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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在梦里行走，暗夜沉寂，一路模糊的阴影，森林的重重屏障，辨不清方向。这该是她的领域，黑夜对她如同白昼清晰可见，可为什么这时候万物都如此陌生，鬼影游荡。
她以为自己并不惧怕的，她早就适应这一切，掌心空空，少了点什么，一阵风带来远方的呼唤，稚嫩的童声。
“姐姐……”
“姐姐，你在哪儿？”
“姐姐，这里好黑。”
是阿非吗？
她转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那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飘散在空气中，找不到那个人，她的心脏揪紧了。
找不到他。
不，这不行，她必须找到她。
她在林中飞奔，调动所有感官，尽其所能地去感知莫非所在。这个过程相当漫长，夜像墨水似的黑，听不到一点声响，她的脚步踏在土地上，轻飘飘的，好像幽灵。倏然间场景一边，森林展露边缘，眼前出现大片新景象，破败的楼宇，废弃已久的城市，混乱的街道，有人将枪口顶在她脑袋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又有人渐渐围上前来。常安认出他们了。
领队的张力科、精神失常的云萃、流里流气的周洋、靠在车边抽烟的林晓月……还有把枪顶在她脑袋上的王瑞。
“你是个丧尸，魔鬼！我妹妹的死都是因为你——”王瑞在向她吼叫，但声音好像远在天边，激不起半分情绪，常安只顾看着林晓月，她食指中指之间的香烟，一缕缕飘渺的烟雾，快要烧到手指上了。
“你们还活着？”她只问出了这么一句。随后视线里只剩下王瑞仇恨的眼神，瞪大的几乎外凸的眼珠子，清晰的红血丝，极大的眼白。他恨她。
你不该恨我，我没有做错什么。常安想这样说，但她没有说出来。
碰。枪响了。从另一种视角，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黑色的血缓缓流出，意识停顿了一秒。
不，这是梦，她不该死的。
还没来得及所发生的情况有所反应，她的意识就被拉扯到了另一空间，刹那间光芒大盛，耳畔是聒噪的蝉鸣，一阵暖风穿越篱笆栏，远远地来到她身上，她嗅到芳草的清香。
“姐姐，我和雷泽搞死了一只狼哎，我很厉害吧。”
她看到莫非抱头躺在草地上，脸庞稚嫩，笑容灿烂。
春天安逸的午后，飘摇的丁香花和高远的风筝，那是在种植园，她曾在那度过最难以忘怀的时光。他们在草地上放风筝，树脂杆的云燕七彩风筝，足有一人高，遥遥地飞过树梢，挂在天地间，穿过夏日漫长的时光为末日中的种植园带来了鲜活的气息。莫非穿着短衫在浓密的芳草地上奔跑，一切都鲜活、丰富、令人满足——常安诧异地看着这一切，以一种双重视角旁观自己的记忆。
画面又一转，场景在楼下的客厅里，她看到莫非在和一个中年女人争吵，手枪对准她的脑袋，女人带着讨好的语气对眼前的孩子循循善诱，但是他目光冰冷，并不买账。常安记起来，这个女人叫做周煦。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那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以平静的语调说。
“……樵夫救了蛇，把它放在胸口帮它取暖，蛇却不知感恩，反咬一口。”
“在我看来，这个故事里的樵夫蠢得很，只怀着善心而不带脑子的人是做不成什么事的。而对于那些露出毒牙准备随时咬人的蛇，在它们张口之前，就该毫不留情地将其铲除。”
那女人倒了下去。常安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切，看到身旁的雷泽吃惊的呆滞的脸。莫非命中她的头颅以后又不慌不忙地补了一枪，她看到莫非的嘴角刹那间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凡是我恨的，都要杀死……你的价值也只是作为姐姐的食物罢了。”
莫非从死者身上翻找出一枚红色晶核，她作为装饰品挂在脖子上，那是她已经尸化的女儿给她留下的东西。常安看着莫非将晶核洗干净，碾碎盛在碗中，然后端上楼给她服下。常安记起来，那时候她因为一场意外的战斗而陷入昏迷中。
这一段记忆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随着空间的扭曲，逐渐幻化成飘渺的雾气。常安已经察觉到自己在梦境中，而刚才的内容使她心烦意乱，这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场景？——她飘在虚空中，为抽象的感知所困扰，莫非的那一抹扭曲的残忍的微笑在她脑海中被放大，放大。
“姐姐。”
常安又听到他呼唤她了，这次是很近了，他在向她跑来。
“姐姐，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吧，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抛下我，姐姐——姐姐！”
“阿非！”她大声回应着，伸出胳膊去抓那迷离闪烁的影子，“阿非，我在这，我被困住了，我这就回去，你别担心——”
莫非的影子终于褪去，成为实体，完整地站在她面前了，只是——陌生的，一个成年男子，比她要高出一整个脑袋，完全陌生的躯体站在他面前，对她说：“姐姐。”
常安感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茫然地打量眼前的人，想从他那双眼眸中寻回曾经的熟悉感。那双黑色的眼睛，曾如羚羊小鹿般灵活漂亮的孩童的眸子，变得狭长而深邃，过分镇定的眼瞳牢牢地锁住她。长大的莫非一把扯住她，他捏住她的下巴，不，几乎是她的脖子，他掐着她的命脉，强势地将她胁迫着质问：“你为什么离开，为什么？”
“离开？你在说什么，我没有离开，我没有——”
“你说谎，你想要离开我，你开始害怕我！不，你不可以离开，谁都可以，只有你不可以，我绝对不允许！”常安想要辩驳，她看着他陌生的坚毅的脸，所有冷静都土崩瓦解，蔓延其上的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恐惧，甚至还有愤怒。这愤怒从何而来？一个遭受亲人背叛的人才能感知，但是常安并没有做什么。
“你是谁？”他不是莫非。
“我是。”他又笑了，炽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她能感受到他剧烈变化的心绪。他在嘲笑她：“你从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
“我怎么不了解你，我将你从小养大，看你一步步成长，你怎么能说我不了解你！”满腹委屈，这是超越时间的，不属于她现在的情绪，常安无法控制地说出这些话来。
“那你知道我最深处的欲望么，你在假装，你一直在装糊涂，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躲开这些吗……”
……常安被吓醒了，心脏狂跳，一身冷汗。她的脑袋被怪异的梦境塞满，尤其是后半段，真是奇怪——两个人像仇人一样撕扯起来，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不，她不愿意回忆。常安拉开窗帘，铜制的囚窗外月色清亮，她却觉得心乱如麻，几乎要疯掉。无论如何，以后都不该做这样的梦了。她宁愿不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