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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条命算个什么？”望晓愤而喝道，“风烛残年之人，死不足惜，可我决不能让她平白害了我徒弟！”
他说着就往外走，或许是想即刻去找文理论个公道，琉璃拦在他跟前，劝道：“当年师父为了活命从七宗逃出来，现在拼死了保住的命却要被弃之如敝履了吗？”
“你…”，望晓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意已决，你毋须再劝我了。”
哪知琉璃眼神坚定，心一横直接跪在石地上，涩声道：“师父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姐姐若知道雪城藏了您这么多年，您的性命暂且不论，她一怒之下，遭殃的便是雪城了啊！”
望晓双拳紧握，记忆中的零碎片段在此刻与琉璃重叠，他心里一凉，依稀能记起来，这孩子当年也是如此跪在石地上，脸颊瘦的凹陷下去，眼球凸出来，瘦削地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咽气，却依旧苦苦哀求他不要杀他……那段年月是他一生所痛，直到如今还如梦魇一般日夜纠缠着他，不将他从里到外撕得粉碎决不罢休。
“罢了……”他哀叹出声。
琉璃刚想说话，便听他接着道：“我自己造的孽，还是由我自己来还吧。我不能再……牵连无辜之人了。”
“徒弟不知师父从前经历什么，更无法分担，是徒弟无能。”
望晓扶起琉璃，起身时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道：“你要时刻注意提防着你姐姐，她从不是善类，现在我来不及与你说事情的来龙去脉，过两日你寻个机会半夜再来，我要将我所有知道的，说与你听。此事天知地知，莫要告诉他们。”
“好，那是自然。”
琉璃辞别望晓，回到雪城的住处，一如平常地换下外出衣物，面无表情。
他心里却如打翻了的茶盏，盖子在地上骨碌碌滚上几圈，沾了茶水与碎屑，最后倒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
望晓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姐姐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们，而且这事情或许还与姐姐与海妖族的恩怨有关，更甚者……与妖魔有关。
妖魔应该早已在世上灭绝了才是，当年他隐约知道七宗有支一百多人的队伍，伪装成术士，派往七十二城与帝国各地，只为一件事——捕杀妖魔。七宗做事绝不留情，妖魔也应该早为他们捕杀殆尽了，蔓蔓大约算是个意外。
那么妖魔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蔓蔓可以人身化成藤蔓，藤蔓种子可不会在人体内生根发芽，更不可能长进人身体里，与人融合，那她又是如何化成藤蔓的呢？
难不成像他那般，一出生便与蓝焰融合？
他心念一动，整只右手就不见皮肤骨肉，变成跃跃蓝焰。
蓝焰若是与他同生，那为何又要用封印来禁锢它呢？
疑问在他心里种下了根，以后还会生出芽来，长成参天的大树。
……
梨一大早便给鸢珀端来热好的早餐，热切得真像是鸢珀那不存在的远房亲戚。
白粥稠而黏滑，出锅时滴了两滴香油，米香四溢。
鸢珀小口喝着，梨也盛了满碗，放下大勺，将自己的碗往桌垫上轻轻一搁。
“城主说想要见你。”她用瓷勺胡乱搅着碗里的东西，垂着眼睛说道。
鸢珀含着一口粥，不知该咽不该咽。
“你就不想知道为何他突然要见你吗？”梨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问道。
她一笑，将嘴里东西咽下去，说道：“想啊。”
梨也笑了：“公主殿下远道而来，城主怎么能不亲自迎接呢。”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早，天亮前，你与琉璃在大街上说话，被探子听了个清楚，报了上来。”
鸢珀还未说话，梨便又道：“雪城看起来看管随意，明里暗里的探子不知有多少呢，你为何…为何要说谎呢？”
“对不起。”
“我是真心想把你当朋友，你却只是为了有个机会混进城主府。”
梨站起身，她今日腰上佩了刀，更衬得她目光冷峻，里面却藏着心痛：“公主，请吧。”
从这个房间走到城主那里有很长一段路，路上半个人都没有，隐约中，鸢珀以为自己又被戴上了枷锁，一步一缓，前方是云巅城最大的神殿，里面坐着死去的白羽。
她耸耸肩，再忍不住笑，笑里带着哭腔，吓得梨以为她是疯了。
“我没事，”她依旧笑着，“你且带路吧。”
伏在书桌前端坐着，看鸢珀从门外慢慢踱进来，步伐规整，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好了似的。
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怎么改都改不掉。
她缓缓落座，伏清了清嗓子，语调波澜不惊：“公主殿下，在下知道您千里迢迢来到雪城是为了什么，在下便实话实说了吧，雪城委实不愿搅和进七十二城与帝国的纷争之中。我们的确在向双方输送兵器，但这只为了在两方中平衡，更为了雪城运作生存。雪城贫瘠严寒之地，除了雪与山石什么都没有，更别说产粮食与棉花了，可没了这些，您想想，雪城数千民众，凭借什么生存？
人人都称雪城为‘极南之铁壁’，可雪城可坚硬如钢铁，也能软弱如蝉翼，一击便破，这致命弱点，便是在来往物资上。
您想必也懂，聪明人决不会将鸡蛋搁在一个篮子里，更不会将身家性命全数托给一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可以损，可雪城数千民众，决不可损。万一七十二城落败，雪城无处可依，又得罪帝国，只能在这荒芜冰寒之地惨然等死。所以雪城赌不起，七十二城覆灭犹可东山再起，雪城覆灭则无人能再起了。”
他话中意思，无非便是雪城不敢赌，也赌不起，赢了固然荣光万千，可输了便就是一死。
“是城主错了。”鸢珀否认道，“城主之言固然有理，雪城气候严寒，全然依靠七十二城与帝国物资才能堪堪存活，城主又担心贸然下注会输个精光，可城主是否想过，若雪城不去赌，七十二城赢了倒好，若他们输了，帝国还会放过身为七十二城之一的雪城吗？雪城下场，无非是沦为提供兵甲武器之地，还有何尊严可言？您这城主，想必也当不成了吧。”
“公主果真伶牙俐齿，在下佩服。只是这城主在下也并不想做，他们若要这位置，尽管拿去。雪原厚雪之下遍地是钢铁矿产，取之无尽，他们若要也一并拿去，那些兵器是谁要造，是谁要用，不关雪城的事情，雪城只当提供个熔炉，其余什么都不管。其实归根到底在下在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不愿雪城覆灭，二是想与梨一生一世长相厮守，仅此而已。”
伏说到“长相厮守”时，眼里仿佛闪着光，鸢珀看得出来，那熟悉的光，是情爱的潋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