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颗行星广袤的沙漠上，正有一辆野蜂悬浮在柔软的沙子上，在身后留下一道高耸的沙浪，向着最大的聚居地而去。
野蜂尾部的发动机输出着强劲的动力，而自带的地形匹配系统和悬浮系统又不用担心它会一头撞在某个沙丘上，所以这东西是释放压力的最好选择。
此时烟头就把油门一口气拧到了底，感受着后面发动机发出的低沉声浪，眼角余光看着后视镜里被发动机喷出的尾流搅起来的沙浪。
空气中漂浮的沙子打在头盔的面罩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听起来像是有什么脆弱的东西被碾碎在了上面。
烟头瞟了眼头盔里不断实时刷新的地形图，此时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他深吸了口被头盔过滤过显得清凉许多，却还满是沙尘味的空气，把自己在车身上的高度压得更低了一些……
与此同时，高轨道空间站。
三号礼貌的对身边经过的医务人员点了点头，等这些穿着白大褂的人都离开这间安放着生化舱的医疗室之后。才从旁边拖过一张椅子，走到生化舱前把椅子搁下，随手摘下挂在生化舱旁边的平板。
他看了眼生化舱里漂浮着的人，慢慢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把平板搁在大腿上。喝了口另一只手攥着的马克杯里的咖啡，正要弯腰把杯子放在椅子边的地板上，却听到从生化舱旁边的喇叭里传来的声音：
“你还在用着这个杯子？”
三号把杯子举到眼前，看着正面上那个纹章，对漂浮在生化舱里，皮肤组织已经修复了一小部分，那红色的肌肉组织看着像是一身锈斑的上尉点了点头：
“你不是也有一个吗？”
他说完之后才意识到生化舱里的上尉是听不到外面声音的，拽着椅子坐的靠近了一点之后，从旁边拿起与里面联通的喇叭，又把这反问重复了一遍。
“我的已经不在了。”从喇叭里，传来上尉机械的声音。
此时他整个人漂浮在生化舱中，不断有新的纳米机器人被注入那淡黄色的液体中，也不断有旧的如同灰尘一样从他身上落下来，纷纷扬扬的如同浑浊的泥沙。
生化舱里自带的几支机械臂，正用类似织布的手法，用各种材料慢慢填补着他身体缺失的部分。
三号并不想在这个杯子的问题上持续多久，同样生化舱里面的上尉也不愿意揭开旧日的伤疤，两人在沉默了几分钟后，暗中取得了共识。
“最近停靠过来的船不少。”上尉用剩下的一只眼睛，透过淡黄色的液体和生化舱的外壁，盯着坐在面前的三号：“母公司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三号很清楚他们从某些角度上来说应该算是同一个人，所以压根没有在上尉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不就是通过液体感受震动么。
他并没有回答上尉的问题，反而端起马克杯又喝了口里面的咖啡，才张口对上尉缓缓问道：“说起来，还有不到一个月……”
“十九天！”上尉打断了三号的话，说出一个更精确的时间来：“十七小时五分六秒。”
“嗯。”三号回头看了眼挂在生化舱对面的电子钟：“你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
这可能是上尉排在第二顺位关心的问题了，他沉默了几秒后，对三号说道：“我想了很多个名字，可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
“哈！”三号仰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漂浮在液体中的上尉，此时上尉也在罐子中看着他：“说来听听，我帮你选一个。”
这话刚落，便从喇叭里传来一声来自上尉的嘲讽：“哈！你这个家伙一向懒得想这些，是不是想偷老子的名字？”
对于这个指责，三号摇头苦笑了两声：“你爱说不说。”抱怨了一句，他低头看了看平板上显示的数据：“说起来，退休了之后你打算去哪？”
他抬头看向上尉：“或者打算干点什么？”
上尉没有着急回答三号的问题，他敏锐的觉察到了三号好像在隐瞒什么东西，打算先套套三号的话，于是开口反问道：“你呢？”
“我？”三号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着那个平板上刷新的数据：“可能继续在公司待着吧。”他抬手用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最近母公司也在闹裁员，不知道我这种克隆人转正的能不能拿到一份有养老金的合同。”
他把这些数据翻到了下一页，继续看着上面列出来的修复项目，头也不抬的对上尉继续说道：“不过真要说退休计划，我倒是有一个。”
这个平板并不是专门与生化舱链接的，他很快切换到了另一个页面，输入了自己的个人身份代码后打开了一个网站，然后点开了个广告页面。
他站起来把平板面朝里贴在了生化舱的外壁上，举到和上尉眼睛差不多的高度：“看。”
透过黄色的液体，上尉看到的是一副有些失真的照片，蓝天和白云都被镀成了古怪的颜色，不过他还是能看出来那是海边的一座别墅。
