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了，但租界不愧是租界，大街两旁俱是灯火通明，歌剧院里热热闹闹，各处豪华的宅邸中正进行着盛大的宴会。
那些洋人们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正身处于异国他乡，也忘记了他们的祖国正处于战火纷飞中，更忘记了白天一整天的辛劳这种相对而言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李姥姥不知道自己是该欣赏他们的乐观积极与对生活的认真不敷衍，还是该指责他们居然在如此情势下还纵情享乐，奢靡度日。
完全不想想，他们浪费的每一块面包，每一杯酒，都能救活一条甚至多条可怜的性命。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李姥姥不可能这么圣母婊，他此时会这么想，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抗拒心理——他吃不惯西餐。
【这肉都没熟也能吃？那些酱汁味道那么重能吃？那么浓的汤能喝？最重要的是，明明一双筷子就能搞定的事你们整这么多餐具出来是要干什么？！而且明明有这么多餐具了！结果到最后还是要上手的啊！】
像捕头王就完全没有这种心理负担。
他昨天开始就对洋人的白面包的那种松软香甜恋恋不忘了，而此时……那个面包里再夹入了热狗肉松，奶油充斥其间，再在开口淋上黄桃酱，表面刷上一层棕油，用锡纸包了小火烘焙一分钟……
一个足足重半磅的面包，原本该是切成三份给三个人吃的，结果捕头王光是一个人，就已经解决了三个。
“啊~”他躺在地板上，舒服地发出满足的呻吟声。
李姥姥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很是嫉妒，所以出言讥讽：“你家不也是名门吗？怎么也就这点出息。”
“你也说了，是名门，不是豪门。”捕头王在被撑得连腰都弯不了的情况下，而且是以一种躺着的姿势，说话吐字居然相当清楚，一点都不含糊。而且看样子他连移动都很困难了，但好像丝毫不用为他的战斗力表示担心。
人一旦吃饱了，肉体上得到了满足，精神就会不甘示弱地出来表现表现。简而言之，就是话会变多。
“执着于身外之物，前行之路就举步为难。我们家是医术世家，重要的是医术，而不是诊金。虽然我家也不缺钱财，但绝对算不上奢靡。而我自己作为宫门中人，也不该……”
嗯，这话是老黄历了，现在的宫门中人，哪个不是腰缠万贯的？
就像李姥姥所想的那样，車城的人怕是还以为当今皇帝叫朱元璋，说当官的只要敢贪污五两银子就剥皮实草示众的那个。
“嘚嘚嘚……”虎罗刹踩着高跟鞋，迈着猫步，扭着腰肢走过来。她手上拿着一支红酒，但那高脚杯中的液体丝毫不受她移动的影响，始终如镜面般平整。
李姥姥的内心是崩溃的。
想当初初见面时，就是这位翩柔女子，左手持一面青铜厚盾，右手持一把青铜戚，一个冲锋就把他砸趴下了，两三下就把他揍成了猪头。如果当时不是还有个瘦高个帮他周旋一下，李姥姥当场就交代了。
那个时候……
【莫不是她还有个哥哥？】
“这个酒窖是在地下，入口的话我一直都注意着，你是怎么进来的？”虎罗刹这么问捕头王。
“笃笃。”捕头王屈指敲了敲手边的一块地板。
空心的。
可以理解，这里毕竟是中国。
就算这里是租界，洋人们有最精锐的军队驻扎在外面，里面有警察保护他们的日常安全，他们有大量法律和条文可以依靠，但这里最多的，还是中国人。
所以在这座城市建设的最初时期，他们就优先设计修筑了那些可能永远用不上的逃难通道。
想来，他们对今天的国际形势，也是该有所预见的。
更何况，这栋房子的主人还是那“那位先生”。
捕头王解释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之后，就问：“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居然用得着启用第二套方案？”
李姥姥适时地看向虎罗刹，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威勒第先生出现了，并且是他亲自接待的我们，还表现得很为难和尴尬。想必，他是知道昨天的事了。”
……
“所以呢？”李姥姥毫不客气地问。
“因为这个人的‘为难’和‘尴尬’，老陈就该死了？如果歉意这种玩意有用的话，还要捕快干什么？”
捕头王作为捕快当然没有支持他。
但也没有支持虎罗刹。
“他打算干什么？”
“他会在这个星期的星期六去拜会六王爷，而且那个时候，他说他会给出一个绝对能让我们满意的交代。”
李姥姥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他本来是想问：“你就信了？”
但以他对虎罗刹的了解……虽然这了解不怎么深。虎罗刹无疑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她既然做出了选择，那想必就有相当充分的理由。而且李姥姥他终究不是車城人，至少，他不知道这位威勒第先生是何方神圣。
“其实就算你不发信号，我也会发信号启用第二套计划的。”捕头王说。“我看见奉川泰正先生了。”
【喂喂喂！先不说威勒第先生，这位奉川泰正先生又是哪位？而且这是日本人名吧？奉川泰正是个日本人吧？照你们的意思这奉川泰正和威勒第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吗？就是说你们还能和日本人做朋友？搞笑吧？】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对一些人进行训诫。我不太会日语，但大体能听出来，他好像也是对昨天的事感到不满。而且，按照他以往的作风，他不论是对洋人还是对我们，都是持友好态度的。
【靠！】李姥姥惊了。
【假的吧！演的吧！装的吧！】
“然后……”捕头王皱起了眉毛。“就是我刚刚接到你的信号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被人杀了。”
【……】李姥姥无话可说了。
虎罗刹手上的那杯红酒立刻皱了。
“你说，奉川泰正先生，居然被杀了？”
“对，而是就是被日本人杀的，杀他的人当时就跪在他左边，在奉川先生走过他身前之后，突然就拔刀砍死了奉川。你也见过兰紫演示过的居合吧？ 这次我看到了正宗的，而是来真的。”
说完，捕头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
虎罗刹见了，开始还不以为意，但马上目光一凝，然后就虚着眼看捕头王了。
李姥姥本来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东西，突然的冷场让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回过神就看见虎罗刹那“你小子又干了什么好事”的表情正对着捕头王。
略一想……
【按照常理，看到了那种事，我们这边也进入了第二天计划，那捕头王应该直接出城，回車城去向六王爷报告才对。】
【但他不但来和我们汇合，还是大费周章地从暗道……不对，应该说是还专门找了暗道这种安全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搞了事在找后路啊。】
“你干了什么？”李姥姥问。
“啊？”捕头王正想着怎么和虎罗刹坦白，没想到李姥姥直接就问出来了。
“哦，我啊，我执行了第五套方案。”
【哦？有点意思，我们一共就讨论出三套方案，就是战、拖、撤，别管中间的第四套，你这第五套方案，是什么啊？】
李姥姥刚想问。
整个酒窖都颤动了一下。
“BOOM！”一声闷雷远远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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