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世界

前言

我还在栉比鳞接的都市，身体被镀上银灰的机械壳色。

我需要一颗子弹或一双手将红色打破。

我将看见我自己，鲜艳的心脏，曾经真实的存在。

当天会下雨，冲涮在沥青街面上一股股油污，迸裂的芯片与螺母……

膝盖跪地的那一瞬间，刮花的条形码从白色连衣裙里曝露出来。

我捧着一颗形似器官的东西，流在体外的电线让我很想流下一滴我不会流出的眼泪

但是什么也没有，在我与这个世界作别时，天空低沉。

[一：吾爱，长生殿，私语时，爱应是两人的在天在地，两人的不离不弃]

“我回来了。”由孝将藏青色的书包搁在楼梯下的乳白色鞋柜上，木柜四处都贴着粘纸，许多是从啤酒瓶或零食袋上直接撕下随手又摁上去的，时间久后，生出黑糊糊的污迹。由孝喊了一声，像往常一样得不到回应。隔着几双跑鞋，散乱的报纸和花生壳，他看见倒在篾席地上的父亲，枕着早就脏污的衬衫团，歪斜地酣睡。

智能清扫器卡在父亲的腿和桌脚中间，一圈一圈于原地抽吸，纸片因此而哗啦啦轻响。礼仪机器人D4因为是次等货，在运动时会嘎嗒嘎嗒作响，还有别扭的电子音，于是被父亲关掉，踢倒在盛衣华服的娃架旁边，一张毫无表情的机器脸往下冲倒在地面。

这样脏乱的屋子和总是在白天不醒人世的父亲，让由孝觉得无奈而压抑，他扫了娃架一眼，那是母亲离去后的第一年，父亲忽然莫名奇妙买回来的。父亲说母亲在十六岁时很想要一组盛装的女儿节娃娃，他却迟了整整十一年给她买回来，当时她已不在，成为别人的妻和母，父亲的亡羊补牢变成笑话。

于是女儿节娃娃被滑稽的滞留下来，成为一组美丽却讽刺的装饰品。

父亲偶尔擦拭它们。

由孝提着作业簿与工具袋朝楼上走去，半路他又折返到厨房去取冰冻可乐，听见父亲在屋里嗯了一声，他踮起脚尖跨过几只垃圾袋后，上楼了。

他的房间很小，放置简单的家俱后就已经像是塞满了，所以没什么装饰品，也没有小男孩都喜欢的篮球框与垒球手套什么。床头的墙上贴着一些他幼年时的全家福照片，美术课上画的蜡笔画，除此之外，一切都像是贫乏的精神，白天用来上课，夜晚用来睡眠。

由孝把手中提的东西全放到书桌上，然后在铺着深蓝色被单的小床躺了一会儿，他直楞楞的看着天花板，最后不情愿地爬起来做功课。

他将工具袋翻倒在桌面，掉出一塑料袋零件，他翻开说明书潦草的看着，然后从零件中挑出一块芯片插入笔记本电脑。

操作框中有循序渐进的提示，输入性别、年龄、情绪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数据后，根据设置的语言存储，可以完形一个机器人偶的思维模式。再将芯片插入拼装好的人偶，它便能简单的运动和说话，像最粗糙的机器娃娃，但由孝并没有把握能做好这功课，他觉得烦燥，想去博物馆看最后一只龙猫的骸骨，还想看真正的大海，不是用电子光线模拟出来的那种。

于是由孝把作业全铺开又收拢后，又回床睡觉了。

[二、我想我早就不爱这个城市，你们每一人对我最好的爱护，就是将我丢弃]

子夜的MAKIDO，糜烂的酒吧。由孝被父亲逮到他工作的场所，在通往男女厕所的拐角处，蜷在一个小隔段里继续做他那完全没有开始过的功课。

由孝把颜料和粘合剂都摆在脚边，有一支在他使用时不当心滚落到地上，被一个喝醉的客人踩爆了，喷溅出紫色。当镭射彩光从舞池里射过来时，这些紫色也不怎么显眼，于是客人没有发现裤腿和鞋都已经脏了，由孝没有挨骂。

他抬起头，可以直面男厕所的牛仔门，不停有人恶狠狠的冲进去，门板砰砰乱响。两扇门一同被打开时，可以看见完整的、贴满一整道墙的美人海报，否则她只会露出金色头发与挤出乳沟的大胸脯。

由孝在嘈杂的酒吧与浓烈的舞曲中一直开着小差，最后索性将手撑住头，望着前方发呆。

“想什么呢！这么混怎么行！”父亲麻见伸手一个爆栗，砸在由孝的头上。

“这东西要一个星期后才交呢，不用急着做出来。”由孝还嘴道。

“你就是懒，拖沓！”

由孝没有接口，此时几个酒吧女走上来挽住麻见的手臂，七嘴八舌的劝他别对孩子太严厉。成年男女的身体毫无所谓的厮磨着，打情骂俏，反而不顾忌有孩子正在看。由孝扯了扯父亲的衣摆道：“那个是谁？”

“什么谁？”麻见喝了几杯龙舌兰碰，口中喷着酒气，嘴唇微微发麻。

由孝指着厕所中的海报。“那个穿白衣服的阿姨！”

麻见看了看他指的方向，又扭头瞪了儿子一眼，粗暴的迸出几个字：“旧时代的明星。”

旧时代？有多旧？由孝在心里揣测着，他想这个女人可要比现在电影电视上半机械人，整形人和光电模拟人生动的多，她比现在任何一种女人都要丰腴，混身肉鼓鼓的，眯缝眼，过细的眉毛与猩红的嘴唇，她绝对算不上顶漂亮的一个，但却更像是一个女人。

“这么点年纪，不做功课！光盯着女人！”麻见骂骂咧咧的又要挥手去打儿子，被吧女们拦住。

“我的功课就是设计一个机械人偶出来，我想做成她这样的人形！”

麻见听儿子这么说，扭头又看了一眼海报，不高兴地撇着嘴道：“她这样的有什么好？！难道父亲我的形象在你心中就一点地位都没有吗？”

“小孩子要做什么就让她做好了，你这又是何苦呢？！”此时一个声音从绿钻玻璃挂帘后传来，然后说话者叼着一支细长过滤嘴的香烟，剔着自己鲜红的指甲，踩着尖到过份的孔雀花翎拼贴的皮鞋，扭扭摆摆地走了过来。“麻见，你管的可真宽。”

她一边说着，这个半老徐娘一边将手臂搁在了麻见肩头，然后非常慵懒而就势的倚了上去。

“宝儿，你又来宠我儿子，你真要这么喜欢他，就让你带回家养吧。”

“可小家伙不愿跟我呢！”宝儿说着，伸手捏了一下由孝的脸，她最喜欢用这种方式逗弄这个红苹果似，粉嫩嫩的孩子。“好了，麻见，别带着姑娘们围在这儿，客人都快没有人照顾了。”

“是，我的老板娘！小姐们，开工了，开工了！”麻见讪笑着应付她，然后揽着吧女们往外走，随后又扭过头凶狠的向儿子道：“赶快做功课！不管你做出什么东西来，我一定会检查的。”