在这张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大字：‘你个人的专属星球！’
上尉很清楚，这是近些年来兴起的一项新兴业务，这些公司会把一些小行星买下来，然后按照客户的要求改造成专属的度假星球。当然也有更加便宜的业务，那就是把一些退役的舰船或者是某些空间站，按客户要求改造之后锚定在某些星域。
“切。”上尉对些广告不屑一顾：“你怎么开始贪图这些享受的东西了？”
“不啊，我觉得很合适。”三号把平板拿回来翻到了报价的页面，又转过去给上尉看：“我们这么多年也有不少的工资了，算上退休奖金，足够买一条退役护卫舰级改装的太空别墅了。”
“我的钱……”上尉本来是要说：他的钱要拿来置办装备，自己去干点什么的时候，视线却无意中掠过了那个公司的主要业务区：
‘边缘星区，属于未知的美！’
源自同一个人的思维模式让上尉瞬间就意识到了三号的打算，他的独眼猛地睁大，整个人在生化舱里挣扎起来。断掉的左臂如同挥舞的短锤，搅动着那些黄色的液体，要不是他还被拘束臂固定着，可能此时已经打破那坚固的外壳钻了出来。
“你要流放我！！”他停止了挣扎，独眼死死的盯着已经收回了平板，正拿起马克杯喝咖啡的三号，一句几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的话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妈的！！你要流放我！！”
三号沉默的喝了几口咖啡，等骂骂咧咧的上尉停下来之后，他才抬起头对上尉问道：“你为什么不选一个好听点的词呢？”
“比如我在保护你？”
喇叭里传来上尉的一声冷哼，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的厉害。
“真的。”三号叹了口气：“咱们同期出来的有多少人？三十个，除了二十七号和二十八号因为质量问题被废弃外，我们还有二十八人。”
“现在呢？只剩下你我了。”他盯着三号露在呼吸面罩外面，满是粉红色肌肉纤维的半张脸：“我为什么不能保护你呢？我的兄弟。”
面的三号脸上浮现出的这幅略带悲伤的神情，上尉沉默了几秒后，对他问道：“为什么？”
三号沉默的把平板切换到了那份报告上，把它转过来给上尉看。
仔细看完了报告，尤其是上面的电子签名后，上尉沉默了几分钟，才开口对三号问道：“为什么？”
三号并没有回答这个包含了千言万语的问题，而是把页面翻了一下，那是总公司的回复，上面很明确的同意了这份报告，并且批示要尽快执行。
“看日期。”三号收回了平板，盯着上尉的眼睛说道：“那份视频虽然没有传出去，但在母公司的股东里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所以公司需要平息股东们的担忧。”
“……我是替罪羊是吗？”
三号并没有否认这个说法，他点了点头：“公司决定把这两件事揉在一起。”
上尉清楚的知道，三号所说的两件事：一件是视频里信使的大放厥词，另一件则是对整个聚居地的屠戮了。
“我明白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放进来？就为了当着那些股东的面枪毙我吗？修好我好让他们能看到我的脸吗？”
从那喇叭里传出的机械音，都盖不住那字里行间的嘲讽意味。
“不，我说过了。”三号盯着上尉的眼睛说道：“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们是兄弟。”
“那就好。”上尉的语速很快，显然不想给三号留下思考的时间：“既然我们是兄弟，那么你就帮我联络母公司，我要自己为自己申辩，老子已经为母公司卖了七十年的命，为什么我不能得到一个体面的退休？”
“就因为那些狗屎的克隆人威胁论？就因为老子踩死几只蚂蚁？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事！为什么这次就要揪出来！”
“没用的。”三号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找谁，这是大多数股东签字同意的。”他把回复翻到了最下面，转过来给上尉看，其中一个电子签名恰恰就是上尉想要联系的那个人。
“妈的，胎生种果然都靠不住！”
三号收回了平板，他看着重新沉默下来的上尉：“原体的下场你我都知道，当年也是我们几个去追踪他的，那时候去了十二个人，活下来的只有你我……”
“那证明我们比原体这个胎生种类更优秀！”上尉打断了三号的深情诉说：“死去的……不就恰恰证明他们是失败品吗！”
三号并不想在这个永远都分不出对错的问题上争论多久，他把平板上的图像切换回了那个广告那里，把它对着上尉摆到了椅子上。
“听着，我在保护你！我的兄弟！”三号最终还是把话说开了：“那份命令我用权限压住了，安心的等待退休的那一天吧，给自己想个好名字，换个全新的身份。”
“想想吧，或许安静的度过余生也不错。”他端起自己的马克杯，没有再回头看身后漂浮的上尉：“这些年我想了很多……”
“万一……我们都错了呢？万一原体只是想要他所期望的长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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