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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帕布兰克历505年10月，“海文国”控制的几个行省已经有半年没有下过雨了，而旱情仍然没有好转的趋势。原先滚滚奔腾的诺比贡河，现在一个成年人就能淌过去，大片的河滩裸露出来，鱼在滩涂里挣扎，转眼就被饥饿的小孩抓走。太阳指使着热浪吹到田野里，感觉空气都烧起来了，所有的作物都被抽干了水分，跟枯草一样，在它们的脚下，土地龟裂，像蜘蛛网，往无尽的田边延伸。农人赤裸着上身，望着死亡的田野，眼泪和汗水下了一场小雨。
当！当！当！
村口传来铜锣的声音，义军来了。几十个人，拉着五六辆马车，身上丘尼卡和凉鞋又脏又旧。打头的一个穿着铠甲，脖子上全都是汗，不停地摆弄着身上的佩剑。
“现在天王陛下，华秀成元帅下令，把所有人的存粮标准下调，其余粮食必须上交义军！”
“义军老爷！义军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村长带着村民赶了过来。
“不是说我们留下足够的粮食，再上交的吗？”
“现在情况变了！国家的粮食不够了，不够前线的士兵吃的，天王陛下和华秀成元帅决定调低你们的存粮，把剩下来的粮食给军队吃！”
“可是多征粮食的话，我们就不够吃了！今天大旱，土地几乎绝收啊！天王陛下不是说要让人人吃饱饭的吗？”
“混蛋！你们还有脸提！都是你们好吃懒做，只劳作自己的那份，不给天王交粮，前线才没有粮食的！你们知不知道，在北方边界线上有李维的二十万大军！要是不交粮食，前线的士兵打了败仗，你们又得变成奴隶！”
听到那个词，大部分人心里都没多大感觉，更多的是盯着他手上来回晃荡的剑，只好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但是人群里总有人憋不住，跳出一个声音，问道：
“不是说李维废除奴隶制了吗？”
“你懂个屁！”军官骂道：“李维废除奴隶，他废除贵族了吗？有贵族的地方就有奴隶，等他打来了，就会抢走你们的妻女，掠走你们的财产，所以为了抵抗瑞帕布兰克的暴政，为了自由！都把粮食全交出来！”
军官叫得很大声，一下子提起所有士兵的精神，刚刚还靠在墙上休息的他们，现在都是长矛在手，用凶恶地眼神看着村民。
“义军老爷！义军老爷！”村长走到军官的面前，从皱巴巴的脸上拼凑出笑脸：“我们这太穷了，存粮还没到新上交的标准呢。行行好吧！行行好吧！给我们留点种子啊！”
“滚！”军官一脚把村长踹到一边：“你们这群刁民，好逸恶劳，只顾自己不顾国家！肯定有私藏粮食，给老子抢！”
军官一声令下，几十只锋利的长矛对着村民和他们的房子扑了上去。义军们拉走仅剩的鸡鸭，猎狗甚至是骨瘦如柴的耕牛；他们拿着长矛在草堆，屋顶来回搜索，从房顶上面，地板下面，柜子的夹层里翻出村民们宝贝的，度不过荒年的粮食。
“求求你们，别拿走我的东西！”
“多少给孩子留一点啊！”
“这是种子啊！”
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想要阻止义军的抢掠，一顿痛打不说，自己也被栓上绳子拉做壮丁。义军就这样把村民们的骨血抢出来堆积在马车上面，像凯旋的英雄，趾高气昂。而村民们，呆呆地站在一旁，望着义军扬长而去的身影，又回忆起受贵族奴役的恐怖，和猪狗不如的屈辱，泪也流不出来了。
夜幕之下，义军大营一片死寂，黑漆漆如地底深渊，只有中军大帐还有一星微茫，华秀成举着一盏油灯在地图上摸索。在手指和地图的摩擦声里，传出了响亮的脚步声。
“饷呢？”
“军饷的事情，陛下说先挪给卡普亚修城用，之前的战争卡普亚城损失太大。”高德站在黑暗之中，声音没什么底气。
