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你是个正常人,那么你无法想象进食生人肉的感觉,这是一件谈起来都令人作呕的事情。但如果你是一个失去了人类意识的丧尸,那么,捕猎,进食,将血肉抹在嘴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需求。

此刻的常安面临的并不是人性即将消失的挑战,这种挑战毫无必要,她身为丧尸的本能仅在几个瞬间就将身为人类的思维完全压制。她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低吼声,上前以一种蛮横的力量将两个同类拨开,独自享用这顿大餐。

我们不妨从正常人类的角度体会一下常安的感受,以体谅她身不由己的欲望。想象你正在享受这样一桌美食:飘着葱花的卤煮脑浆,用料酒酱油腌制后的爆炒肝脏,口感蓬松黏腻的脂肪,至于各种筋骨肌肉,你可以想象表面涂了橄榄油的煎牛排,最后配上比红酒还要甘甜香醇的新鲜血液。

我们可以知道,把精力完全投入一件事情是一种最好的做法,这种做法不但能使事情产生好的结果,也能使我们在做事的过程中充分享受乐趣。在日常生活中,有自命为“吃货”的人群,他们的味觉往往比寻常人更敏感,对食物的需求也更大大,一般来说,吃货们在食物中取得的乐趣是从其它事情中无法得到的。与此相对,也有一些胃口纤细总是斤斤计较的人,他们在进食中所得到的乐趣并不比洗一把脸或者与朋友闲聊之类事情多多少,吃饭这件事在他们脑袋里并不占多少空间。但无论是吃货还是非吃货,他们都在作为正常人类而进食,吃饭这件事可能占七八分或者三四份,都并非是全部。然而丧尸并不这样想,作为丧失了意识的死亡人类,他们唯一的活动就是进食,食物在他们的胃里所激起的快感比鸦片还要厉害些。

吃,吃,吃。

当进食成了唯一的欲望,所带来的只能是无休无止的杀戮。

已经成为丧尸的常安并不能清楚地考虑这些现实,她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在巨大的本能面前毫无话语权。当她将胃部塞满,然后舒坦地靠在树干上休憩时,心里才产生一系列问题:她在哪里?以及……她是谁?

这点微弱的念头并不能得到答案。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思考性地发问是无意义的,不消片刻,她便遗忘了这些问题。

后来,直到常安恢复了理性的思维,回忆这段混沌时光,才感到身份变换胡无所适从的恐惧和不可思议的惊奇,那时她才意识到,人类自以为是的理智其实不堪一击,甚至也不存在挣扎或者搏斗一回事,成为什么,然后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做什么样的事情,这完全是命运安排好的过程。

常安在那篇林子里游荡了很长时间,具体是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她并不知道。失去意识的大脑体会不到时间的变化,日复一日的进食行为也模糊了日夜的概念。然而这样的行为迟早有个终结,或许是长久的积累带来了突变,或是偶然因素的触发——事情发生变化是在一个午后,当她寻觅到一处湖泊,从水面上看见自己的面容的时候,她才重新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人类。

我叫常安。平常的常,安全的安。——她想。

常安这才记起,变异的前一秒,她还在宿舍午睡,并且为下午的数学课焦虑着。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常安感到困惑,当她通过水面看清自己的倒影,面容模糊沾满污迹,脑袋乱如鸡窝,活像个臭要饭的,不,简直比臭要饭的还要肮脏,至少要饭的不食生血肉,而她则是纯粹从死人窝里爬出来的。她是一个丧尸。

常安双手捧起湖水洗干净自己的脸,把乱糟糟纠结成团的头发向后撸,她终于看清自己的面容。一个年轻的女孩,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五官端正清秀。

但是——“这不是我的脸!”常安惊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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