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暖阳栖在枝头。
花开如期,芳香远飘山间。
酒正温,天正晴。
云正淡,风正轻。
今天的九霄,格外热闹。
只因今日,九霄的阁中论策结束。
时隔多年,九霄又诞生了一位五甲上士。
一头苏醒的巨龙已经做好准备,腾飞入世!
冀国扬獍!
艺科批语:抚琴醉人,落子如神,笔走龙蛇绘浮生。出口成章,闻香识蕊,可惜酒艺不精深,定格,甲等!
医科批语:活不得死人肌,毒得死身边人。定格,甲下!
器科批语:不知淬水何处取,却知机关构虚实。定格,甲等!
星科批语:知天时,晓地利,通人和,潮汐涨落,日月变化,风雷火雨,尽在掌握。定格,甲上!
策科批语:治国,如烹小鲜; 用兵,如有神助。定格,甲上!
此子生性谦和,锋藏鞘中。若有出剑之日,必当震动天下!
文榜第一,五甲才子,当之无愧的“国士无双”。
但是此刻,就在九霄因扬獍论策而掀起一场风波时,他本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九霄山脚,官道。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而行,驶离九霄地界,而马车内坐着的,正是刚刚声名鹊起的扬獍公子。
扬獍跪坐在马车里,面前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他正握着一只狼毫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在他的身旁,一个娇小的姑娘也是跪坐在一边,给他仔细地磨着墨,“獍哥,你在写什么呢?”
扬獍抬头望了望身旁的娇小姑娘,眼神中尽是温柔,“我在给一个朋友写信。”
“獍哥一下山就给这位朋友写信,想来必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吧。”娇小姑娘轻轻笑了笑。
“也没有,我和他也只是个数面之缘吧。”扬獍一边写一边说道,“不过,我们说好了的,我下山的时候,他要请我喝酒……”
说道这里,扬獍也是不自觉的笑了笑,目光一颤,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以及那个倔强的少年。
………
七日后,燕冀边境,龙趾镇。
一家僻静的小茶肆,扬獍端坐角落,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茶肆外,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娇小姑娘此刻依偎在扬獍的怀里,双眼轻闭,呼吸均匀,看样子是睡着了。
他们两人,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不多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飘飘扬扬。
而就在小雨之中,有个披着蓑衣的人匆匆忙忙地朝茶肆走了过来。他一进茶肆就四处张望,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角落里的扬獍身上。
他不发一言,径直朝扬獍走了过去。
“哐!”蓑衣男子把手中的酒坛子猛的放在桌子上。
“我说你们这些聪明人可真是无聊啊,叫我来却不告诉我详细地址,害我将这龙趾镇的所有酒馆茶肆全都找了一遍!”
“哈哈哈。”扬獍轻笑了两声,“怎么?咱们地方大侠,这么一下子就生气了。”
扬獍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个蓑衣男子,就是方寒。
那个当年说什么都要偿还人情的倔强少年,如今却已经是鬼见愁的“天字号”杀手了,打探一番过后,扬獍也是一阵唏嘘。
没有想到当年顺手为之的小事,却让他结识了这么一个人,还真是意想不到啊。
“哼,你可别恭维我,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方寒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扬獍的对面,“我可比不得你,你这个‘国士无双’可才是震动天下。”
“虚名而已。”对此扬獍收回目光,淡然回答,没有过多的骄横。
“这位是……”方寒像是发现了什么,伸出手,指了指扬獍怀中的娇小姑娘。
或许是被两人的说话声给吵到了,娇小姑娘此刻已经醒了过来,看见有陌生人,便急急忙忙的从扬獍怀中起来,坐在一旁。
“这位是琼华。”扬獍微笑着给方寒介绍道,“你嫂子!”
方寒听到这里像是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反而改为朝琼花拱手,重新说道:“嫂子好!”
“嗯嗯。”琼花脸颊一红,慢悠悠的站起来,“我去给你们拿两个酒盅。”
说着,便离开了座位。
琼花走后,扬獍的目光聚焦到桌子上的那坛酒上,问道:“不知方兄弟,准备请我喝什么酒啊。”
“你可能虚大我几岁,就让你占这个便宜吧。”方寒语气听起来有些不乐意,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酒名‘初雪’,自己酿的。”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爱喝不喝!”
