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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萝歌楼里乱成一团麻，好似有几百人挤在大堂里，吵吵嚷嚷，像赶了一房子鸭子进去一样，吵得人胸腔里都轰隆隆的响，老板娘一下子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了，全是一团蜜蜂聚在一起嗡嗡叫的声音，有人把空盆递给她，她手忙脚乱，想了半天不知道该伸哪只手，那人还以为是她不知道把盆递给她做什么，就解释道：“麻烦您帮忙递一下。”
老板娘这才知道把盆接住，转头一看，等着盆用的人愣愣地盯着她，手里湿漉漉的手巾也不知道是该拧还是不该拧。大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来的时候满头大汗的，想取个帕子出来擦擦汗，还没定下神来，就被人拉进人堆里去，里里外外转了好几遍。
外人只道碧萝歌楼真是生意红火，太阳都快出来了，这时候里面依旧人声鼎沸。
怜舞见众人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便把白羽叫到一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小两口成亲这么多时日第一回吵架，怜舞性子倔，又吃了点醋，白羽好说歹说没用，她还是恼了，女人一恼就容易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眼睛都哭红了。白羽心疼，抱着她哄了好久，也不成，非要人把鸢珀送出去才肯罢休，白羽拿她没办法，问了老板娘的意思，老板娘忙得三魂没了七魄，说了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就由他们去了。
其实白羽也不知道怜舞怎的对这个小姑娘怀有这么大的敌意，明明人都昏过去一回了，现在脸苍白得跟纸一样，还是坚持要人把她请走，连大夫给她诊治都不许，逼急了抡起旁边架子上的花瓶就扔过去，擦着老板娘鬓边撞上了床角，“咚”一声闷响，又“啪”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把鸢珀吓得尖叫起来，惊恐地捂住耳朵，老板娘眼白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碧萝歌楼里更乱了，刚刚被怜舞赶跑的大夫又给人追了回来，住在周边的人有的已经把门打开看热闹，孩子在门内探头探脑，被母亲发现，后脑勺挨了一下，只能低着头回屋。
“把这个贱女人给我扔出去！”怜舞指着鸢珀鼻尖大叫，眼睛通红通红的，只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快啊！把她扔出去！我不想看见她！”
这副泼妇样子惹得旁人纷纷侧目，白羽心里也不大快活，但怜舞究竟是自己妻子，该顺着些自然得顺着，外人嘛，得罪了就得罪了，他白羽也不怕得罪了谁。几个人手忙脚乱把鸢珀背着托着送到门外，邻里的人都回去关门歇息了，只有吟梦仍乖乖站在门口，便有人问她：“小妹妹，你与这位姑娘相识吗？”
吟梦一副乖巧的表情，就像她真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样，有些腼腆地点点头：“她是我姐姐。”
众人心想这姐妹俩长得也不像啊，但他们现在无暇去顾虑那么多，更想不到眼前这个眉目稚嫩的小女孩已有几百岁的年纪，他们哪想的了那么多，只想把手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出去，若是来人是个男子他们可能还会担心一些，但要是个小女孩子的话……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其中一人又问吟梦道：“那你知道你们家住哪吗？”
吟梦甜甜地一笑：“知道的，我这就是来接姐姐回家的，不瞒你们说，我姐姐平时就有疯疯癫癫的毛病，今日麻烦了你们，真是得罪了。”
原来鸢珀是个疯子，众人这才知道了，难怪她说话做事都这么没章法，这样一想，先前鸢珀做出的不合理的事情、说的奇怪的话，也都有了解释，他们也无意为难吟梦，大方地道：“无事无事，你把你姐姐安全送回家便好了，以后记得多注意着点，别再让她乱跑了。”
“知道了，谢谢各位哥哥。”
于是他们连吟梦的名字都没问，就把人交了出去，走时还嘱咐了句“好好照顾你姐姐”。
吟梦道了谢，请他们把鸢珀背到街边的一棵小树底下，让她能倚在树上，等着那些人都离开了，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小嘴一撇，叉着腰，没好气地对鸢珀说：“我的好姐姐啊，那个白羽就真的值得你这么费脸皮吗？”
本来鸢珀一直没有动弹，跟个木头做的人一样呆坐在那儿，这话一问出口，吟梦就注意到她眼睫一颤，眼神变了变，好似“白羽”这两个字把她藏在心里的什么东西给挖了出来，像个不愿归入天地的孤魂一样，为了什么事情执着着，从深不见底的淤泥里挣脱，缓缓浮到水面，鸢珀的呼吸沉了几分，慢慢地仰起头，用一种几乎是不甘的语气答道：“当然值得，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这都是值得的。”
“为什么呢？”吟梦又问了一遍一模一样的问题，“你撒泼打滚，把好好的夫妇二人弄得争吵不止，这就是你要的值得？”她不懂鸢珀今天做的那些“好事”是为了什么，她只觉得不对，这样做是不对的，但这些词句好似针尖，非得扎进鸢珀心底里最软的地方一样，挑破她遮掩好的伤口，要她将那鲜血淋漓的过去回忆出来。
她的追问着实奏效了，鸢珀浑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吟梦，她分明不相信吟梦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却又真真实实听到了，接着她在想着什么，或许是少时与爱人相依相许的画面，或许是知道爱人在战场上战死时的绝望，或许又是什么放不下的东西，那些东西太久远了，久到灰尘早已覆面，远到竭尽全力都触碰不得。吟梦带着询问直视她的双眼，两人对峙良久，吟梦分毫不肯退让，鸢珀才把心里想的话掏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未曾亲眼见过他的尸体，也未曾亲眼看到他下葬，光靠一人片面之语，我又怎会相信他是真的战死……况且……况且我今日见到他了，即使他完全不认得我，即使他倾心于他人，我也有理由相信我的想法——他没有死的想法。”
吟梦嘲讽地笑出声，毫不留情地把事实放在她面前：“可他已经娶了别人了，人家夫妻恩爱，你再挤进去，那你不就是——”
她突然顿住不说了，那几个字太伤人了，尤其是这个时候，鸢珀坐在地上，无力地倚着树干，仰着头，眼中是虚无的天，她的泪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吟梦忽然有些明白了，鸢珀为何能跟爹爹做这么多年的至交，不是因为爹爹是她“姐夫”这个缘故，也不是利益的原因，而是因为，这两个人是如此的相像，相像到连心里执念都如此相似，就像“绮雪”这两个字对于爹爹一样，“白羽”这两个字也是她怎么都放不下的东西，甚至为了这个，她连自己的自尊都全放在这里了，结果就如怜舞扔向她的那个瓷瓶，“咣当”一声，摔的稀碎。
“可你也不能棒打鸳鸯啊……”吟梦换了一种说法说出来。
再怎么委婉的语气也还是像是一把尖锥，把她扎得血肉模糊。
“我不会了……”鸢珀缓缓地低下头，吟梦分明看到有眼泪滴下来，“他已经不认得我了，我的白羽已经没了，早就没了……”
PS：本章末尾有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