等麻见转回脸去，由孝做了个鬼脸。

[三、过了一年，两年，三年，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个休息日的早晨，麻见难得早起，他往洗衣袋里塞着大团大团的脏衣服，脚下踩着啤酒瓶，差点滑倒，勉强站稳时额头又撞在吊柜上，他呲牙咧嘴的骂了几句脏话。这时由孝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功课搁在矮方桌上，他摁动机械人偶上的开关，人偶便像抽搐一样摇摆起来，嘴里咕噜噜唱出一首电子舞曲。

麻见其实早忘了自己说过要检查儿子的功课，他揉着撞疼的额头，然后茫然地看着人偶道：“干什么呢！没见到我忙嘛，到其他地方去玩！”

唔。由孝顺从的拿起人偶，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等下！你从哪里弄来这么破的玩具？”

“这是我做的作业啊！”由孝皱着眉头，没好气的答道。

“什么？你等等，你把它拿回来我看看。”麻见揪过由孝，将那个人偶再次搁到方桌上，人偶还在摆动，麻见用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打量起儿子的作品。

这究竟算什么东西呀？顶着一头从塑料芭比头上揪下的金黄色假发，全身是质量最次的机械人贴皮，五官和细节画的都很粗糙，而白色连衣裙根本就是一块白色毛巾布，剪了几个口直接套在了身上。

“这东西能及格吗？”麻见吞了口唾沫。

“不知道，那要看老师怎么想。”由孝却显得非常无所谓。

此时麻见回忆起什么，他问：“你确定你做的这个东西就是玛丽莲·梦露？”

“什么玛丽莲·梦露？”儿子迷茫的看着他。

“就是厕所里的海报。”

“她叫玛丽莲·梦露吗？”儿子的反应更不知所谓了。

麻见忍无可忍的唉了一声。“既然决定制造这个女人的形象！怎么就不去好好研究一下呢！人偶的材料也这么糟糕，画上去的颜料都化开来了，看，那几处贴皮都脱胶开始外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认真的做好它呢？！”

由孝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反应如此大，他甚至觉得一直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父亲是在无理取闹，于是由孝一把拿起人偶，说道：“这些材料都是学校免费提供的。”

由孝没有把其他的事情一并告诉父亲，但那些都清晰的存在于他的记忆里，老师在派发材料时无不遗憾的说，学校只能提供这些，如果想要完成品相好的人偶，甚至以此参加全国的学生机械人偶作品比赛的话，就要自己去买更好的材料。老师很明白的说，不希望家里条件困难的同学参加，因为人形机械的中上等材料都贵的惊人。

像由孝这样聪明但贫穷的孩子，只有眼睁睁看着班上富贵同学们悉落自己。

醉鬼一样，做着下三烂工作的父亲，要支付月供、学费等等开支，已经焦头烂额了，因此由孝不抱任何指望。

“没什么事我就回房间了。”由孝抓着人偶，丢下一句话后离开。

“你这个没出息的小混蛋！”麻见无可奈何的在他身后骂道。

[四、我喜欢在阳光下晃荡，趿着拖鞋，过着懒散的生活，什么都不用去想。]

三天后，麻见将一本画册扔到由孝的面前，当时由孝正在画画，画一只湖蓝色的龙猫。他抬头看了看父亲，茫然的问：“怎么了？”

“我去旧物店给你淘来的老画册，看看吧。”

由孝随手翻了翻，那个厚嘴唇、大胸脯的肉弹美人的画片一张张粗略的闪动了过去。“唔，我的作业已经交了。”

“交了？！老师怎么说？！”

“没说什么。”

“肯定是不及格吧！”

“及格了。”由孝淡然地回答道。

“什么！这门课还是你们小林老师教吗？她怎么会允许你做出这么粗劣的东西来？！”麻见顿时想起儿子的指导老师，一个同样爱穿白色，但特别恬静，有甜美微笑的淑女。家长会时，他与她见过几次，听她表扬由孝聪明、有天赋，见她亲自颁发过奖状给儿子。

“是小林老师，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麻见知道儿子不会撒谎，他猛的哑口无言起来，手指在桌上砰砰敲着，然后转身离开，跑到楼下去直接拨通了电话，打给小林老师。

在他的一通抢白后，小林老师一直温柔的嗳着，到最后才勉强的说道：“这次作品不同于以往，是全国教育统管会的硬性指定，在这个年龄段的学生都要参加，据说最优秀的作品还要做为代表去参加世界级的比赛，所以我想……”

“这不是好事情嘛！难道我家由孝不具备资格吗？”

“由孝是有资质的孩子，只是……”

“你们学校这也太歧视人了，知道是好苗子也不去培养！学校发下的机械材料那么差，可我们由孝每次都完成的很好，从前你不也那么赞扬他嘛！”

“由孝父亲，请耐心听我说。这次真的和以往不一样，学校所能提供的材料素质是有限，很多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甚至自己去买更贵更优良的材料来做作业，由孝能够用次等的材料完成质量优良的作品，是非常不容易和了不起的事情。可这次如果他也照以往做机械动物那样来做人形机械，万一被选中的话，后期将会是非常艰难的过程和投入，而我们学校方是承担不起的，所以校方决定选择有能力及经济实力的同学去参加比赛……”

“你们就明说嫌我们家穷好了！”麻见早听得不耐烦了，对电话里吼了一句。

“由孝父亲，真不是您想像的那样，校方也是为了困难学生考虑。我想像由孝这样聪明的孩子，将来发挥特长的机会一定还有很多……”

“全是废话！”麻见一把搁掉电话机，气哼哼地在楼下转圈。

随即他又冲到楼上儿子的房间里，儿子依然在画着他的龙猫，玛丽莲·梦露的画册一直放在原来的地方，动也没有动过。

“你不打算看了是吧？！”麻见凶巴巴的问道。

唔。由孝抬头看了看父亲，想了想随后道：“还是要谢谢您。”

“啊，你这么说真是太见外了！”麻见有些哭笑不得。

[五、不喜欢分享，不喜欢与人去争夺，总是最早退出的那一个。]

油红腊黄的灯光下，蕾丝灯罩上的三角棱形黄玻璃坠轻微的摇晃着，礼仪机器人正在擦拭水晶杯与酒瓶，随后他还要完成一系列的清扫程序，胸前的电子视屏一边闪着绿光，一边嘟嘟轻鸣。

宝儿几次抬头，都与由孝大眼瞪着小眼，她终于忍不住说：“对不起啊，那个小隔段被我用来码啤酒箱了，只能让你在我的办公室里做功课。”

“没关系。”由孝握着水笔，将书翻到下一页。这间权且称作办公室的地方，又小又挤，烟气和香水味浓烈的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是暧昧的贴画，很不适合让孩子待着。

由于醉酒的客人砸坏了一座机器人招待，麻见焦头烂额的跑进跑出向宝儿汇报了几次，最后还是解决了。宝儿不以为然的继续算着帐，始终都在抽烟，她的悠然自若看在由孝的眼中，对比起来，父亲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毫无作为与能力。

麻见最后一次离开办公室，由孝在他身后摇了摇头。

“其实你父亲要比你想像的……”宝儿刚巧看到他的举动，于是这样说道：“了不起。”

唔？由孝看着她，仿佛她正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每一个父亲在孩子眼中的形象都应该是了不起的！”宝儿的回答颇为滑稽。