“哈哈哈。”扬獍被方寒的样子给逗了,“喝,当然要喝了。”
“那好,我这个人情可算是还了?”
“还了!”
正好这时,琼花也回来了,她将两个酒盅放在两人面前。扬獍顺势提过酒坛,将两个酒盅斟满了酒。
“干?”扬獍举杯。
“干!”扬獍碰杯。
少年多年话语,付诸一杯酒。
酒醇,人在。
……
……
“呸!”方寒坐在墓碑前,后背靠在墓碑的左半部分,他吐了吐嘴,将刚才流到嘴里的泪水都吐了出来。
方寒灵活地左手一递,右手一接,一个油纸袋就被他送到了另外一边。
他单手将上面绑着的白绳子解开,又是一股香味传来。
不过这种香味和刚才的酒香,却是不一样,因为这个油纸袋里面,整齐的放着一排牛肉,鲜味扑鼻,肉香四溢。
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然后挪开了点身子,把牛肉放在坟墓前,“咯,你最喜欢的牛肉。”
“当年每次我来看你,你都定要让我给你从燕国带一份。”方寒似是追忆,似是自言自语,“你说你自己不知道来燕国吃吗,就知道整天窝在你的冀国。”
“行了行了。”方寒摆了摆手,“我猜到你又会说什么孝道来教育我。父母在,不远游,别找这么多借口,这后面不是还有句,游必有方吗?”
方寒这时又打开了酒葫芦,放到自己的唇边,“就知道欺负我读书少,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不就是想陪着琼花嫂子吗?”
举起酒葫芦,方寒饮下几口酒,酒入喉咙,心里发热,“你说婚姻大事,既然你母亲答应了不就行了吗?”
“非要去求那冀王!”
“非要去求那冀王!”
“你看看现在,高兴了?满意了?”方寒语气有些嘲讽,“哼,说什么文榜第一,就是个榆木脑袋,不知变通。”
“傻子,傻子,你就是个傻子!”
说着,又是几口酒喝下。
……
……
白衣染泥,雨中穿梭。
扬獍心中燃起希望,琼华说过,她会等他回来。
她一定就在后院花园等他。
他甚至能够想象,在那一片虞美人花中,
琼华一身白衣,皎洁如玉。只等他一声呼唤,便有那回眸一笑。
一笑能否倾城?
一笑定醉他心。
他还要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诉说赐婚喜讯,还有..........
脚步,顿在花园之外。
虞美人艳红,却不是那红。
衣着雪白,却不止那白。
醉心一笑,却是凝固嘴角。
玉人儿,仰天倒在花海之中。
红与白,红围白,白染红,红染红。
唯有面颊,未有一丝红晕。
扬獍立在原地,乱发拂面,见不着眼中神采。
吕烽终于赶到,望见花园之中,呼吸一窘。
沉默半响,吕烽沉声说道:“表弟....人死……”
“嘘。"扬獍将手指竖在唇前,“小声些,琼华睡着了。”
吕烽面色一僵。
扬獍已经步入花园,走入花心,轻轻将琼华抱起,如同抱着一缕羽毛,仿佛呼吸便吹走。
他将琼华抱到屋檐之下,为她拢好脸庞散发。
扬獍温柔笑着,“乖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
偌大一座”扬府”,如今空空荡荡,唯有扬獍一人。
白衣染尘。
府深幽静,未有点灯,扬獍也知想要去往何处。
步履蹒跚,后院花圃。
虞美人在月下,雨露挂瓣而落,一如泣颜。
琼华便和扬獍走时一样,静静靠在墙角,衬着朦胧月光,睡脸安详。
是的,她只是睡着了。
扬獍脑中这般想着,她只是在做一场,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他缓缓走到琼华身旁,一如初次见她一般仔细端详。
大胥先生,说他天资绝艳。
左徒先生,说他能搅天下风云。
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琼华一笑。
他愿为琼华,为一常人,平凡一生。
可这贼老天! 连这机会都不给他!
