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天色渐渐地明朗。
杭州军兵、玉青山寨兵共伤亡两万余人，朱寘幡七万宁夏远征军阵亡四万余人，其余全部卸甲投降……
战事虽止，但北风依旧凌冽，席卷着血腥的烟尘在山谷中徘徊。
朱厚照骑着马，在山头上溜了一圈，看着遍野的残尸，微微撇了撇嘴角。
“若朕不出宫，是否就没有这场兵祸了。”
“也不尽然。”
王守仁用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耳垂说道：“奸佞存世一日，便是一日的祸患。蛀齿早除，免伤全口。”
“哼，你们读书人咬文嚼字真啰嗦。”
朱厚照抖缰绳向前紧走了几步，然后扭过头看着王守仁说道：“就算你是王师，也别总在朕的耳边絮叨，把朕惹得烦了就不给你论功封官了。”
呵呵……
王守仁淡淡一笑，低头不语。
朱厚照瞅着老王不吭气，翻身从马上跳下来，走到近前一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次朕得以取胜，你与韩彬功不可没。说说吧，想让朕封你一个什么官职。”
“官……”
王守仁话没说完，突然有军兵急急忙忙的跑上来，在朱厚照面前跪倒说道：“启禀陛下，从杭州府方向发来一队人马，看真是有上万人……”
什么……
朱厚照和王守仁同时打了个激灵。现在三军兵疲马怠，如果再开战的话，怕真的难以抵抗了。
王守仁狠狠捏了捏拳头，低声问道：“来军的旗号是什么？”
“军行太远，看不清楚。”
朱厚照一个健步冲上前揪住军兵的领口说道：“那还不快去查清楚！”
“是！”
军兵磕了几个头，掉头就往外跑，谁知跟来报事的军兵壮了个满怀。报事的揉了揉鼻子，跪在朱厚照面前说道：“启禀陛下，来的军队乃是皇城的禁军，是来迎圣还朝的。”
俩人杵在地中，好半天才回过味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朱厚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没尿湿，马上一绷脸说道：“这帮狗奴才，这么久才来迎圣，眼里还有我这个天子么！”
王守仁偷偷瞥了这哥们一眼，心说是你自己逃出宫，现在还怪人家来的晚。看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还真是万古通用。
两人上了马，直奔前营。
未到阵前，王守仁就看到不远处黑压压一片人马，头军上挑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斗大的四个金字：迎圣还朝。
王守仁看着这面旗子，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待是多缺心眼的玩意才会挑这么一面旗子，他这一招摇过市，还不让天下人都知道皇上离京了？”
除非他们就是想让皇上离京的事公之于众……
王守仁脸色一沉，左手慢慢扣紧了马的缰绳。
杭州军政司的吴知府说过，他在行军玉青山之前就已经给京中发了密保，请求京里出兵支援，迎圣还朝。
杭州到京城，骑马来回往返十天足以。更何况天子危在旦夕，更应该快马加鞭。
可这群人足足走了二十天……
这么看来，军中有诈！
王守仁一伸手拉住了朱厚照的缰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朱厚照一看王守仁的表情皱了皱眉，抬手上身后的卫兵停住脚步。
此时两军相距不过百步，王守仁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那面“迎圣还朝”的大旗后面，还掩着一面黑色的绣旗，上面用银线缝着一个“张”字。
“朝中三品以上没有姓张的武官……”
朱厚照一抬手，示意身边的军兵准备战斗。
五十步……
对面的大旗下一员中年的大将停住了马，手搭凉棚朝这边看了看。突然这员将官一拍马飞也似的朝着朱厚照冲了过来……
老朱吓得好悬没顺着马屁股出溜下来，赶紧一按腰中的佩剑。谁知道这位仁兄冲到离老朱还有二十步的时候，滚鞍下马，俯身跪倒，用膝盖当脚走蠕动到朱厚照的马前，“哐哐”磕了二十多个响头，然后哭道：“奴才护驾来迟，死罪死罪！”
朱厚照伸着脖子，抿着嘴，瞅了这哥们半天，这才从嘴缝里抿出两个字：“张永？”
内务府张印太监张永，“八虎”之一……
王守仁一低头，没有说话。
这时从禁军中，又跑来一员老将，一看朱厚照胳膊腿还健全，感动的鼻子眼泪都掉下来了，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老臣杨廷和救驾来迟……”
杨廷和……内阁次辅。有此人在，看来皇上无恙了……
王守仁轻拽马缰，向后退了两步。
朱厚照本来憋了一肚子火，可是看在这两位面颊满消瘦，眼窝身陷，满脸都是泥土。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赶紧下马把二人搀扶起来，说道：“辛苦两位爱卿了。”
仨人唏嘘了半晌，杨廷和问道：“圣上可曾遇到什么凶险？”
“不提也罢，多亏有韩彬和王先生，朕才得以无碍。”
朱厚照说着，用手一指王守仁。
老王本来准备骑着马开溜了，结果被朱厚照给亮出来了，只好下马向两人行礼说道：“草民王守仁见过两位大人。”
“王守仁？”
杨廷和一皱眉，上前打量了一圈老王说道：“你可是甲午金科进士王守仁……”
王守仁点头：“正是……”
“哦！”
杨廷和老爷子一把年纪倒是个自来熟，一伸手把王守仁拉住说道：“当年你科举会试的卷子就是我批的，一篇《论国策》张弛有度，不错不错！”
出了成绩才碰见阅卷老师，这有什么卵用……
王守仁赶紧笑着摆手说道：“学生才疏学浅，让杨大人见笑了……”
朱厚照一看这俩人这个先生那个学生的脑仁都疼，赶紧摆手说道：“你们还是随朕进大帐，咱们痛饮几杯如何！”
“不可！”
杨廷和本来还拉着王守仁的手套近乎，一听皇上说这话马上把脸色一沉说道：“请陛下马上随微臣回京。宫中政事繁琐，不可再耽误了。”
“现在就走？”
朱厚照连拉的跟苦瓜一样，朝着身后一指说道：“可是……朕的军队……”
“张大人会收整军队的。”
朱厚照看着杨廷和的脸色，就知道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撇嘴点头。
“王守仁……”
朱厚照上马后回头看了一眼老王说道：“朕欠你一个封赏，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让张永告诉朕，朕一定封赏。”
王守仁微微一笑，点头说道：“草民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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