“哦，是嘛！”由孝再次觉得失望。

“我算完帐就出去了，你自己好好在里面做功课啊。”宝儿扯开了话题。

唔。由孝低着头答应了一声，但是很久以后，他发现她还是坐在那里，帐早已经算好，她只是把脚从高跟鞋里抽出来，然后惬意的搁在桌上，随手翻看着电影杂志。

她嘴里哼唱着老歌，不同的曲子飞快的变化着，有时只是一句才唱完，马上又换成别的歌，她就像只坏了的收音机，不停的窜台窜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由孝整理好书包，随后站起来礼貌的说道：“谢谢今晚的照顾，我要回家了。”

“嗯？功课做完了？”

“是的。”由孝点点头，然后背上书包朝外走去。

“对了，小孩！”宝儿忽然想起什么。“上次你不是要做玛丽莲的人偶嘛，已经做好了吧？”

“嗯，不久前交给老师了。”

“成绩怎么样。”

“及格了。”

“为什么想起要做那个女人的人偶呢？因为每天晚上都看着她的海报，所以熟悉了？”

由孝抿着嘴唇，还是往前走，快到门口时他说：“嗯，觉得她的身体很温暖，像……妈妈。”

像妈妈？！宝儿楞怔了一下，或许知道玛丽莲·梦露的人，谁都不会以为她会是个贤妻良母。而由孝的妈妈，宝儿也曾经见过，那是一个心思很沉闷的女人，脸上虽然总是挂着笑容，但是到了无法容忍麻见的地步，还是义无返顾的离家出走了，她的长相始终都像一个邻家大女孩，生养后也保持的很清纯，因此和玛丽莲·梦露的形象扯不上半点关系。

真不知道由孝是怎么想的。

玛丽莲·梦露，宝儿念着这个名字，一阵苦笑。

[六、不愿争执，不愿看到让人恶心的事情，虽然每个人都有命数，但也只愿哑忍，不想经历]

由孝一路沿着街心花园往家中走，遇到车棚与角落会钻进去，从书包里掏出猫粮来，抓一把放在那儿闲置的破食碗中。他隔三差五的会来喂养野猫，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活动。就算偶尔看到路面有空酒罐可以踢，但是清扫机器人会像野狼一样窜出来，抢先一步把空罐捡走。

机械人是不用睡眠的，可以24小时监守在路面上，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发疯似的驱逐野猫野狗，但后者的生命力比较强。由孝心想，一定有很多人同他一样，期望动物不要太早消失，否则人类只能与机器为伍，变成冰凉的电子世界。

花园的水幕喷泉上，播放着最新的“机械战警”电影，一些情侣坐在附近看着。

由孝注视了一会儿水幕，但很快插播起广告，他看到电子表上显示十二点，于是乖乖的往家里走去。

半路上，一辆银漆的敞篷跑车离开天空跑道，拐到他身边停下。由孝的同学，舸，那个猥琐的班长从车里探出头来，笑嘻嘻的对他说：“我刚上完人形机械的辅导课回来，我在老师办公室里看到你的作品，真不是一般的差劲。”

由孝斜眼瞥着他，并不搭理。

“从前你以那种素质的机械狗和机械猫，同我的比，竟然拿到一样的高分。而如今，连小林老师也知道你的水平有多么烂了吧，竟然还会给你及格！”

“你可以回家去睡觉了。”由孝冷冷的抛下一句话在身后。

“我当然会甜美的睡上一觉，因为不久后的将来，全国少年儿童的人形机械比赛冠军就是我的了！我还会因此去环游世界……”舸用力喊着，因为由孝走的太快，他只能将大半个身体探出车外去，很费力的喊，脸上本该有的骄傲因此而变得可笑。

“白痴。”舸与由孝几乎同时从心里骂出这两个字，然后各自回家。

将近一个小时，麻见将修理机械招待的工具箱码回仓室后，他来到宝儿的办公室里，发现儿子已经回家了，宝儿正在修剪自己那双色彩瑰丽的脚趾甲。

“我说你啊，难道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吗？”宝儿用锉刀细细打磨着趾尖。

“可我得为您工作啊！老板娘！”麻见擦着脸上的油污道。

“你非得在孩子面前装出一副窝囊的样子嘛！”

“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本事的父亲。”

“哦？是吗？那太遗憾了，你这样也会消磨儿子的理想与斗志呢。”

麻见听到此，陷入了沉默中。宝儿也终于修理完毕一双美甲，她打开抽屉，将修甲工具扔进抽屉里，扔在一块军官肩章的旁边。

[七、凭第一直觉做事，不论对错，那都代表着命数。]

“小林老师，请把我儿子的机械人偶作业还给我好吗？”

“由孝父亲……”小林老师注视着这个装扮嬉皮但目光炯炯的男人，他混身有一股烟酒隔夜的混浊味，像那种很疲惫的流浪汉，但他的口吻与眼神都如此坚定，这与小林老师在以往家长会上见到的闪躲在墙角偷偷抽烟的麻见都不同。

“请还给我好吗？”他重复了一次。

“可是那些作业已经批改完分数……”

“我觉得那并不代表我儿子的真正水平，我想拿回去让他重做，并且我希望他能够参加这次的比赛。”

“参加……由孝父亲，您应该明白，上次我们在电话里……”

“我想我说的很清楚，我希望我儿子参加！”麻见的语气让小林老师吓了一跳，她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还好，我只是觉得由孝父亲……”小林老师欲言又止，其实她心里觉得刚才一瞬间，麻见的态度竟比学校的教导主任都要严厉。“由孝父亲，这次优秀的作品已经上报校方在斟选了，即使我马上将由孝的作业还给您，让他重做，我想也恐怕赶不上校方的评选和报送了吧。”

麻见皱着眉头，将小林老师的话听完，她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在傍晚时分被他拦在回家的途中，如此唐突，但她还是非常谦逊有礼貌的接待着他。

小林老师见由孝父亲有些无措，她自己也低头想了想。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由孝可以用自己真正的实力完成这次的作业，我不想让他因为觉得没有希望，就不做任何努力。”

小林老师抬起头，面对的是由孝父亲诚恳的目光。“既然是这样的话……”

当天晚些时候，也就是麻见每晚应该出门上班之前，他匆匆赶了回来，把机械人偶往儿子面前一搁，由孝很吃惊的看着父亲。

“重做！”

由孝拧着眉，对这个命令非常诧异。

麻见抬头看了看手表，知道赶不及时间上班，忙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折皱的钱，卷了一团扔在人偶的旁边。“去模型店挑适合的材质，挑你觉得好的部份，钱不够就回来再问我要！”

说完这几句话，麻见也感觉到口气实在凛厉的不应该，于是他又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拍了拍由孝的脑袋。“加油！”

这种亲密让父子都觉得尴尬，他掉头下楼，赶去上班了。留下由孝仍然一头雾水的坐在桌前，他将团皱的钞票捋平，摊在桌面上，然后只是苦笑，如果照父亲所说真的可以去模型店随意挑选他喜欢的材质的话，这些钱，真是九牛一毛。

由孝看了看人偶，又看了看仍旧放在老位置的玛丽莲·梦露的画册，他觉得父亲一定是发疯了，因为这是他自从母亲离家出走后，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认真，其实即便从前母亲还在，他也是那样吊二朗当的样子……