“撒谎！”
华秀成冷冷道，灯火照在了瑞帕布兰克的海岸走廊。
“元帅！陛下知道军中军粮不足，所以授予您便宜行事的权力，可以在附近的行省自行筹粮。”
“早就在自筹了。”华秀成往回看了一眼，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堆满了各地官员投诉义军四处抢掠的文书。
“还有事么。”
“元帅，从北方发来的情报，在瑞帕布兰克边境，子虚大军陈兵四万，有要进攻的势头。”
“所以呢？”
“李维的军队接到元老院的命令，今天夜里已经拔营北上，而且士兵配发冬装，大营拆卸一空不像是假的。”
华秀成一边听着，一边把油灯挪到卢比斯城附近，问道：“知道李维在这里有多少人吗？”
“就上一次战役来看，四万人吧？”
“四万人？”华秀成笑了一声，既冷又苦：“我可以把李维部下的番号一个个告诉你，骑兵五个军团，步兵5、7、8、10、35、36、37、38、39、40军团。你再算算。”
“六．．．六万人！”高德的声音有些颤抖。
“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吗？”
高德吞了口口水答道：“五万。”
“而且在一天天变少！五年了，和李维对峙在卢比斯也快三年了。当年我们起义的时候，如滔滔不绝的江河，士兵源源不断，粮食到哪里哪里的民众就会送来。现在呢？我们就和外面的诺比贡河一样，一天天变干。”
华秀成对着地图痴痴地说着，高德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正在犹豫不知道该接什么的时候，华秀成先开口了。
“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额，是。”
华秀成指着卢比斯城说道：“李维如果防守，三四万人就好。六万人，足够把整个‘海文国’消灭。”
高德听完华秀成的话，背后一股触电般的凉意四散开来：“元帅的意思是李维没有必要把军队集结到卢比斯，再调到北方。他的撤退是一出计，要一鼓作气消灭我们！”
“恩。”华秀成重重地点点头。
“可是这没有意义啊？”高德不解：“我们坚守这里，他想出假撤退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高德疑惑的时候，几名传令兵赶到了华秀成的帐前，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
“元帅，东边的几个行省发生了抗税的暴动，现在形势已经很严重了，足有两三万人之众。陛下命令．．．不，是希望您调军东进，平定叛乱。这是陛下的御令！”
“什么？”高德大惊。
“跟五年前一样啊！”华秀成显得很平静，他叹了口气，重得像铅。
“啊，您说什么？”
“没什么。”华秀成举着油灯又往东边挪了挪：“高德，你现在懂了吗？”
“李维假装北上，好让我们放心调兵东进，然后再杀一个回马枪！”高德的背上渗出瀑布般的冷汗，大腿有些站不住了：“如果我们快速东进，平息叛乱以后再回来，李维应该还没那么快从卢比斯打到卡普亚。”
“你觉得李维还会从这里进攻吗？”华秀成把油灯挪回去，手指放在海岸走廊，重重地敲了两下。
高德看着地图无奈地低下头去，他很明白卢比斯是因为两军对峙，义军进攻，军团防守才有它战略上的价值，现在攻守易位，这里就会变成一块鸡肋。李维假装撤军，从他们控制的海岸走廊攻击卡普亚，阻力会大大减小。而华秀成则需要向东平叛然后折返，几无胜算可言。
“要是我们直取圣罗！”华秀成兀得冒出这样一句话，深陷的眼睛闪耀着火光。
“是啊，如果这样！”高德也跟着兴奋起来，嘴角刚想着要往上翘，又跌了下来：“可就是违背陛下的命令了！”
