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瞧曦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又看看珑，这珑真是个木头疙瘩，话少不说，还整天摆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钱一样。
“这话我怎么没听得懂。”他说。
曦昭笑而不言，珑依旧没什么表情。
“你们俩别打哑谜了啊，到底什么法子啊？”
“不是说了吗，让珑出任侍御相，然后去审濯清……”
御打断他：“道理我懂，主要是你们打算怎么做。国相那老头子可不是吃素的。”
曦昭想了想，说道：“城宁说我朝用官向来选贤与能，那就顺了他的心思，让先生用真才实学让他们闭嘴就是了。”
“只是……”珑小声说道，“我虽读了不少书，可论起才学，终究是不如那些大家的吧。”
“这不妨事，我将宫里的藏书阁给你用便是了，只是要麻烦御再拖几天，让城乐别那么快出来。”
“我尽量吧。”
曦昭召宫人上晚膳，珑想说自己没什么胃口，先退下了，曦昭看出他的心思，向一旁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福了身子，便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先生不忙走，”他说，“只是喝两杯小酒而已，先生不会不赏脸吧。”
他说着已在珑跟前放了杯子，取来酒壶斟满了酒，
“陛下太客气了……可我……不会喝酒……”珑连连谢道。
御自己拿了一壶，自斟自饮得痛快，“先生跟他客气什么，这门一关，在你面前的只是曦昭，我们两人是来与你交朋友的，不是来跟你讲什么君臣之仪的。”
先拿我妹妹做要挟，再来与我说做朋友？珑在心底冷笑一声，伸手端过那杯酒，心一横，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刚碰到舌头就如火燎一般，像吞了一块烧红的炭下去，直到胃里，把胃都要烤得烂熟。他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曦昭看着他神情一路变化，不忍笑出声来：“原来这木头脸也会作这样的表情啊。”
珑不觉得好笑，他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只剩下胃囊连着喉咙那一线，像被放在锅里，用小火慢慢煎着一样，这酒怕是烈得很，烧得他脸上都滚烫。
此时御说了句话，差点没气得珑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看来先生酒量真的不行，这只是掺了些水的果酒，喝下去便这样，要是满上一杯上好的白酒，那此刻岂不是要替先生喊大夫来了。”
“我本就…不擅酒量……”他舌头仿佛也被煎着，不好使了，“又…又何必……”
他话没说完，头便往桌上一磕，吓得曦昭差点没拿稳酒杯，而御筷子上正夹了菜，被这一磕惊得又掉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断片了？”
“怕是真断片了。”曦昭看了看，还有呼吸，多半只是醉倒了。
御哭笑不得：“这酒量……连小孩子都不如。”
“快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找人来把他抬回去……”
珑醒的时候感觉眼皮上挂了千斤坠，缓了好久才睁开。他头疼得简直要人命，连眼珠子好像都不利索了，眼前东西模糊了半晌才看出来。那是天花板，这天花板很陌生，绝对不是他屋里的那个。
胳膊动了动，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很小只。珑立刻像只惊慌的兔子，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碍于两条腿不管用，只像只半死不活的鱼一样弹了一下，又跌回了床板上。
他身旁好像躺了个人。
珑不敢确定那是谁。男人？不，男人哪会这么小。女人？若是女人……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他脑海里浮了出来，像个滔天的大浪，一下冲垮了珑的理智。
被子下的人动了动，探出个头来。珑一瞧，立刻躺回床上，松了口气。
那是他妹妹。
他摸着自己的鼻梁，心里狠狠骂自己不中用，一杯就倒，醒来还这么狼狈……也不知道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曦昭和御是怎么嘲笑他的。
玲翻了个身，往哥哥怀里拱了拱。
珑仰躺在床上，死盯着那天花板不放，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地方难不成是内宫？
他撑起半个身子去够床边的铜铃铛，“叮叮”两声一响，便听见外头有人的动静。
有人推门进来，是没见过的宫人，还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进来。
“先生醒了，请用了这碗醒酒汤，可治头痛。”
“多谢。”
珑一碗醒酒汤下肚，觉得浑身都暖和了不少，宫人这时候已为他取来衣物，侍候他穿上。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是藏书阁。”
“藏书阁……不应该是个阁楼吗？”
宫人愣了一下，答道：“是的，藏书阁外头是个小院，陛下说准您出入藏书阁，又担心您行走不便，就命人收拾出来两间厢房，暂且给先生住，先生出了门就能看见藏书阁了。”
“那便赶紧去吧。”
那宫人应了一声，扶珑坐上了轮椅，又取了毯子来给他盖在腿上。
他出了门才后知后觉，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曦城是一天比一天冷，珑盖了毯子仍觉得寒意袭袭，要冻进骨子里。
藏书阁是座四层的楼，一眼看去尽是金雕刻，琉璃瓦；窗棂门栏，不要钱一样全用镂空雕的红木装饰，周围刷上金漆，更显得金光闪闪。
因为是冬天，藏书阁里又不便烧太多炭火，便用毛毡毯子遮住门窗，墙上也都贴了羊毛毯子，冷风灌不进来，便不觉得有多冷。阁里规规矩矩摆了一屋子的架子，上面列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最里头有一小桌，一把椅子，边上有个烧炭的炉子。
宫人掀开炉盖子，看里面已装好了炭，便请珑自个儿在阁里转着，他出去差人来将炉子点了，屋里便又暖和了几分。
“陛下说了，一层二层的书随先生翻阅，三层四层连陛下都不能随意上去，否则是犯了死罪。若先生有什么事情便来扣门，下人会在外头候着您。”
“多谢。”
宫人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留珑一人在藏书阁里。
这地方让他喜欢得紧，也不知是他兴奋还是那碗醒酒汤起了作用，他精神上来了，头也隐隐的不疼了。他里里外外转了两遭，才挑了两本中意的书，回到桌子跟前，静下心仔细看了起来。
他这一静就是整整三天，吃住睡全在藏书阁里，醒来就捧着本书，偶尔出门透透气，看看玲有没有打坏东西。珑觉得这日子是他再向往不过的了，他的世界里只有安静，还有那一排排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的书，没有什么朝堂纷争，也没有什么星辰之子。
就像他小时候给农户家放牛，牛在一旁吃草，他就捧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缺了页的话本，在山坡上一看就是一整天。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牛吃饱了草，话本也看完了，也是他该回家的时候了。
住在山上的时候他偏好写字，纸笔墨水都是村里人为了谢他而送的，他兴起时候便写一幅字，偶尔带出去售卖，贴补家用。
现在想来，那段时候虽苦，可也自在。
这自在日子能有几天呢？
珑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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