[八、破坏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复合的，如果我们都相信还有别的，那就忘掉彼此吧]

我对这个东西已经没有兴趣了。由孝没有再打量自己的人形机械作业，也没有拿着钱去买什么素材，他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正在产生厌恶。

他用遥控器将房顶灯换成星星灯幕，他决定好好睡上一觉，可能等他醒来，父亲就已经把要他重做作业的事情忘了。

“如果怀孕的话，我期望会生一个女儿，那会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

谁在客厅里说话？客厅在楼下，但声音却如此清晰的传到耳朵里。

“为什么在我小的时候，没有人赞扬我美丽呢？每个女孩都期望那样，可是我却没有得到……”

妈妈？是妈妈的声音？！由孝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迅速往楼下跑去。

客厅的所有移门都洞开着，明明是夜晚，却露出一方纯净无暇的白云碧空，能听见大海的声音，沙砾在阳光下舒展着自己……

这怎么可能呢？由孝揉着眼睛，从家中望出去应该只是一个扔了许多空酒罐的小破园子，被剩酒浇烂根茎的仙人球，碎光盘和垃圾……它们都到哪里去了？

妈妈？由孝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回应他的是旧式照相机的快门声，镁光灯里冒出的白烟，砰的一声，一个白色的影子像百页窗分割出的条纹，在前方飞快的闪动着。像是风飞快吹动着跑马灯，或者是一个高速运作的投影仪，风也同时吹动白影的裙子，让她一次一次的往下摁住。

随后人声愈发嘈杂起来，异常真实的天空与海洋再待仔细看时，已经变成一块幕布，空荡荡而华丽的楼梯舞台，兀自响动着钉着铁板舞鞋的踢嗒声，还有庞杂的歌剧音乐。

“a

kiss on the hand，maybe quite continental，but diamonds are a girl’s best

friend。（手上的一吻多么令人陶醉，可是只有钻石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由孝开始提醒自己正在做梦，大脑的部份神经细胞没有进入正常的休眠状态。这些都是很简单的知识，由孝索性将双手环在胸前，开始看这个梦要怎么进展下去。他想，除非让他在梦里见到妈妈，否则什么都难以将自己感动。

空荡荡的舞台上下，人声继续鼎沸，歌舞继续升平。

竖状分割的电子光又在整个场子里弥漫开来，人们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那些发疯般挥动和抛扬帽子来迎接她的军官们；还有握着珠宝的手在微微颤动的绅士；靴子上沾着草和土、体味浓重且吹着口哨的牛仔……

她的五官仿佛冲破了几个世纪，掐出两道勾魂的眉毛，厚阔的双眼皮与总是眯缝着那样多情的一副眼睛……她的嘴唇，像随时都要献给你一个热吻。

猩红而油腻的，由孝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猛然往下坠，身体也在床上弹跳了一下，但他没有醒，而是躺在最初的沙滩上……大海的浪汐温柔的拂在他的脚面上，留下一颗颗白色的泡沫。

“我喜欢孩子，因为大多数小孩子都不会撒谎。”依然是妈妈的声音，但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穿白色泳衣，丰腴的金发女人。

“你很胖，不适合穿白色。”由孝脱口而出，那态度像极了爱挑剔自己妻子的父亲。

“的确是这样的。”她的笑声非常爽朗、动人，她不时去拂动被风吹乱的金发。

她的坦然让由孝感觉很舒服，他想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女人，相反，他又开始慢慢的喜欢起她来，或许是他期待已久的蓝天白云煽动了自己，但不管出自什么原因。

他深刻的记住这个女人的名字，Marilyn

Monroe（玛丽莲·梦露）。

“其实我叫作诺玛·简，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只不过是些符号，什么都不重要。”金发女子面对大海，低声呢喃着。

[九、她不是很高，却总爱昂着头，往下看。她为人单纯，对谁都不猜疑，愿意流露出自然的风情。男人很容易被这种女人所吸引，却不认为她们适合结婚。]

麻见有两天没有清理面上的胡茬了，现在他的下半个面颊上，青黝黝的一片。他洗完澡，胡乱套了一件白色背心，穿着大裤衩，在房间里宾宾梆梆的收拾着酒罐、烟蒂和垃圾。他想到还要拖地及擦拭家俱，觉得麻烦但又不得不做，他下意识的去摸颈后的一块十字小伤疤。

他想自己真是放纵的太久太久了。

由孝下了课从外面走进来，显然他已经逛过了素材商店，手里提着知名品牌的商品塑胶袋，他换了鞋朝楼上走去。

“东西买好了吗？快点做啊！钱够不够！不够尽管跟我说。”

“唔。”由孝照老规矩回应了父亲。

“这个混蛋孩子！”麻见咧了咧嘴。

由孝回到自己房间，刚坐到书桌前，动手将旧机械人偶上的衣物、贴皮等配件拆下来，麻见提着两瓶汽水冲到儿子面前。

“敲门啊！”由孝提醒道。

“终于决定重做了嘛！这才像我的儿子啊！”麻见大笑三声。“把画册也看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个人偶，不过我还是很支持儿子的决定。像梦露这种女人都是性感尤物，你一定要把她的韵味制造出来……”

由孝瞥了父亲一眼，感觉他就像在酒吧里向客人介绍某位小姐。“爸爸你自己并没有仔细看过这本画册吧？！”

“这有什么好看的，这样的女人，光看脸和身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唔，那就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由孝平淡的回答。

“这是什么话！”麻见恼羞成怒，他想自己凭什么要了解一个老古董似的女明星的事情，这个时代的整容技术已经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每一个女人如果不是追求奇形怪状的时尚，那几乎都是美人，看也看不过来。但他不喜欢儿子的挑衅，他一把拿起那本画册，随手翻了几页，但马上就不耐烦了。“还是算了吧，根本就是你的作业。”

唔。

“让我看看你买了些什么？”麻见自说自话的去翻由孝的塑料袋，只看见一盒高级的人形着色颜料、一管清漆和准备更换下旧素材的机械头颅与肢体。

“就这样？似乎还差好多吧！”

“这已经是便宜的了。”由孝将机械肢体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我要重新打磨和改装……”

“那其他东西呢？”

由孝抬头看着父亲。“我攒的零用钱和你给的钱全在这儿。”

“这，这么贵！”麻见咽了口口水。

由孝耸耸肩膀。“三天内，没有拆封的商品可以立即退货，我现在什么也没有开始做，我们……”

“继续做喽，费什么话！”麻见忽然严肃起来，他低沉地吼了一声。

唔。由孝都快被他锻炼成一个宠辱不惊的孩子了。

“我先去打扫除，把能换钱的垃圾都处理掉，D4清扫机器人修理好还是可以用吧！那什么，以后饭都由我来做，不出去乱吃了……”麻见叨叨了一堆，然后出去了。

“你会做饭吗？”由孝在他身后皱着眉头，但麻见马上折返回来，又扔了一大团钱给他。

“缺什么赶快去买！你再磨蹭的话，小心我揍你！”麻见作势挥了挥拳头。

[十、想要自由，不愿受束缚，不愿在压抑和阴暗的环境里生活，即使是最爱的那一个，也不能让我甘心被困。]