“现在还管得了那么多吗？”华秀成把油灯一甩，在地上炸开一朵火花，孤零零地烧起来，再衰弱下去。
嘶——嘶——
大帐外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声，看样子数量不少，火把透过帐幕，把一切都照得透亮。一位穿着华丽的官员走进了华秀成的营帐，身后还有几名威武的卫士。
“呦！这不是内卫大人吗？您怎么来了！”高德刚才还愁苦的脸上已经满是笑容。
“这不是情况紧急嘛！”内卫长擦着头上的汗说道：“元帅大人，现在东边的叛乱已经是十万火急，陛下怕普通的传令兵办事不利，特派我带着紧急命令来找元帅。”
“我要对付李维。”华秀成懒散地转过来，目光落在了内卫长身后的卫士身上。
“子虚大军压境，元老院已经调李维北上。”
“看看！看看！卡普亚都知道了！多么明显！”华秀成猛地急了起来！手指在空中乱指，语速极快，还夹杂着一些柔柳语，让人有些听不懂。
“元帅大人！您要说什么，什么多么明显，我听不懂。”
“是这样的。”高德结果话茬：“元帅大人认为李维是假意北还，趁我军东进，从海岸走廊进攻卡普亚。元帅认为我们应当直接北上，一举攻下圣罗。”
“这怎么可能！”内卫长皱了皱眉头，他身后的卫士也跟着紧张起来：“李维北上这是确凿的事情，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李维大军在撤离。更重要的是东部几个行省都是膏腴之地，如果不立即平乱，今年的赋税根本收不上来，到时候拿什么北上？”
“平乱了，钱粮就会给我吗？”
“元帅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陛下的旨意！”内卫长提高了嗓门，声音在空荡的空中回荡，敲打着大家的耳膜。
“没意思！”华秀成也提高了声音，此时的大帐里头鸦雀无声，只有两人吼叫的声音存在脑海里面，久久没有消去。
就在争执不下的时候，账外又响起了马的嘶鸣声。
瑞帕布兰克历505年10月，华秀成率领主力义军4万5千前往东部行省平定反对“海文国”的叛乱。一个月后，就在华秀成刚刚与敌人交战的时候，李维的大军经过海岸走廊，出现在了赛内基卡行省的北边，沿着当初拉法叶提督进攻卡普亚的路线，向卡普亚城大举进攻。斯巴达急令华秀成率军回援。
瑞帕布兰克历506年2月，李维大军抵达卡普亚城下，展开围城，围城两个月，没有攻下卡普亚城。
四月的一个早晨，像棉被一样又厚又重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大不小的梅雨下个没停，打得人湿漉漉的，裹挟着春寒往骨子里头钻。
泰普河还是一样奔腾不息，五年前战死在这里的无数士兵已经没有了踪迹，死人的血早就被岁月的水给冲得
干干净净，却又有那么无数的人来重走前人的旧路。此时在泰普河边，又有一只军团，从天边而来，黑压压的人头，连绵不绝。
华秀成还是那匹黑色战马，披风残破的边缘被泥水染成了黄色。水滴不停从他的头发上往滚落，脸上多出了不少皱纹，身材却消瘦了不少。
“还有多少人？”
跟在华秀成后面的高德，用湿哒哒的袖子擦着脸上的雨水，气喘吁吁地往回看了看。
“今天又跑了几百，只有两万多人了。”
“船准备好了吗？”
“好了。”
“还有多少粮食？”
“元帅大人。”高德抿了抿嘴巴，轻轻地说道：“只有两天的干粮了。”
“高德，你不走吗？”
“元帅！”高德看着华秀成的样子，不禁想起黑劳士的面容，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誓死追随元帅！”
“唉。”华秀成抬起头去，用力地闭上眼睛，对着悲凉的天空发出一声长叹，雨水在他的脸上流淌。
