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杨慎瞪着眼睛憋了半天，这个喷嚏终于是憋不住了。
门外的雪越下越大，寒风吹进深巷酒家，吹在杨慎身上，吹透了她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
杨慎打了个寒颤，眨眼间嘴唇就白了，睫毛上也覆了一层寒霜。
黎士滇立刻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杨慎罩上，让人叫辆马车先把杨慎送回家。
“我不走。”杨慎嘴唇打颤，呵着白气说出这三个字。这两桶冰冷的酒确实将她浇醒了，她竟然因为自己的一时气愤就要深巷老板偿命，她都还没问过阿花。
她走到阿花身边，蹲下来，揉乱阿花的头发。
阿花眼睛里都是泪光，被杨慎冰冷的手触碰到，浑身冷得一激灵。
“阿花，你想不想替你妹妹报仇？”杨慎问。
“想！”阿花咬着牙，眼中被杨慎这个问题激出了愤怒的火花。她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个恶人千刀万剐，恨不得划开他的每一寸皮肤，看看他的血肉是不是黑色的，冰冷的，看看他的心他的骨，是不是石头做的。
阿叶虽然不是她的亲妹妹，可对阿花来说，那是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
她是曾照进黑暗中的一束光，将阿花从绝望中拉了出来。
从此阿花紧紧守护着这束光，她害怕光芒一旦消失，自己又会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她不想再回去了。
遇到阿叶是在大约半年前，在这之前，阿花一直过得浑浑噩噩。
她原本的家里有个大她三岁的哥哥，从她有记忆以来，哥哥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有算命的来瞧过，说阿花的命太硬，与她哥哥相克，只要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哥哥就没有好转的可能。
于是为了哥哥，家里人打算把阿花卖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了，她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跑累了就停下歇歇，晚上躲在没人的地方，天还不亮就醒来接着跑。
之后她再也没能找到回去的路，也不知道她的家人有没有找过她。
她在一处山上望到了嘉康城，就来了这里。
她茫然地穿梭在人群中，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她熟悉的面孔，也没有她熟悉的街道和小伙伴。
她越来越饿，越来越瘦，越来越脏。
有时候会有人看她可怜给她些吃的穿的，才让她一直活了下来。
阿花时常坐在街边，望着来往行人中，那些被大人牵着手的孩子。她不知道愿意牵自己手的大人在哪里，为什么自己就非得孤单一人不可。
没有家，没有父母，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被比自己大的乞丐欺压，和野狗抢食，有时候抢着抢着阿花会突然停下来，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和那些同龄人比起来，自己会吃不饱饭，会没有干净的衣服穿，会被人唾弃。
为什么，因为哥哥病重不好，自己就要被卖掉。
为什么，自己会活得这么辛苦。
阿花看着野狗狼吞虎咽得把地上的食物啃得干干净净，连周围的渣渣都不剩。
为什么，这种脏脏的东西它能吃得这么香。
阿花对食物产生了厌恶，尤其是那些在地上滚过，在别人手中抓过，还沾着灰色指印的食物。
她想，就这么饿死也好，或许自己饿死了，还能为其他饥饿的人暂时充饥。
她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骨了，连走路都没有力气。
就是在这时，坐在街角的阿花遇上了一个从小狗嘴里抢食物出来塞到自己口中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很瘦弱，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可她眼中的坚毅，是不抢到吃的绝不罢手的坚持。抢到了就狼吞虎咽塞到嘴里，看得阿花胃里一阵绞痛。
可她还是太弱，被赶回来的母狗扑倒，咬破了衣服和胳膊。
可她即便很弱，也在用她瘦小的拳头捶打母狗，奋力反击。
母狗带着狗崽子走后，她躺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阿花看了好一会儿，走过去，扯下身上的衣服，帮她擦了擦伤口。
“你为什么要和狗抢吃的？不嫌脏吗？”阿花问。
“我饿呀。”她说。
阿花的肚子适时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
“你看，你也饿了。”她说，然后从怀里拿出半块馒头，已经硬得掉渣的馒头。“这是我藏了好久的，给你吃吧。”
阿花接过这半块馒头，口中干涩难忍，半天也下不去口。
抬眼却看到她不舍的眼神，眼巴巴看着那半块馒头，咽口水。
阿花忽然觉得这脏兮兮的馒头似乎也没那么恶心了。
她掰成两块，递给她一半，看着她吃得特别香，仿佛那不是一块硬邦邦的馒头，而是一个大鸡腿。
两人坐在街边一起啃，馒头渣掉落在手上，阿花用手接住，攒了一小把倒进口中。
真香。
“你就没想过一死了之吗？反正这点东西吃完了，还是会饿，还是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次填饱肚子。”阿花问。
“死？”她澄澈的眼中似乎并没有死这个概念。
“就是……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也不知道死了之后是什么样的，应该是没有痛苦的吧？”阿花说。
“痛苦又是什么？”
“唔……痛苦就是……”
“是肚子饿吗？”
“肚子饿……也算是一种吧。”
“肚子饿了就去找吃的嘛。”
阿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本来也是懵懵懂懂，被人家这么一说，好像也没毛病。
“你叫什么名字？”阿花问。
“我没有名字。”
“唔。我叫阿花，那你以后当我妹妹吧，就叫你阿叶。我带你找吃的，咱们不跟狗抢，要吃就吃干净的，好吃的！”
阿叶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狠狠点头。
……
“杨慎！”黎士滇大步走来一把拉起杨慎将他甩到一边，“我看你还是不清醒！把他抓起来！”
周围应天府的士兵立刻将杨慎围住，杨慎摘下黎士滇的衣服横扫一圈过去，逼得士兵纷纷退后一大步。她趁机冲到阿花身边，抱起阿花和阿叶的尸体，掉头冲出深巷酒家。
“拦住他！”黎士滇立刻明白了他要干嘛。这个时候应天府没多少守卫，深巷的老板又被送回了应天府，杨慎一定是要去那！
黎士滇也立刻跟了出去，杨慎已经跳上屋檐，如豹子一般在屋顶飞速狂奔。
杨慎没注意身后，跑着跑着不知什么东西突然砸中她的后腰，只是拇指一个关节那么大，杨慎心猜是块石头，可这块石头顿时砸得自己下半身酥麻，脚下一软从屋顶滑落下去。
屋顶上是刚落的一层薄雪，十分光滑。杨慎一手怀抱着阿花和阿叶，另一只手想扒住瓦片，却屡屡失手。
最终掉落街上，双臂护住阿花，杨慎自己背摔在地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应天府的人一拥而上，将人群冲到街道两旁，将杨慎摁在了地上。黎士滇让人绑了杨慎，杨慎腰疼全身使不出力气，只能像个超凶的小狗一样对着黎士滇狂吠，却挣脱不得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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