“周家只有父子两生活，电费却这么高……”

“估计是开着许多电器睡觉吧。”两个偷看到用电数额的邻居在聒噪的议论着。

“真是浪费，似乎那个父亲赚的不怎么多。”

“听说从前他是军……”

“三八！”买完菜回家的麻见怒冲冲的从信箱里抽掉缴费单，然后经过邻居身边。邻居立刻散开了，麻见瞪着他们，随即用电子门卡打开房门，看见正在接电话的儿子，由孝将听筒往他手上一递，然后闷不吭声的上楼了。

“谁来的电话也不交待一声，这个混蛋孩子！”麻见不耐烦的接过电话。“喂！喂喂？”

“由孝父亲，您好。”

“唔？是小林老师？怎么了，难道由孝在学校里闯祸了吗？”

“啊，完全不是那样。我只是打电话来跟你说一下，关于人形机械作业的事……”

“那个啊！东西做的非常好呢，我的儿子是个天才，差不多就快要完成了呢，人偶的衣服与鞋子专门找了成衣店在制作，再配上真人发丝做的金色发套，还有……哦！小林老师知道玛丽莲·梦露这个女人嘛？作品体现的惟妙惟肖！”麻见兴奋而语无伦次的介绍着，甚至动用了成语。

“辛苦了，只是学校的斟选已经结束，所选出的十件作品已经交由所在区的教育管理处，由他们在本区的多家学校作品中再进行挑选……所以……”

“来不及参加比赛了？”麻见的语调立刻变得十分可惜。“你们是真没见到这个机械人偶，它一定是最好的。”

“做为学校报选的作品肯定是不行了。”

“混蛋学校。”麻见暗骂。

“您？您说什么？”还好小林老师没有听清。“但我知道这次全国性的比赛也面向了同龄业余组少年，即不属于正规制学校教育下的少年儿童……我，自作主张的去为由孝拿了一张申请表，如果由孝父亲不介意的话，随时可以给您。”

“什么！那太好了！”由孝大声的叫了起来，仿佛出了什么头奖。“我们肯定参加啊！一定参加，您现在在家吗？我可以马上过来拿报名表！”

麻见的喊声惊动了由孝，他走出房间，蹲在栏杆处向下俯瞰着莫名兴奋的父亲。

“嗯，只是……”小林老师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据说这次比赛，因为参加的孩子都是每个学校所挑选出很有实力及背景基础的那一类，有些孩子太过急功近利，并且陷入一种非正常的竞赛心理……已经有人将作品制成等比例人形的机械人偶，并且更换了相当高级的芯片，由于比赛在素材此项没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只是要求在个人能力下做到越精致完美越好，所以那样的投入真的不是普通参赛选手承受的起的……”

“等比例人形？！”混蛋！真觉得自己有钱，怎么不做个战斗型机械恐龙出来！这些孩子都怎么想的！麻见愤愤地捏着电话，由孝看着父亲表情的转变，知道他也听说了那些事情，于是他站起身准备回房，把人形机械收拾一下，就算不能参加，也是件不错的装饰品。

可就在此时，他听见父亲在他身后异常肯定的说道。

“参加！等下就过来拿表格。”

[十一、世界要比我们看见的，想象的都要大，我们不可以做锢步自封的人。]

“我觉得自己像在运动场上冲刺，一定要跑到终点才能画上句号。我还得奋斗下去，我相信自己尚有足够的潜力……”机械人偶并拢两手的食指轻点在嘴唇下，温柔的说出这番话。

“这声音……怎么像是你母亲？”麻见皱着眉头。

“太惊人了，真不敢相信由孝在父亲的支持下，能完成这样的作品。它简直，简直就像一线品牌公司制作出来的机械人偶！它真的太完美了！”

“完美？梦露不就应该是个扭着屁股唱情歌的小妞嘛，让她说出这么励志的话不觉得突兀嘛！”麻见挠着头皮，不予以理解。

“可这些话就是玛丽莲说的。”由孝摇了摇头，对父亲的无知表示无奈。

“是她说的吗？”麻见呶着嘴，用双手做了一个丰乳肥臀的比划。“还是让她唱刚才那首‘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比较好。”

“唔，那首歌，在我的记忆里，是很久以前一个叫麦当娜的女歌星唱过，似乎还有外语老片《红磨坊》中也有过。”

“那些都是什么啊！博物馆里的吧……”麻见纳闷的答道：“还是你们当老师的见多识广。”

由孝没有理睬他们，只是用笔尾轻轻整理着机械人偶的头发，像一个手工纯熟的匠人。

“像由孝这样有天赋的孩子，为什么没有被军司征选，所有天才儿童都会被录用为国家的特别培养项目。”小林老师忽然纳闷的问道。

“因为爸爸瞒改了我的年龄，他不希望我参军。”

“啊……啊。”小林老师立刻掩住嘴，因为这是触犯法律的行径，如果被发现将会受到治罪。

“他完全是在胡说！他哪里有什么天才！”麻见提起一旁的杂志往由孝脑袋上劈去。“叫你胡说八道。小林老师，听我解释，其实由孝他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不能服役，军队的儿童培养计划是非常惨无人道和艰苦的……”

“你又没有参加过，你怎么知道艰苦？”由孝抬头质问道。

“叫你闭嘴！”麻见再次劈了他。“小林老师，请您一定要理解我做为父亲的苦衷。”

“我知道……我可以理解。”小林老师在他紧张又可怜的表情下，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个性复杂，像大顽童一样的男人，即使犯了错也似乎很难让人生气。“我保证我什么也没有听说过，什么都不知道。”

小林老师的表情非常认真，这让麻见没有产生一丝怀疑，就在二人对视的时刻。由孝心里骂着无聊，在一边填起报名手册。这时他看见小林老师办公桌上有这次优秀作品的照片，他翻到舸的那一张。

非常恶心的是，他做的机械人偶是当政总治官，所有权富的偶像与所有穷人所痛恨的独裁者，耶为。

这样的作品不被选中才叫奇怪。

由孝将申请表填写完毕后交给小林老师，她会用最快捷的方式直递给上级。由孝并不喜欢小林老师注视他的目光，在鼓励和欣赏的背面，可以看见怜悯。

[十二、到这里还真是无话可说，有时候痛苦的记忆就像分娩前的阵痛，但那些都会过去的。]

“不抽烟又不喝酒的麻见，就像你刚来时的样子，我很不欣赏不沾烟酒的男人，觉得他们没有男人味儿，可是当时的麻见却酷呆了，像阿波罗的雕像。”宝儿喝着一种名叫缪斯的甜味酒，趿着没有绑带的凉鞋，一点点在吧座上晃荡着，几次都微微蹭过麻见的裤腿。

“艺术？裸男？这些对我来说，都不如钱币上的那些人头来得耀眼晃目。”麻见用手指叩着桌面，另一支手玩着智能杯垫，不小心触碰到开关，智能杯垫便按轨道自行返回了清洗架。

“果然是钱的问题……”宝儿低头浅笑。“为什么不向我开口呢？从前也不是没有借钱给你过。”

“暂时没有问题，所以……”

