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果粱骑着一匹马在绕着他的部队慢悠悠地踱，一边摇头晃脑地感叹：“哎呀，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車城，屁股都没坐热，现在就要走了……哎呀……”
新来的，刚刚向他建议了撤军的政委顿时着急了：“团长，不能这么说团长，这是……这是必须要怎么做的啊团长，不然我们还留在車城的话会很麻烦的。”
说着，就要再把那些弊端一一列举出来。
卢比文看不下去了，在一边搭腔：“别被他骗了，不用守車城，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年轻的政委看看刘果粱再看看卢比文，不知所措。
新四军，“不是”国民党的部队。
它要更加随和，更加知道变通，更加……理想化。
打下車城之后，刘果粱、卢比文和况文虎，已经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准备在报告战果的时候夹带进放弃車城的决定。
一，車城已经毁了。
谁也不知道，七门大炮，是如何在十五分钟里，打掉了整整六百七十多发炮弹的，而且落点还如此精准。
二，日本人会再来。
那天晚上，况文虎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琥城的洋人朋友是真的尽力了，如果还想让他们更进一步地“尽力”，那他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三，車城军已经没有炮兵了。
森田木英树很了得，如果那天晚上，让他拿了車城军家眷当盾牌，拿了車城军的炮兵营当刀子，那战斗的结果还真很难说。
四，車城军，已经只剩下差不多一千五百人了。
虽然有在征兵，但新兵缺乏训练，根本无法投入战斗，而湖南人和四川人抵达至少还要一周时间。
日本人，可就在琥城，根本不会再等你一周。
五，車城军的家底，差不多都打光了。
这种情况下，一支精疲力竭、缺乏装备、缺少组织的军队，停留在一片废墟里，却要面对日本人携愤而来的正规军精锐。
反正刘果粱不干这种蠢事。
只是没等他做什么，新来的政委就带来了军长的指令——弃城。
“呼……”刘果粱吐了一口旱烟，环顾左右。
每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朝气盎然，这就是政委的工作成果。
每个士兵身上都带有杀气，这是卢比文的功劳。
每个士兵都面露菜色……这是况文虎和捕头王的锅！
……不提也罢。
刘果粱伸了个懒腰，眼皮子有点重，眼眶有点热。
【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啊。】
【当初的車城里，有多少英豪呢？】
李姥姥、贾振翼、虎罗刹、瘦高个、矮瘦子、老色鬼、年轻小伙、吕老板、神父、罗响果、刘相公……
……
还有六王爷。
这些人，不管死了还是活着，已经都无法回到車城了。
而刘果粱的車城军，这些游离在生死边缘的兵勇，就是从死去的車城中，获得了新生。
更有些跑得快的，已经跃跃欲试，想要朝着天空腾飞。
刘小良皱着眉头，盯着吕老板那张脸看。
愣是没有找到一条多出来的皱纹，愣是没有在那一头青丝里找到一根白发。
这是武昌的一家茶馆，四楼，雅座。
“这是你的。”吕老板把一张纸递给李蓝蓝。
李蓝蓝，刘小良之妻。
“这是你的。”这次给刘小良的却是一个小本。
刘小良、字忌武。
“小廖化这种诨号以后就不要用了。”
“哦。”刘小良接过小本，粗略地扫一眼……
“二十五岁？”
“一个不满二十的愣头小子，我怕难以服众。”
“服众？”
“你，预备役，团长。”吕老板又扔过去一个小本。
“哦。”
“你性质看起来不高啊。”吕老板抿了一口茶。“知道黄埔军校的分校为什么会建到武昌来吗？”
刘小良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吕老板一摊手。
“不仅仅是湖北，以后我们要在湖南、湖北、西安等等全国各地，都建设起能够不断给前线供给新鲜血液的造血工厂。”
“啪！”吕老板一巴掌拍在刘小良肩膀上，“你的任务，很艰巨啊。”
刘小良是懵逼的，什么叫他的任务。
“一年之内，你要把军校的课程全部给我学完，然后赶紧给我上北方战场去。当然也可能更早，如果前线的团长死得太多的话。”
