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线的地方，没有水，大漠。
有间客栈，像粘在黄沙上的衰草，残破不堪的立在一轮夕照下，斜影无精打彩的耷拉在沙子上。
晚饭的炊烟散了，空气里恢复了沙土、驼粪的味道。
客栈的马房里刚多了两匹枣红骏马，卓娘知道是有新客人来了，停好去五十里开外的大风镇上买货的驴车，向客栈内走去。还未进门，就听那客人在里头向小伙计罩子抱怨。
“哟，这什么地方，咳咳，灰灰土土的，老板光知道挣银子，不知道装修门面啊！”一个年轻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骄贵的人。
卓娘走到那人身后，打量着，来客正在大堂里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都是束高冠，黑蝉衣，绣金边黑靴。看起来富贵有余，且刻意流露着踪迹神秘之像。大堂里众客都看着呢，那老者已在一旁坐下，面有旅途劳累之色，年轻的则仍在打量四周，罩子人憨嘴拙，只知道做揖，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呢，看见卓娘回来了，忙啊啊依依的叫了起来……
卓娘将那人的话给顶了回去“店虽破，可比那沙丘挡得了风！这位爷可是一看就不是咱大漠人，这大漠人哪个不知道，沙漠是白天日头晚上霜啊，您要是内力好，皮厚脂肪多的，您大可以不住咱这间客栈，上外面凉快去……”
“老板娘您这话可不中听啊！”
“我可不是这里的老板娘，要是我们老板娘早把你给赶出去了，怕这些话你还听不全呢！罩子，别拦他！让他走！”
来的人一拍桌子当真就走了，确是不给一份能留的样子。
“都回来，怎能走呢？”那声音从楼上传来，悠悠的，丝一样，轻，却吸得一堂人朝那发声的地方看去。
那人就从楼上下来了，未嫁的人，倒绾着头发髻。看样子正是妙龄的年纪，容貌清雅的不知是哪处湖泊里深藏的妖精，分明是冰结成的竟融到这大漠来了。可这偏就是这客栈的老板娘了。卓娘上前爱怜的唤了声“怎的就下来了呢？”
她平日总是在每个黄昏才下楼来，给堂里供的牌位上三烛香，然后缓缓走向屋外去，看着那一轮火红的日头被沙土吞了去，实实的埋起来，压住。才又回到她终日里待着的屋子。曾有人远远看见她拈着一朵花坐在窗边微笑，可一眨眼，人就不见了，窗儿紧关着，让人们听来都觉得纳闷，心底更泛起一丝骇怕来……
许多人都研究过那供着的牌位，硕大写了个霰字，再无其它。
常有人问罩子：“罩子，你终日守着那个鬼老板娘，害不害怕？”
罩子说：“不怕，老板娘美得像幅画似的，看了就欢喜。”
又有人偷偷半夜俯耳在窗外听得她对卓娘怨怨地说道：“我祭得是我自己，这霰字，加个帕字就是我的名，单一个霰字，是只死了一半的我，留那另一半孤零零的，终日惆怅，惦记着不知何时，才一块去了干净……”
卓娘指着天骂：“别说是人了，就是只狗，在身边守个三年也他妈有感情了！好，他说他爱她，那就让他去娶呗！我卓娘这眼里可是看得真真的！”
“起初的起初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开始的时候，我没想太多，而结束的时候，他却没想太多。”
“唉……相比之下，总是负心的人最快容易恢复。”
没人听得懂那是在说些什么？没人敢多过问，卓娘嘴泼辣，使的刀更锋利着哩！
老板娘走下来对那要走的两位客人说话了：“怎么能真的走呢？”
两人看着她，眼都不眨了，老的那个嘴还硬：“走，怎地不走，可是有人看不惯呢！”
她蔻然一笑道：“那黄沙把夕阳都实实的埋在脚底了。这条路，更是你走不完的，每回眼前所见的似乎就是绿洲了，结果一阵风吹来，你眼一揉，还是沙漠。怎的走呢？有歇脚的地儿就切不可错过了……”
年轻的向她那里走去，暧昧的笑着：“既然老板娘说的那样可怕，我倒也怕了。看来还是您这里甚安全……”
卓娘看不惯他，一旁说到：“是啊，在沙漠里验证你的无能倒真是件极容易的事！很多时候，感觉那玩意儿就是个错误，你越觉得真实时越他妈的得反过来想！”
老的来客这下当真怒了，叫回年轻的转身便要走。
老板娘又悠悠问了：“回来呀，要真走，我可只问你们一句话。”
那两人又再次停了，转身等她问话。
“你们郡主大婚了吧？”
“你怎知我们是郡里的差人？”年轻的沉不住气问道。
“你们在井里投得毒，可不能就这样走了啊……”老板娘淡然一句，却让堂里的人喷水的喷水，挖喉欲吐的人大吐。
两个来客惊骇的欲拔腰间的佩刀。卓娘扬手将菜刀扔去，年轻的右手连刀一起落在地上，痛得在堂里凄惨乱叫。老的不敢再动，一旁呆立。
老板娘流下两行泪：“我都不曾与她争过啊，怎地就不容我哩……我熬着这口气，不过是等她大婚的消息。唉……”
说完猛地吐了，呕出半颗血淋淋的心来递于老的来客：“给你这半颗去交差，回你们主子，说那另半颗，早叫娶她的人给毁了，只剩这半颗，一并拿去吧，我还要它何用？”
老的颤微微接过，惊骇的不知道是看到何种鬼魅。老板娘转了身，一步一晃地上楼去了，卓娘跟上去，她早已端端正正躺在床上闭了气。
此时，那堂下的牌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滴血的帕字，与那原来的，凑足了一双——霰帕。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我摘下玉搔头，任着一头发，那发梢上的水儿顺着背脊凉凉流下……我这心只盼有萤火轻绝，渺万里而去，追随你。万水千关，闯过去……/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频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纂香。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