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这点在节假日时尤为明显，对苏三来说也是这样。
那天他依然没有勇气去牵上老板娘的手，因为他还没准备好。两人的肩隔着五厘米的距离，从艳阳高照，霞光透过高楼的间隙，点点落在步行街的车流人流当中，到午后阵阵热风扑面而来，一路走到内河西，那沿江风光带边。
苏三只记得当时他听见老板娘自顾自地说着她的那些不好笑的笑话，又埋怨高跟鞋的质量太差，问他在不在意。
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苏三想，或许是雯雯对两人的身高差颇有说辞。
他安慰道：“老板娘在我心里气场三米一。”
季雯雯一下子就不讲话了，脸也红了。原因无他……这是石头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夸她。
在暖春时节内河沿岸，能嗅到草木的新鲜味道，河水荡上堤坝，碎成了雾，蛋炒饭安安静静地趴在苏三怀里，不时抖着耳朵，像是听见了什么为之好奇的声音。
也许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对人生中另一半的好奇、向往、憧憬和那点点“畏惧"。
但这种微妙的甜蜜感没能持续多久。苏三便遇上了他约会之旅必然会遇上的……妙不可言的……缘。
就在这个路口！
道中来了一号东瀛汉子，身上挂着块牌。
《卖身赚旅费回故乡。》
卖相可谓十分凄惨，和当日苏三第一眼看见英一时没什么变化，他脸上还留着那层鱼油，就像瓷釉腻子，许是很就没有洗过一个好澡。
不知羽生英一从哪儿收了风，今早复审传唤完，前些日子和苏石头商量好的“赔偿宝刀”这条件开出去就没了声儿。今日好不容易堵到了正主，看苏石头带妹出行的甜蜜模样，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可是东瀛的天皇帝师，是教那群储君学剑的大剑客呀……结果没了剑，在夏邦滞留的这段日子里，啥工作都找不到。
“老爷……”羽生英一从个北海道来的捕鲸壮汉，硬生生瘦了一大圈，“您看赔偿款的事儿……”
苏三总感觉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这农民工讨薪现场吗？
“明日……”他正欲开口。
羽生英一立马高举手中木牌，“还拖我就饿死啦……我想回家呀。”
季雯雯：“石头你欠了他的钱？”
苏三：“没有……”
季雯雯不信：“那他怎么就盯上你了。”
苏三：“上次茶君的案子，复审之后，变成了民事调解，我还欠他一口刀，本是那苏三打碎的。要我来赔。”
季雯雯释然：“哦……是这样，这位大哥，不知你的……剑……值多少银子？”
老板娘晓得，这些东瀛剑客通常刀剑不分家，而作Katana称呼为“剑”，实然是苗刀的衍化造物。
“不值钱。”羽生英一眼神变了，变得失望又颓废：“不值钱……不收银子……”
“不值钱是……什么意思？”季雯雯听不懂了。内心隐忧，若这人明码开价，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是一副“我心已死，无原物不松口”的样子，反倒是个楚楚可怜的弱势群体了，让人摸不透他心里的意思。
羽生英一娓娓道来：“师承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是我国国术，当日所碎之剑，为当年冈一羽斋先生所铸二十二刀，用来教习的天工宝剑。"
苏三是把人家的“教材”给打碎了呀。这性质远比“趁手的兵器”要严重得多。
羽生英一：“神集太刀一脉传至我手，决不可就此断了香火，所以，当石头老爷说他有办法还剑，我是喜不自胜，只是今日……”
那汉子眼中尽是失望。
“听老爷说，要赔银子……英一我不会收的。只想我宗门一派，刀工合和剑术，对武器的重量、重心都有独特的铸法工艺，想来要在夏邦讨要一口东瀛剑，是痴人说梦罢了。只这口剑，是英一授课的命脉。是剑客的荣耀，视于生死之上的‘器’，若老爷还不了，我羽生英一也无颜面回出羽，更不用说京都了，不如就此……”
他越说越激动，拔了刀子就向往肚子上攮。
“不如就此切腹谢罪！去冥府向铸剑的羽斋大人扣头道歉呀！”
“且慢！”季雯雯急了眼，劈手夺了那剑客的短刀，羽生英一这几日连顿好饭热食都没得吃，力气居然比不过老板娘了。
“老爷是死都不让英一死了？”剑客怒目圆睁，咄咄逼人，却一直都没把季雯雯放在眼里，在东瀛，女人的地位是很低的，他一直称苏石头为“老爷”也是如此，只默认这酒店老板娘属石头的家眷。
苏三嫌弃道：“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专业一点行吗？”
“专……专业？”羽生英一可没学过汉语的这种用法。
季雯雯听石头的意思，“石头你有办法？”
苏三：“有。”
羽生英一连忙将脖颈木牌取下，两眼发亮：“当真？”
可不消片刻又开始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的……五津、八津、神集、八神这四型刀条，都是不传之秘啊！”
苏三放下手里的蛋炒饭，让猫自己去撒回欢，他说道：“随我来。”
三人去了老铁匠的铺子，时至午后，铁匠刚吃过饭，又见到了石头这个小学徒，越看越是喜欢，喜笑颜开地说：“又来了？小徒弟？昨天教你的可都学会了？”
苏三直言不讳道：“英一，这是我的老师，夏邦第一神匠，传说中能把钢铁当棉花糖使的人物。”
英一惊道：“老爷这是何意？你要让一个大夏人来铸我大和刀？莫非他知晓我天真……”
“别特么天真了，你那流派名字太长，我记不住。不就是一口教习剑吗？多少年前的工艺了？”苏三打断道。
羽生英一唯唯诺诺答道：“三百年前……”
苏三：“行了行了，三小时搞定。你等着。”
铁匠对于石头小徒弟这套说辞很是满意，饭后刚打了个饱嗝，熏得季雯雯跑出这烟火大炉，去风箱外边透着气。也不晓得石头到底有什么依仗，只默默担心着他的庭审赔偿流程。
这事儿要是没办好，英一作为外邦友宾，再上诉一回，要是将茶君的案子翻了，带责到石头身上，他估计得蹲班房呀。
想到此处，季雯雯不由得往那铸炉看，那个石头脱了一身约会时的衣服，又变成了那个“土不拉几”的糙汉子。为了避免火星子点燃头发，他攥了个冲天小辫，特滑稽。
“不好看……”
季雯雯嘟着嘴。
“但是……有点可爱呀……”
老板娘释然了。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模样，掂量着长锤的姿势，四平八稳的气质。果然是专业的……
羽生英一：“老爷这是要亲自为英一铸剑？”
苏三：“不然呢？你以为我拆迁呀？”
羽生英一汗颜：“老爷学铁匠多久了？是哪个流派？备前？千子？村正？”
苏三：“十六个小时，是你盛京百兵堂简大爷流。”
羽生英一不说话，抱着存有断剑碎片的包袱想妈妈。蜷在角落，身旁的铁匠大爷刚温了壶烧刀子，喝下一口打着酒嗝。
“石头！叫这小子给你拉风箱，这可是你第一把剑。”
羽生英一听见这句话时，心里有俩字。
叫“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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