枯燥的白色，有了二边的陪伴，我居然没感到单调，虽然他话一点也不多。

哼，我才不主动开口呢。

“有个地龙的洞。”果然，还是他开口了。

地龙，也叫文岩龙，是在文岩里打洞生存的一种温顺的生物，它的洞，有积流坑的效果，它以此为生。

地龙生性懒散，就连打洞都不热情，不像节马一样，可以被我们驯化，为我们所用。

不过对我们来说，地龙并不是毫无用处的。

它的洞，可以帮我们躲过文岩世界最强大的灾难，白煞！

白煞如火，我们不能用应对大洪流的方式直面它，我们必须躲在文岩的硬岩层下避开它，如不然，当白煞蔓延起来之后，文岩人会在白煞中顷刻殒命。

“我们躲在这里吧，等白煞过了我们再走。”二边提议道。

“好。”

我点点头，矿工也是可以预测白煞的，二边的意思我明白，白煞快来了。

比起自己挖洞躲避，还是地龙洞实惠。

“你可以睡一觉，白煞过了我叫你。”我们躲进地龙洞后，二边用一块硬岩堵住了洞口。

“好。”

我躺在洞里，闭上眼后忍不住想，如果不是那门娃娃亲，二边还这么傻实诚么？

二边叫醒我的时候，白煞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小心一点，还有腐蚀性。”离开文岩龙的洞穴后，二边提醒着我。白煞的残留确实很可怕，我小时候就被烫伤过，那是一种比死还难受的痛楚。

好在我穿的厚底的鞋子，而且二边指引的道路，都比较安全，我走的非常放心。

“按照旧地图的描述，前面就是未知区域了，我们慢点走……”

破天荒的，我也提醒了一下二边，二边似乎很开心，他在一个劲的点头。

我的工作也开始了，旧地图不涉及的地方，就该是我描绘的地方。

不过走了几个小时，我都没感觉到自己有多大的工作量，因为所过之处，全部是文岩，文岩，还是文岩。

也许是我对枯燥环境的厌烦起了作用，或许是我对单一视野的咒骂得到了神的回应，三个小时后，一面湖泊出现在我们面前。

湖泊，在我们文岩人的概念里，就是一个巨大的积流坑，只可惜白煞刚过，这个积流坑中空无一物——强腐蚀性强冲刷效果的白煞，基本就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然而，我们在湖边碰到了一个村落。

一个村落！

我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可是一个不在地图标记里的村落！

这里的文岩人，是我们遗落在世界别处的亲人。

我们进入了村子。

村长秉持了文岩人一贯的好客，白煞过后的长夜，他给我们安排了舒适的住处，不过我没有选择和二边住一间，再一次入睡之前，村长得知了我的职业后，告诉了我关于海的消息。

海。

在文岩人的世界里，属于一个理论中的词汇。

理论中，海会存在，但没人见过，但明天，一个叫三斤的向导，会领我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海。

我迫不及待，在见到海之前，我都在胡思乱想，直到我第二天亲眼见到了海——这种我的地图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神迹。

海和湖一样，同样有积流坑的效果。

但是它更广阔，广阔到一望无际。它更深，犹如万丈深渊。

只是在白煞过后，它是干涸的，犹如一个巨大的坑洞……额，巨大应该也不足以形容海干了的画面，这是很难想象出来的。

向导三斤介绍，海，其实是上古文岩矿工挖掘出来的人工坑，原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大洪流到来之时，尽可能的多沉淀一些有用的物质。

上古时期的文岩人，曾经在科技文明中达到一个惊人的高度，所以，他们的矿工才挖掘出海这样的神迹，直到有一天，上古时期的矿工们挖到了白妖。

白妖，对我来说，是另一个一个陌生的词汇，三斤给我做了详尽的描述。

就如同文岩人生活在文岩世界中，白妖就生活在海底，一处名为绯界的地方。

绯界，在文岩世界的下面，海的底部，那里是两个世界相接的地方。文岩世界是白色，绯界是红色，两界之间，有着鲜明的颜色区别。

在第一次接触之后，上古文岩人和白妖双方就爆发出了战争。

文岩人，并不是这个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种族，而且似乎——白妖更加先进。

三斤的描述，就只有这么多，非常笼统，一点也不具体，而且照他的话说，上古文岩人和白妖在海底有过一次旷世之战之后就没有下文了，不过这事只存在于传说中，谁也不能判定其真假。