扬獍抚着琼华面容,却已泪流满面,他柔声说着,轻声细语,“睡吧,你先睡吧,等我尽孝,我便去陪你。”
用情至深,无法释怀。
扬獍就这样搂着琼华,静静地审视着她的脸庞,在夜色下安然祥和。
冀王来了,扬獍怒目而视。
赤娜来了,扬獍错愕难当。
这座小院,今晚终是无法平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已经深了,扬獍依旧是跪在地上,抱着琼华,久久不愿离开。
这时,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墙而入,稳稳的落到地上,不过他的怀中抱着什么东西在晃动。
来人一进院就看到了跪在地上里的扬獍,他立马就冲了过去,“喂,你没事吧,我看见你家院子外有很多血迹未消……”
房檐上的灯笼微微照亮了来人,蓑衣披身,长短刀鞘,原来是方寒来了。
但是,方寒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愣在了原地,因为他看见了扬獍怀中的琼华。
方寒慢慢的走到扬獍身边,小心问:“嫂子她……”
他的声音很微弱,他生怕打扰了扬獍。
扬獍听见方寒的声音,这才慢悠悠的回头,他此刻双目充血,声音嘶哑,答非所问,“你来了……”
“嗯,来了。”方寒重重点头,放下怀中之物,“嫂子让我帮她酿一坛琼花酒,说你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
话语戛然而止,却余意深长。
扬獍听完方寒的话,浑身一颤,低下头,“好好睡觉一觉吧,酒我喝到了。”
话音刚落,扬獍就伸手将酒布掀开,然后抓住酒坛口,举起半大不小的酒坛子,仰着头喝了起来。
这哪里是喝酒,这分明是在灌自己。
方寒知道,扬獍一定在心痛,他虽然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但是他能够从扬獍身上感受到,那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可是,这也无药可解。
那就醉吧,醉了就好了,醉了就什么都忘记了。
扬獍喝着酒,渐渐醉了。
方寒在一旁守着,一言不发。
酒仍醇,却已少一人。
……
……
“呵呵。”方寒干笑了两声,使劲眨了眨眼,把思绪拉回眼前。
他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里面的酒已经不剩多少了。
方寒单手撑地,晃悠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扶住墓碑一角。
随后,他拿起另一个油纸袋,拆开包好的白线,里面露出几支香烛和一沓纸钱。
在身上翻了翻,方寒摸出两个打火石,“扑哧”一声,火石摩擦,火星点点。
他把纸钱一张一张分开,随即点燃,将其堆在扬獍的坟墓前,纸屑和黑烟在空中纷纷扬扬,四处飘散。
等到纸钱全都开始燃烧之后,方寒便取了香烛出来,从中引火,然后放置在扬獍的墓碑两边。
做完这些,方寒盯着这坟墓看了几眼,退后了几步,恭恭敬敬的做了几个揖。
“扬獍,你小子往这里面一趟倒是舒服了,可是要麻烦我每年都跑一趟啊。”方寒看着坟墓,眼神复杂。
“也罢了,反正你以前就喜欢麻烦我。”方寒突然笑了,“现在也只不过是换个方法和换个地方麻烦而已。”
方寒松了松腿脚,环顾了一下四周,“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么个地方,环境倒是不错,挺适合你的。”
他突然若有所思,想起了什么,“你说,你当初是不是故意来这儿的?”
“你是不是故意来这儿求死的!”
“他们都说,你是输在了山师阴和姜杉的联手……”方寒呜咽,“但是我知道,你是累了,你是倦了,你怕嫂子一个人在下面孤单,所以你去陪她了。”
“好啊,去吧,这样你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没有人可以在阻止你们了……”
“呼……”方寒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你说,当初你怎么就想到把后事托付给我了呢?”
“我本来就没几个朋友,你们却还要我把你们一个个都送走。”
不知不觉,眼泪又模糊了视线。
(本来结束是一篇的,但字数限制,分成了两篇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