“随时都可以开口的，因为是麻见你的事。”宝儿说到此用指尖在他的手背上画了几个圆圈，然后从吧座上优雅的挪下，步入舞池和客人们一起疯狂的舞蹈。

麻见背过身去，面上有一丝苦笑，他向招待机器人要了杯汤力水，忽然手机铃声大作，麻见的铃声是低音频的空袭警报，有时他自己也会被吓上一跳，但他就是不愿更换铃声。

“喂！喂！大声点，我听不见。”麻见说着，快速往安静的地方跑去，顺着走道一拐，推开牛仔门，他直接停在玛丽莲·梦露的巨幅海报下。

“由孝父亲，能听见吗？喂？”

“可以了，啊，小林老师，请说吧。”

“刚才由孝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收到了本区教育处的通知信，据说作品已经顺利过关，可以入围F市的报选呢！”

“啊！那真是好消息啊！”麻见做了个握拳猛向下回抽的动作，证明他的兴奋，这一举动吓着了刚准备离开厕所的顾客。但麻见立刻回过神来。“怎么由孝没有先通知我呢？”

“没有通知您吗？”小林老师也像刚刚明白过来一样，这下她倒为自己莫名激动，就随便打了电话给麻见而不好意思起来。

“还是要感谢您了。”麻见说完，挂了电话。他看着背后的玛丽莲·梦露，那个海报现在对他而言，只是直接看到了总是闷声不吭的儿子由孝。

麻见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是如果不从开始就好好维护的话，到最后会发现连断也不知从何时、何处就断开了的……找不到线索去弥合与补偿。

不久以后，由孝收到了F市的入选‘人形机械作品’晚宴邀请函，他将这份请帖轻轻搁在麻见的枕边，孩子是需要父母陪同下参加的，由孝觉得父亲肯定会拒绝，他厌恶一切正式场合的活动，连家长会都是极其勉强才愿意去的。

麻见装出熟睡的样子，但其实他等到由孝一转身，便看着儿子的脚步渐行渐远。

麻见看完请帖后，将脸压在请帖上，他觉得那儿有一种久违的父子间的温暖。

[十三、每个人都会处于高峰或低谷，请让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能客观的抽离出来，平静的看着自己上升或降落……反正我是做不到。]

所有不交税的商业行径都不被允许，所以机械巡警在街头追打流浪者和街头卖艺人是司空见惯的事，行人与交通灯一样冰凉、冷漠，有时他们踩着同类的血迹也不会查觉。

麻见把收到宴会请帖的事告诉宝儿后，宝儿坚持要为父子两准备参加晚宴的行头，结果当晚父子两试装后在街头始终没有打到的士，站在原地像是被人参观。麻见的粉紫色绉纱衬衫，胸襟有银丝晶片，配着紧身黑色雕花面料的洋装，须面剃净后俨然被裹束成一个胭脂气的美男子；而由孝顶着一头油光锃亮的学究头，穿得跟新娘前的花童一般，他一直紧握双拳，别扭而生气得发抖。

“我们的确没有合适的衣服参加这么隆重的场面。”麻见试图安慰儿子。

“那我也不想穿成白痴！”

“请帖上写明要穿正装，否则不予进入的吧？！”

“那我也不想穿成白痴！”

“就是说你宁愿不参加比赛，也不想穿成这样？”麻见问道。

由孝沉默了，麻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毕竟是孩子，不懂得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

晚宴此天，麻见从干洗店取回两套衣服，同由孝分别换上。儿子穿着自己的校服西装，而麻见只是一款白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麻见从由孝脸上发现了真实的笑容，这是他们所踏出互相理解的第一步，漂亮的一步。

晚宴在市长的别墅中举行，会到如此私密的地方，因为入选孩子的家长几乎都是F市的头面人物。由孝与同学不期而遇，尤其是班长舸，他们个个都穿得像橱窗模特，由孝在大堂里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各自都觉得对方可笑。

“这就是你的父亲吗？请问在哪里高就啊？”舸昂着头，用少年老成且傲慢的语调询问着。

“管得着嘛。”由孝根本没搭理他，也毫不因为身处在一个盛大豪华的高级宴会而怯场。

麻见耸耸肩，很报歉的扫视过面前一排无理的小孩子，然后从经过身边的礼仪机器人的掌盘中，取了一杯橙味甜酒。

权贵高官们的孩子也同样觉得麻见父子不可理喻，于是撇下他们去旁厅玩最新的电子游戏机。现场留下互相攀谈交情的成人，倘若只听他们的言辞，会发现这一点也不像是什么人形机械的评选颁奖现场。

“名次都已经内定好了吧！”由孝自己嘟哝了一句。

“要相信自己的实力！”麻见又从礼仪机器人手上拿了一颗巧克力，递给儿子。

灯光骤暗，人们向大厅中心聚拢，一楼通往二楼的自动阶梯渐渐往内收，凹成一个回型的电子屏幕，背景随着登场作品的不同而变幻着。当舸的作品——总治官耶为的机械人偶上台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市长更是谦卑的走上去与它合影。

机械人偶表演着各自的节目，警察、医生、女神，还有总治官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演讲稿取自耶为在得到政权时面向全国的那次视频，可想而知，它得到再次轰鸣的掌声。

由孝制作的玛丽莲被安排在最后登场，就像富人对穷人的安慰，它被人摆上台时，台下一片吁声，舸与同伴更是不停的冷眼瞟着麻见父子，要明白十件作品中有七件已经被改制成等人高的机械人偶了，拿一件像芭比娃娃般的玩具上来比赛，还有什么意义。

背投屏出现浮动的红色丝绒，或许是主办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配这个古老的美人，只能选用猩红色。

“a

kiss on the hand，maybe quite continental，but diamonds are a girl’s best

friend……”玛丽莲忽然睁开眼，双手微支在胯部，两下扭动，随后唱起这首歌。

“A kiss may be grand，But

it won't pay the rental，On your humble flat，

Or help you at the automat。”

几乎以为作业展示结束，都要起身准备去享用美食的权贵高官们，尤其是男人，忽然纳闷的停下脚步，他们打量着前面妖冶的小东西，她唱的是什么歌？比起电子乐来，她肉感的嗓音真叫人销魂。

这个金发大卷的女人？她是谁？

“现在，我正式向大家宣布，将代表F市晋级的机械人形作品，它是由XXXX学校学生华舸所制作的作品。我们敬爱的总治官耶为的机械人偶！”市长在长桌晚餐结束后，向重新聚拢在大厅的来宾说道。此时音乐声起，到了所有人为庆祝而翩翩起舞的时刻。

麻见看到儿子在冷笑。

但同时，市长示意音乐停止，因为他还没有说完。“本次F市的比赛中，由于人偶出色的表现力和……感动了……因此产生了一个特别晋级名额，它属于……制作玛丽莲机械人偶的学生，周由孝。”

由孝在绝望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所以市长的话他听得十分模糊，只到最后三个字时，麻见一把将他捧了起来，在原地转着圈。打照出几百种花朵形状的镭射光照耀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身处天堂。

“哼，只是要体现我们上层社会与民同乐罢了。你就等着到国都去丢脸。”舸在走廊里冰冷的对上厕所回来的由孝说：“想想你那个垃圾作品，在全国范围内等人高的一流人形机械中出丑的样子吧！”

[十四、很多时候，我们都很无聊。]