到了江雾初散的时候，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整个世界都灰蒙蒙一片，雨声奏起了一曲不绝的悲凉乐章。义军最后一支主力在泰普河边集结完毕，旌旗低垂，盔甲不整，士兵的脸上不是重重的疲倦就是深深的恐惧，他们已经不是当年不惧生死，气势滔天，打不退，杀不尽的义军了。
就在这一片肃杀之中，华秀成走上了将台，他穿上了斯巴达送给他最华丽的黑色金边将军甲，黄金镶边闪着光芒，黑色羽冠刀削一般，在雨幕之中也显得英武非凡。看着眼前的义军，华秀成强压下心中的酸苦，拔出佩剑卡普亚之光，用最嘹亮的嗓音慷慨激昂地喊道：
“弟兄们！五年前，我们从这里起兵，发誓要消灭贵族，建立最美丽的天国。现在李维的军团已经包围了卡普亚城，困住了天王陛下！这是义军的最后一战！为了天王陛下而战！为了‘海文国’的理想而战！此次决战，我们有去无回！如果有人想要离开，我华秀成绝不阻拦！大军渡过泰普河以后，凿沉渡船！烧毁浮桥！丢弃辎重！所有人只带两天干粮！血战李维！为了‘海文国’！”
“血战李维！为了‘海文国’！”
“血战李维！为了‘海文国’！”
华秀成的一翻演说，换起了士兵们心底里仍然存在的理想，他们擦干脸上的雨水，吼声震天，响彻整个卡普亚平原。
半天之后，华秀成率领两万精简过的最后一支义军，渡过泰普河。渡河之后，凿沉了所有渡船，烧毁浮桥和所有的辎重，每人都分到了两天的干粮，在尚未熄灭的熊熊烈火之中，扑向卡普亚城。
而此时的李维，坐在卡普亚城外的一个小山包上，呆呆地望着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卡普亚城，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这座城市在五年之前遭受过几次毁灭性战火的打击，城墙高耸，威武雄壮，里面的建筑密密麻麻，鳞次
栉比，阴天里也反射着光芒，一砖一瓦都是崭新无比，华丽非凡。
“提督！”韦伯芗、阿格里帕几个将军全身戎装急急忙忙地赶到李维的身边：“提督！华秀成大军强渡泰普河，现在直奔卡普亚城而来。”
“来得好快啊！”李维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拍拍托加上的尘土雨水，悠然地说道：“不愧是华秀成。”
贝利萨留道：“提督，我们在这里围城两个月，他们怎么可能回不来！”
阿格里帕道：“差不多是时候了！提督，您两个月不攻城，不就是等华秀成来一举歼灭他吗？”
费边道：“出兵吧！提督，我们六万人，他们两万人。我军必胜！”
“你们知道华秀成渡河的时候下了什么命令吗？”李维问道。
“抓到的舌头交代，他们渡河以后烧了所有的渡船浮桥，只带两天粮食。”安东尼答道。
“啊！这是要做什么。”
“华秀成疯了吗？”
“他这是要拼命啊！”
大家对华秀成疯狂的举动感到很惊讶，而李维则表现出了在胜利面前的谨慎和沉稳，他顿了一顿，说：“华秀成这是断了士兵撤退的希望，一股脑的往前冲，此时他们的士气极高，一往无前。”
“恩。”
众将一齐点了点头，对李维的看法表示赞同。
“所以，都明白怎么办了吧？”李维看着面前的将军们，眼睛里面充满了胜利的曙光。
“明白！”
众将齐声高喊，纷纷赶往自己的军团，准备最后的决战。一旁的安东尼看着将军们走远了，来到李维的身边问道。
“提督，如果当初华秀成趁我们西进，直接攻击圣罗城，会怎么样？”
李维笑了一笑：“不要小看了元老院那些人，克劳狄他们可是很会保护自己的，禁卫军比我们想象中强大很多。”
说完，他过身去，抬头看着卡普亚城上的苍天，阴阴沉沉，让人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清晨还是黄昏。
“差不多该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