“这个没问题。”
刘小良眉头一挑，有点意外，继而玩心大起。
“这一年里，你们两个努力努力，争取生个儿子出来，我帮你们养了，以后还送战场上去接你的班。”
刘小良：……
【接我的班，一场战争总不可能打二十年吧……我干嘛要顺着他的意思去考虑。】
“然后如果你在战场上死了，你老婆我也可以帮你养着。”吕老板朝荒船蓝子一眨眼。
刘小良忍住了拔刀的冲动。
“如果你半死不活的，伤胳膊断腿了，残了，那你下半辈子我也包了。而且如果到了那个地步只要你还能说话，嘿嘿……”
“湖南武冈听说过没有，我在那里建个分校，把你扔过去当校长，看试试能不能把那群蛮子也培养成军官。”
湖南武冈这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刘小良还真的听说过。
不久前有一伙日本人的败兵逃到了那里，当地政府那个着急慌张啊，生怕睡一觉醒来接到消息说自己手下的哪个村子就被屠了。
然后隔天，就是那个武冈县的的一群泥腿子，拿竹子撑了十几张人皮，上长沙找市政府要赏钱。
没要的赏钱还耍赖，硬说要用来抵今年的地税。
态度很坚决，意志很坚定，斗志很高昂。
可以预见，如果开了这个先河，隔三差五地可能就会有日本人的皮子出现在长沙政府门前。
本着这个方面的考虑，军统褒奖了这群泥腿子，然后制定了相关规章制度，展示了能证明身份的日本军服之类的东西。
最后准备把那些日本人入土为安的时候，发现没有肉和骨头。因为那些都被泥腿子剁碎喂猪了……
军统表面盛赞泥腿子们的觉悟之高，转身却骂：什么叫穷山恶水！
“喂，想什么呢？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刘小良再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你算是攥我手里了，这一辈子，我都只让你干一件事了，伤了残了也要继续干那件事，就算死，也要死在那件事上……”
“杀他娘的日本鬼子。”
刘小良，懂了，于是点点头。
……
“年纪轻轻的，丢了魂一样，瞎想些什么玩意。”吕老板站起，抖了抖中山装的衣袖。“我还有事，你喝完茶……算了，这次我请你了。”
“噗嗤！”刘小良突然笑了。
其实关于他一直在想的那个问题，他心里早就有答案的。
那天，他合着一帮子車城军家眷，堵住了森田木英树。
双方你来我往，前大夫排兵布阵的本事何止不错，简直是出神入化！
虽然两百多个打十三个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最后，双方都打光了弹药，日本人一个个上了刺刀围成一圈，被一群妇孺团团困住。
但那些家眷们，也寸进不能。
刘小良和荒船蓝子两夫妇，外加前大夫一个老头，拖着刀，围着日本人打转。
森田木英树突然就开始说话了。
刘小良日语水平有限，但几句被不断重复的句子他还是听清楚了。
“这就是战争啊混蛋！”
“我是为了我的国家！”
“弱肉强食！”
“我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刘小良突然停住了，他用日语反问：“世界？”
“你们跑到我的国家里来，杀我们的国民，难道是世界逼你的吗？”
森田木英树也愣了一下。
“没错啊混蛋！就是这样的啊！因为如果不对你们开战的话！我们自己就会死啊！”
“世上最重要的只是自己吧！为了我们能活下去！去杀其它的人！这有什么错！”
“你们呢！你们自己呢！你们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还不是也一样会去杀其他人！”
“在要么杀人要么被杀的世界！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啊！”
“都是这个世界的错啊！”
刘小良乘机把一枚铅丸射进了森田木英树的眼窝。
……
世界上让人无法释怀感觉遗憾的事情之一就是：刚刚吵完的那场架。
之前刘小良没能还嘴，所以直接动了手。
现在刘小良决定把那句嘴炮补上。
“是啊，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你们先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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