F市媒体极快对此事做出反应，他们把总治官耶为和玛丽莲·梦露的生平一同翻了出来，不停在传媒上宣传，人人都对耶为的事迹耳熟能详，如果跳开所有关于总治官的事迹不看，那么整座F市几乎就是在进行一场玛丽莲·梦露的普及推广教育。

转瞬间，街知巷闻，而因为她的机械人形制作者，是一个贫穷家庭的小孩子，因此她所受到的欢迎范围显然要比令穷人痛恨发指的总治官大的多。

女人开始描她那样的眉毛，画她那样的嘴唇，头发也染烫成金色大卷，电视电台都在放她的歌与老电影，虚拟人形的电子光和同人广告蹭蹭的冒了出来。而且人们更发现，做为同样的知名人物，从她嘴里说出的话要远比耶为所说的有趣的多。

玛丽莲的机械人形在接受娱记采访时如是说：“我的名字受到曝光，我说‘天哪，有人犯了一个错误，但却受到关注’。我坐在那里对自己说‘记住，你不是一个明星。’然而我却在聚光灯下受到关注。”

接受时尚记者采访时如是说：“这就是问题，出现了类似性感象征这样的东西，如果我想成为一种什么象征的话，我宁愿成为性感女神，这也比其它象征要好。”

在电视台表演时突然如是说：“媒体评论我为1949年的挂历拍摄裸体照片，我的错误并没有什么，因为我急切地需要50美元将我的车子从典当行里赎回，我就拍摄了裸体照片。”

在参观它的大众面前如是说：“我唯一关心的人就是那些在时代广场的大众，他们聚集在影院门口，在我进入的时候他们无法靠近，如果我化了淡妆，他们永远不会看我，因此我的浓妆是为了他们。”

玛丽莲·梦露的机械人偶讨巧又可爱，她显得如此娇憨，既天真又做作，是个复杂矛盾的多面体。芭比公司很快重推出了梦露型人偶旧作，甚至提出愿意资助由孝将她做成等人高的机械人，但后来受到某方面高官的压力而放弃提议。

“穷人对玛丽莲的关注热情的过份了。”

“但也要看到其所带来的正面的经济影响。”

在哪儿都能听到关于玛丽莲的评论，整座城市疯了，这消息直接散扬出去，更多的人要比知道耶为机械人更早的知道玛丽莲机械人偶。

“由孝，我奉劝你放弃这次比赛！”舸在接受采访后，于休息室中对由孝说。

“不是等着看我丢脸嘛，怎么忽然又说这样的话？”由孝顿了一顿。“是因为知道国都的比赛上有世界级评委，很难舞弊，还是因为凭一个普通小孩要做成等人形机械人偶，根本就是耍诈？”

“对！你是天才儿童！”舸冷笑且压低嗓音。“是个没有服役……”

“我想我在哪里见过你。”同在休息室抽烟的市政高官，也即是舸的父亲米桑，忽然侧过脸看着麻见道，他一直没有以正眼瞧过什么下等人，但因为忽然被安置在同一间休息室又离得那么近，这才发现这个男人非常眼熟。

“哦？难道米桑官员到访过红灯区的酒吧吗？”麻见对他挤眉弄眼，然后凑近他耳朵轻轻说：“我可是在最香艳的那家工作哦！”

米桑赶紧用手帕捂住半张脸，愤怒的瞪着麻见，心里暗骂这个可恶的下等人。

“总之，抛开输赢这种事情不论，由孝是一定要去参加比赛的，如果因为害怕而想做什么手脚或恐吓的话，尽管来好了。”这句话，麻见是盯着舸说的，少见有这么嚣张的孩子，如果是自己亲生的，早该拎出去胖揍一顿。

“别和他们费话了。”米桑带着儿子离开那里，他根本不相信这样的人渣会有什么美好的未来，所以用不着花心思去算计。

[十五、没有谁会活不下去的话，是胡说八道。]

为儿子收拾好行李，将机票与通行证都塞在儿子口袋里，却直到出门那一刻，麻见才告诉由孝，自己不能陪他到国都去参加比赛。

“我已经请求小林老师陪你一起去了。”麻见这样说，才让由孝弄明白，为何小林老师一早就在家中等着，而且还带着行李箱。

“为什么？”

“我得留下来工作赚钱，支撑这个家。”麻见心想这实在是个伟大的解释。

“那小林老师就不用赚钱了吗？”

“啊！我没关系的，请的是年假，所以乘此机会想到国都去见识和旅游一下。”小林老师微笑着回答学生，事实是当麻见向她提出此看来不太合理的请求时，她真的挺乐意接受。

“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就这样吧。”由孝若无其事的回答，如果想要他当场落泪，哀求父亲陪同他一起去远游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麻见目送着小林老师和儿子离去，还用手指摁住鼻子，不让它发酸。

由孝直到的士开上天空轨道后很远，才俯瞰了一眼父亲。小林老师心想，这对父子的感情其实都太隐忍了，但她并没有说穿这一点。

至机场乘坐飞艇前往国都，普舱票很便宜，但要比其他选手晚到国都一天，麻见在最开始时很勤快的发视频短信询问儿子的情况，由孝都用极简单的视频短讯回复了，随后麻见也没再怎样问过。小林老师后来偷偷告诉麻见，其实由孝每次接到短讯都会很开心。

好在国都大赛提供很好的住宿，仿真仪使一间普通的房间可以变化出上百种居住模式，冰屋、宫殿、野外、星球……繁复杂陈，让由孝非常欣喜，终于忍不住拍下许多照片，用手机一一传送给父亲看。

二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关系却比以往要亲近一些。但终于紧张的日子开始了，从全国各地选送来的作品，要经过层层筛选决定最终入围的作品，制作者一步也不能离开自己的作品，随时准备像评委演示和讲解，一个面向孩子的比赛却弄得非常拘紧，连小林老师也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麻见与由孝的联系渐渐减少，后来几乎三天才有一次短信，由孝发现从父亲那儿显示过来的信号总是异常微弱。

玛丽莲机械人偶进入决赛的道路并不顺利，越来越多的参赛作品在不断翻新，大赛允许在赛期内对机械人形进行修缮，这让比赛最终陷入恶性竞争的局面。被添加的机械人偶上的高级部件越来越多，以耶为的总治官人偶最为出奇，他的双眼已经被加入仿真模拟仪，可以在演讲时，投射出整座会场的虚相。

所有不断加强的机械人形，只有玛丽莲永远只唱那一首歌，总在最后时刻被冠以特别晋级名额而进入下一轮比赛。

舸再一次截住由孝，他说：“现在你相信了吧，我们是在利用你这个穷小子笼络人心呢！只是安慰安慰你们下等人罢了！”

[十六、做人要谨慎，不可以撒泼，不可以有放荡之心。]

参赛选手在赛后可随时将作品带回住处，混乱的比赛还有什么意义。由孝把玛丽莲人偶搁在枕边，然后用模拟器将房间的布景换成秀沙海景，他让它不停的唱歌，人偶开始发烫，最后胡乱的往外蹦话。

她说：“我希望在我变老的时候也不必整容，我必须对自己的面容保持忠实，有些时候我想，避免衰老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年轻的时候就死去，但这样你就无法走完生命的历程，是这样吧？你永远不能了解完整的你。”

