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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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完全入冬之前,常安和莫非,找到了一处人类的群居处。她们沿着车辙来到了基地的大门处——布满血迹和锈迹的铁质网格门,在经过数次撞击和人为的修补以后,色彩和形状变化犹如艺术品。基地由栅栏和铁网格围起来,其中多处缺口,已经许久未来的及修补,它的守门人也衬和着这衰退的景象,显得疲倦而昏昏欲睡。

看到常安,那戴鹿皮帽的男人举起枪来了,他吐掉嘴里的口嚼糖,跺跺着棉靴的冻僵的脚,从喉咙里咳出重重一口痰,没有说话,他端枪注视常安和莫非,等待来者自报姓名。

“我们从希望基地来,”常安拉着莫非对那人说,“长途跋涉来到你们这里,马上要入冬,孩子需要一点吃的,我有晶核,请求进行合理的交易。”彼时常安穿一件灰白的风衣,脚上的靴子溅满泥污,背着很大的登山包,里面塞着一些日用品。莫非套一件臃肿的羽绒服,是怕他受冻强制套上的。一路上他们见过不少流浪的人,三五成群或者十几人的小部队,事到如今,凡能生存下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强者,常安尽力和他们保持友好的关系,进行一些必需品的交易,也有些起了小冲突的,凡不能化解的,都作为猎物吞吃入腹。

守门人见姐弟俩面容滋润,手脚康健,起了些疑心:“等等,你说你们俩是从希望过来的,走了三十多公里到这儿?”

“是,我们原先在一个车队里,我是觉醒者,希望被丧尸入侵,跟着朋友们出来,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觉醒者……”守门人眯着眼,斟酌着,打量着,他问:“的确,希望基地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些日子有不少从那里逃亡来的。你说你有晶核?”

莫非解下腰间的布袋,伸手抓了一把,白色的大小不一的晶核。

“啊,那不错。”守门人满意了,“既然来了,就当自己人,这里是洪兴基地,我们是一个可靠的大家庭!当然,一旦进入这里,你也得遵守规则……”守门人漫不经心地说着,把数十遍念烂了的台词缩短拼接以至于最简洁,他向身侧吆喝着,两三个同伴进行了一番交流。一个着暗色军袄的青年人招呼常安从小门进入。

洪兴基地的表面已然衰颓,楼房孤独地耸立,墙面剥落,玻璃层破碎,依然不见生人气息。地面上少有人走动,偶尔一群人遇见,互相打招呼,很熟稔的模样。起初没人搭理他们,也没有人负责安排。人们生活在草丛和树林的迷宫中,几条固定的石板路支撑起主要干道,白日里能见着些贸易市场,还算有些生气,大部分时候显得冷冷清清。

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以后,常安才知道,洪兴正在修剪地下庇护所。已经有不少人住在了地下,而且接上了暖气和供水设备,洪兴的人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些,以一种普遍的生存的耐心去应对日常的种种困难。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淡薄,人们不会大声痛哭,也不愿意抱怨,只劳动着,建设着,偶尔聚在一起彼此安慰。就像秋天早晨的薄雾,没有夏季的暴躁和亢奋,经过命运重重的折磨已然回归寂静。

常安用手里的晶核在洪兴度过了一个冬季,他们用红色晶核买下了地下一个小居所,莫非可以安适地生活。人们对常安手里的晶核既好奇又畏惧,有些人来找她交谈,她只是点头,听着,也不作答,然后退避开。也许这种相处方式是最好的,没有制度和规则的约束,也无人来注意她们,常安不愿意和这些人产生交集。整个冬天,她都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

莫非是最先发现常安变化的,他能体会到她的压抑,却无法了解她的痛苦。莫非对她倾诉那段时间的难熬——她被囚禁在实验室的那段时间,他大哭了好几场,几乎恨死了楚辞,他的鲁莽,为什么会把姐姐送到医院呢?他明明知道她是不一样的!他自己跑到基地去,试图强行闯入,又被抓了起来。基地领导层连带着对孩子一起重视,将莫非做了全身检查,惊喜地发现这是个天赋异禀的觉醒者,作战的好材料,苏永青打算将莫非收入儿童军备,并欺骗他,常安正受到基地的礼待,她的病情太复杂,需要长期治疗。

这个孩子长期生存中形成的心机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于是他忍下所有屈辱,假装被哄骗着从一处被安排到另一处。他给采苓打电话,采苓又拜托着苏成业,苏成业将孩子安排到自己家里,又想方设法得到了常安的情况。

“这不行。你太不注重大局了。”苏成业的大哥,那手握重权的苏家继承人苏永青,面对弟弟的请求时,只留下这两句话。

楚辞的精神探索到常安的位置,他能感受她的被囚禁,备受折磨,而孩子按捺不住偷潜入实验室,在玻璃皿前看到姐姐的昏睡的模样,很恨地扑在玻璃层上泪流满面。所有这一切,他们竟然无能为力。

莫非真正恨起楚辞来了,连同过往的温情一笔勾销,他开始以厌恶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在逼问:为什么姐姐会到这个地步,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楚辞明白这孩子心里的一切,而对他自己而言,心爱之人的被囚禁的伤痛远远超过语言所能表达。那段时间里,楚辞像往常一样活动着,将秘密的消息传达给每一位朋友,并告诉他们之后的安排,他处理莫非惹出的事故,假托关系把一切打点到位,让生活正常运行。他没有说出一句伤情的话,只是压抑的沉默,没人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如何发酵。

那时候宋莉在医院产下了她的孩子,高铭留下的血脉,前任基地首领高远山的孙子。苏永青出于兄弟情谊接过了这茬,一直以来,为宋莉提供最好的医疗护养,采苓正巧被安排到病房来照顾孕妇。在几个月的相处中,两个女人渐渐熟悉,宋莉患上抑郁症,采苓以她的柔情安慰,在日复一日的守护和陪伴中建立起了友谊。

“也许这样是好的,你看,你可是在末日中诞下生命的女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这是一个希望啊!”

她拉着她的手,她顺从地听着她的话,将自己的脑袋依偎进她怀里。

“这会是……一个新希望?”宋莉犹疑着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在安详舒适的照料中,情绪渐渐平息,守望着窗外的常春藤和爬山虎等待孩子降生的那一刻。——没有人预料到她的早产,B超中的胎儿再正常不过,然而意外总是突如其来,最险恶的隐藏在那无人可见的角落——孩子降生了,但这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新型的小怪物,一个鲜血淋漓的小舔食者——那一天,它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哀号声中撕裂她的肚腹,以一声微弱的嘶叫开始了它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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