再也没有文岩人敢去海底探索，再也没有矿工敢去扩张这片海，似乎恐怖的白妖，阻止的不是上古文岩人的扩张之途，而是阻止了文岩人的勇气。

三斤是个合格的导游，他在给我们讲完这些后，就奉劝我们回去。

海很危险，总有不小心的问文岩人在这里送命。

“我们要不下去看看？”二边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他的语气带着讨好的笑，似乎是为猜到我的想法而感到沾沾自喜。

我捏了捏二边的手。

说实话，我真的想进入海这个巨大的积流坑，实地查看一下，毕竟一路走来，根本就没有遇到可以引起我兴趣的东西，但是海做到的。

而且从我的职业出发，勘探员同样需要在地图上标注出海以及海的细节，这不仅仅是为了我，整个文岩世界，都需要我手里这份地图。

“呃，你们得有死的觉悟啊。”三斤道：“你们真要下去的话，我就不奉陪了。”

“随你。”二边摆了摆手，他就是喜欢替我做主张，然而，我突然喜欢起他这么做来。

三斤二话不说，扭头返回。

我和二边开始往海下走去。

之前我说过，“海”这个巨大的坑洞，是一个大的惊人的积流坑，然而我发现，海的内壁，也是由一个个小的积流坑组成。

这一稿一锄而成的积流坑，可以让我看到古代文岩矿工的努力和汗水。

在经历了数不清的河震，大洪流，小洪流还有六次白煞之后，我和二边下到了海底，海的最深处。

“我的天，这是什么？”二边难得震惊了一次。他要拉着我往后跑。

眼前出现了一线红，是某种赤红色的河流状构造。我姑且称其为赤水。

不过我看了一下，我们面前这条所谓的赤水，似乎是冻结了的，它是一条固体的河。

我壮着胆子，走到河面上，更是验证了凝固的赤水的坚硬。

“就将这种坚硬的赤水称作赤岩吧。”我再次说道，命名权，是我职业的一个重要特权。

正当我喜不自禁，准备招呼二边一起上来时，凝固的赤水中，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挣扎了一下。

“白妖！！”

打死我也没想到，传说中的异族真的存在！

对方有着庞大的身躯，看起来魁梧有力，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没来由的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似乎，我们双方，本就是互为天敌。

还好，那头白妖在凝固的赤水中挣扎了没多久便死了，我只能猜测它是被凝固的赤水淹死了。

二边也看到了这头白妖，他上前用矿工工具狠狠的戳了对方几下，确保对方死透后，他才回到我的身边。

“别怕，有我。”二边说道。

赤水似乎是从海底的中央蔓延出来的。

我决定寻找它的源头，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一路上，我看到很多白妖的尸体，从它们外表的腐蚀程度看来，它们全部死于白煞之中。

不是说，它们比我们更先进么？

可这么久过去了，它们竟找不到对抗白煞的方法，这太让人唏嘘了。

我和二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走到了海的中心。

我们找到了赤水的源头，这竟是一眼活泉，我看到了流动的赤水。

然后，我看到了在赤水中游荡的白妖。

活着的白妖。

我下意识的趴在地上，而二边则下意识的趴在我身上，他还是那句话：“别怕，我保护你。”

我没反驳，我怕丁点儿动静，就会引起白妖的注意。

能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白妖，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要看看它们是什么东西，在做些什么。

村落里的说法没错，白妖确实来自地底，那一眼活泉之中，不停的有新的白妖冒出来。

白妖渐渐集结而成的规模，不由让我脊背一凉——莫非它们又要向文岩世界宣战了么？

在接下来的观察中，我松了一口气。

我发现，白妖们只是在安分的忙碌着，它们似乎是打算堵死这一眼流动的赤水。

“闭关锁国？”

我想到了一个词，这些白妖的举动确实如此，不过，它们堵死赤水的方法很特别。

就如同我们可以使用文岩一样，它们将一种奇特的赤岩丢入泉眼中，泉眼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不过这些白妖真的很蠢，凝固的泉眼将它们也固定在里面，这让我想起之前的赤水中出现的白妖尸体。

难道它们连自己，也要当做堵死泉眼的材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