“由孝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玛丽莲·梦露说过的话？”小林老师在一旁不解的问，她用手拨弄电子水花，虽然没有触觉，但水花可以像真的被人用手拢起般飞溅。

“网络，还有父亲给我买的画册上。”由孝百无聊赖的回答。

“唔……”小林老师有些接不上话，她对这段时间，明显处于弱势但又总能莫名奇妙晋级的赛况也表示不解。

“就当是来玩的。”由孝忽然说出非常泄气的话，因为接下来只用看人家完善到夸张的作品去得奖就行。

小林老师注视着这个孩子，无言以对。

沉闷的气氛下，由孝打开背投电视，于是整块天空上剖出一块荧幕。这已经是连续几个月在播报，出现在全国范围的无死亡射击案件了，像是无良青年火拼，又像是恶作剧，到处都在发生，一些带面具的青少年用怪异枪支扫射人群，这样的举动全部发生在下层社会，因为总是迅速且普遍，受伤人群也只是像被针刺了一下并无伤亡，查不出感染病菌迹象，政府于是渐渐放松了管治，同时有效避免了机械警察的无故损耗。

由孝看的不耐烦，于是换到F市的卫视台，忽然看见熟悉的夜街，正是父亲所在的酒吧，镜头一路摇晃着来到酒吧门口，从里面赫然跳出两个玛丽莲的等人高机械人偶，穿着暴露，做出各种风骚的举动，大幅度的扭动臀部，撅着香唇在迎客。

“果然是门庭若市，说出来也许会让观众们大吃一惊。这些用礼仪机器人改装成的梦露人偶，正是本次F市的天才儿童由孝的父亲，麻见先生的作品！”一个长相猥琐的主持人环抱着两个机器人说道。

“我哪有那个本事！都是老板娘肯出钱罢了。”麻见露出脸来，嬉皮笑脸的又把宝儿推到身前。

“利用儿子的创意来赚取营收，实在是个精明的父亲啊。”主持人与麻见调侃着。

……

啊！小林老师无法置信麻见不陪儿子来参加比赛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由孝早已将遥控器扔出去，屏幕应声关闭。

“真是混蛋爸爸！”由孝用麻见最常骂他的词语回敬道。

“再怎么样也不可以骂父亲。”小林老师温柔的指责，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

由孝的眼眶红了，但他一直在很努力的忍住，小林老师直到离开回自己房间前，都没有听到或看到他流下一滴眼泪，所有想安慰的话语只能忍在心里。

[十七、最好与最坏的，似乎都是距离。]

所有参赛的选手开始有保卫护送，每一次出入赛场与宾馆之间，都是非常古怪的排场。不再有人被淘汰，而参赛的规则也越来越特别，似乎对机械人偶的挑选后更侧重于对少年的体智测验。

由孝终于忍无可忍，但有选手抢先在比赛当场提出了退赛的请求，随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此人出现。选手回宾馆后，被允许自由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少，包括陪同他们来的家长，有些高官甚至直接提出抗议，但那都没有用。

他们在被通知会受到总治官的接见和褒奖后纷纷闭嘴。

由孝与小林老师只能在房间里看书和上网打发时间，忽然在此天傍晚时有人短促的敲门，小林老师打开门后，刚要惊呼，被来人用手捂住，他推着衣架车飞快的进来并关上门。

“由孝父亲！”小林老师不可思议的说道。

麻见则穿着一身宾馆服务生的衣服，憨厚的站在二人面前。“儿子！是不是巨大的惊喜！”

“你不用上班赚钱了吗？”由孝掩饰着自己的讶异。

“钱的确是好东西，但我感应到了我的儿子现在需要父亲帮助。”

“谁那么告诉你过，你就带着你的玛丽莲女招待守在夜街赚钱好了！”由孝没好气的答。

“你说的是这个吗？”麻见随即将衣架车上披的蒙布扯下，露出一个完成大半的玛丽莲人形机械。

那并不是用礼仪机器人改造的，很多部份根本就是超级精装的设备，由孝吃惊的走上去，打量起机械人，那肌肤和五官就像是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一样。

“剩下的部份就由你来完成吧，按照你心中的玛丽莲，尽情去发挥。”麻见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密封袋。“哦，还有好东西，看！这是从黑市上弄来的外星生物的脑体细胞，可以直接植入机械人偶的脑存贮装置内，加上这个的话……”

“爸爸怎么会有这些？！”由孝注视麻见的眼神，突然就像瞪着什么恐怖份子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爸爸会留下来和宝儿努力赚钱的原因啊！”

“那是不是爸爸为了还债，会娶宝儿阿姨！”由孝的语调越来越惊恐。“我宁肯你娶小林老师当妈妈！”

“我根本就把宝儿当姐姐……啊！这个孩子真不会说话……太尴尬了！”麻见和小林老师当场面红耳赤，别过脸去尽量不看对方。

“你这个混蛋小孩听着！”麻见一把摁住由孝。“你凭这样弱的玛丽莲人偶参赛的负面消息全在媒体里传播出来，爸爸知道由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不希望由孝受那样的委屈，所以一定要配置出最强的装备来，让由孝继续参加比赛，即使不能赢，但也不会在气势上输给别人，懂嘛！”

“爸爸……”由孝看着麻见，是真的因为感动而失去言词。

小林老师在一边听到这番话都快要哭了，麻见翻着白眼。“好啦，赶快动手做吧，难道还有很多时间嘛！”

由孝点点头，拾起自己的小型人偶，走向他梦寐以求的等人高机械前，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能配到这些了不起的东西，虽然已经拼完大半，只需要他做些后续工作就可以，但不论怎么样，他都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麻见在儿子开工后，来到窗前，他藏在窗帘后看着楼下。“我是好不容易混进来的，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看守的这么严，这还像少年儿童的比赛吗？”

“但是既然由孝父亲来了，为什么不亲自陪在儿子身边比赛，给由孝打气呢？”小林老师道。

“嗯，我也在考虑，等到合适的时候吧……”麻见若有所思的回答。

[十八、她是旧时代的产物，当时充满残酷的战争、萧条的经济、沦丧的道德观，好在那个时代终究过去了。]

这是最后一场复赛，是麻见与由孝都决心要摆脱怜悯分的关键比赛。但麻见并没有陪同儿子参赛，据说会亲临现场的总治官耶为也迟迟都没有来。

由孝的玛丽莲机械人偶依旧排在最后一个出场，说实话，再怎么风情的女人，老是耍这么几招，还真让人有点看腻了。

刚把总治官耶为的机械人偶换上超细仿真肌肤的舸，嚣张的仿佛自己已经拿到一等奖的名次般，每每经过由孝的身边，都会恶意的冲撞他。

“怎么，又捧着你的小东西来了？这次又让它给大家唱什么歌？还是老调子对不对，只会扭屁股的蠢东西，还不到总治官机械人的膝盖高……”舸一边经过由孝，一边奚落着。

其实总治官机械人的表演花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从篇演讲稿背到另一篇演讲稿，或者是虚伪的访问，诸如此类将总治官形象烘托到非常高大的举动。

“配上一撇胡子，表情会更猥琐。”由孝低声对小林老师说，她忙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