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爷又被围住了。
前年，他带着从六王爷那里借来的两营兵士，合为一支足足两千有余的大军，号奎勇营，北上平铁国作乱，一头撞上了翼王石敢当……
困守于孤城，城中有井水，太守府也还有屯粮，城里原本也还有守兵，兵士们也有从車城带来的粮草，卢比文又是守成老将。
铁国的军队围了四王爷整整一年有余，却完全没有任何建树。翼王当时又在和朝廷大臣曾藩眉来眼去，没空搭理这点点千把人。在第一个月的时候就只留下一股军队看守，自己则继续带着大军追曾藩杀过去了。
某个四王爷被成功转移出城的晚上卢比文就突围了，跑得贼快，围困他们的铁国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谁能想到被围了整整一年的兵士还这么有活力啊！
刚刚逃出生天的四王爷放声大笑。
“哈哈哈！区区一帮乌合之众！强则强矣，却无后备之援手！安能成大事？！”
刚刚从車城离开带着老色鬼汇合了他的大部队打算把年轻人的骨灰先送回根据地的李姥姥正好听到了这笑声……
卢比文觉得，那绝对是世界上最穷凶极恶最奸猾似鬼的一伙马贼！
和李姥姥对峙的那段时间里，卢比文一天只敢睡两个时辰，而且还都是不固定的。
因为只要他稍微一松懈，他就会丢掉几个斥候，然后哨声、马蹄声、各种呼喝、驼铃之类的乱七八糟胡响一通，他要么丢掉十几个兵士，要么丢掉几车粮草，要么就被烧了几顶军帐……
而在这追逐的过程中，他们有时却又会共同出手收拾一些毛鬼啊、溃军啊、匪贼之类的，相互之间配合默契进退有度仿若故交老友……
“真可惜……”李姥姥最后这么说着，终于在湖南和广西的边界上放过了四王爷。再追下去就是大片深山老林，李姥姥自认如果失去了机动性，那么自己还能在卢比文手下撑上四天。
而且他还有跟重要的事要做。
李姥姥此行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但有意外之喜。现如今他怀里揣着一堆莲花教的信物，不存在什么好处，只有一条简单实惠的功能——见到信物，莲花教教众不能马上就把李姥姥轰走。
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吕老板也没问他要信物是用来干嘛。他那天在宴会上讲，他想做豪杰，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那种。但实际上，他却没有说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只是对吕老板解释：“有这些东西开路，我要做事就方便很多了。”
之后他又反问吕老板：“你认为，一个合格的商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愿意做亏本买卖？”
这就到了去年。
摆脱了李姥姥的四王爷干脆就走了山路，遇水搭桥，遇林开山，顺便因为山上有不少野兽，两千多人还好好补充了这一年多以来稀缺的油水。
四王爷又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结果还是乌合之众！如此各自为战！放虎归山！不怕后患无穷吗？！”
或许，四王爷后来是能理解曹操的。
刚刚笑完不到半个时辰，军队里就不断有人产生中毒反应……
广西北上，四王爷他们在大山里走了月把有余，此地……是湖南，是湘地……
巫蛊之道！
中毒的人越来越多，恐慌的情绪开始在军中壮大蔓延……
“出来！”卢比文独身站了出去。
“不然，我就放火烧山！我们大家！同归于尽！”
时值深秋，天干物燥，山林间又有劲风……
卢比文就是吃准了这一点，不然的话不等毒发，那些简陋至极的松树炮之类的早就该开火了！
四王爷和卢比文见到了一个熟人，是真舵主身边那个矮瘦子。
“一群游兵散勇，丧家之犬。要么好好收拾收拾了出山去和铁国干一场，要么就扒了你们身上那层皮，各自散去。”
四王爷惊讶地看着矮瘦子背后的乡民们，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
很有民族特色，也很贴合他们生活习惯的服饰。而且正如传说中的苗疆人一样，女孩即使没有盛装，也多戴银饰。而男孩……
小毛孩子头发长得快，昨天刚剃的头，今天头皮上就能有一层软青了。青壮年则复杂一点，脑袋周围全是光溜溜的，只是天灵盖上有片圆圆的薄薄的瓜皮。老人大体比较沉稳，也不喜欢改变。他们大多穿蜡染长衫，还留着花白的辫子，但却也已经不剃前额的头发。
这乡民就算漫山遍野的每棵树后都藏了一个，也不足七八百。但面对足足两千有余的，旌旗冲天的大军，他们却毫无惧色。
甚至那些半大的小孩，眼里已经流露出因为血海深仇而产生的杀气，细弱精瘦却线条明显的小手不断磨娑着手里火铳的枪托……
这是四王爷从未见过的。
换做往常，别说他身后有数千大军，就算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也不会有这种“刁民”敢抬头看他一眼。
一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慌淹没了他，让他口干舌燥，让他双眼发黑。
“大清。”他急促地呼吸着，甩开了卢比文的手，一步一步地朝半山腰上的矮瘦子走过去。
卢比文做手势示意大军不要轻举妄动，而自己则把双手放在他人随时可以看见的地方，跟着四王爷走过去。
他把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投向了矮瘦子。
“大清……”
乡民们本来很紧张，但收到矮瘦子的示意之后，也稍微放松下来，任由四王爷朝矮瘦子走了上来。
“大清！”
四王爷急得额头冒出汗水，双目、鼻尖和双耳赤红，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啪！”他抓住了矮瘦子，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
“我……我大清……我大清……”
……
“嘿。”矮瘦子朝四王爷咧嘴一笑。
“亡了。”
……
何其轻描淡写！何其稀疏平常！何其！畅快淋漓！
“嗬！”四王爷张大了嘴，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挺挺地就朝后方倒去！
卢比文赶紧冲上来，扶住了他。
“呃~”四王爷终于彻底地昏死过去。
卢比文用手试探了他的呼吸和脖上的脉搏，才略微松一口气。
矮瘦子看这四王爷倒地，看着卢比文冲上来，再抬头看向山脚下的那两千大军。
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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