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上有一个话题：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能为中国足球做什么？
有一天在天子的群里聊起这个话题，我说，我能做的就是写一本中国足球的小说。这个回答，有一半是真实的。之所以说一半，是因为其实我同时在写两本足球小说。
这两个故事，另一个发在外站，故事后期的发展更偏职业化一些；而在八站的《闪电前锋》，基本上是一个纯粹的校园足球的故事，一个把自己的足球经历揉碎了掺进去的故事。写这个故事，就像是在翻自己的青春相册。
和故事里的主人公金子一样，我对足球并没有一见钟情。
我的兄长从小学起就堪称球场一霸——这个“霸”，不是“王霸”的霸，而是“麦霸”的霸。如果放学后他没回家，几乎肯定可以在两个用书包垒成的球门中间找到他。而事实上，他放学后就几乎从来没有按时回过家。为此他没少挨揍，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继续踢。最后家长终于找了个理由自我安慰——这样也好，不用担心他是去哪里学坏了。
因为有他的前车之鉴，足球在我心里基本上是玩物丧志的代名词。这样的印象在学校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
高中时，班上有几个被老师点名批评最多、被父母告诫不可与交的学渣。后来想想，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劣迹，不过是喜欢在书包外挂一个网兜，里面塞上一个足球，当大家努力刷题的时候总在踢球而已。每当年级统考后的班会，班主任老师都要痛心疾首地在全班同学面前表示：当大多数同学都在为了班级的荣誉努力学习的时候，某些人却在拉低全班的平均成绩。在老师和家长的谆谆教导下，我理所当然地与他们保持距离，同时坚信：“你这样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当然男孩子也不会有！”
直到有一天，我们班在年级足球联赛中和隔壁班进行一场比赛。我尽管不爱足球，但是爱班级的荣誉，于是热心地去呐喊助威。然而，我突然发现，平常饱受冷落的这几个同学，竟然成为了全班瞩目的焦点，因为在这一天中午，他们才是为班级争光的核心力量。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中午的一个镜头：一个同学在门前跃起头球破门后，所有的场上队员从四面八方一涌而上，把狂奔大吼的他强行拖倒在地，紧紧按在身下叠起了罗汉。
那场比赛最终还是输了。我记不得比分，因为比起班级的失利，另一场挫败更让我饱受打击：我暗恋的女生，一个清丽不可方物的学霸，竟然一直陪在一个“学渣”的身边安慰他。
我为什么要承认他比我帅？所以——
这该死的足球！
十天之后，足球给我的印象更差了：由于中国队在世界杯预选赛里输给香港队，在北京发生了令全国哗然的“五一九”事件；再过十天，在布鲁塞尔又爆发了海塞尔惨案。这几乎让我坚定了足球是一项流氓运动的认识。然而，我从此竟然对这个黑白精灵产生了一丝好奇——仅仅是好奇而已，我甚至搞不清楚能不能用手，对足球人的了解仅仅限于贝利这个名字。
转眼到了一九八六年的仲夏，墨西哥世界杯。那是国内第一次转播世界杯。当时家里还没有电视，当别的同学眉飞色舞地谈论巴西阿根廷以及红魔比利时的时候，我一脸茫然，把话挤扁了也插不进去。意外的是，在一天晚上，父亲居然把我送到了一个朋友家里，破天荒地让我半夜爬起来看了决赛。
那就是我的足球初夜。
对一个门外汉来说，这样一场比赛作为启蒙教育是非常合适的。联邦德国队在两球落后的情况下奇迹般扳平比分，又戏剧性地功亏一篑栽倒在马拉多纳的妙传上，这样的跌宕起伏和五个进球让懵懵懂懂的我初次领略到了足球的魅力。
我开始把早餐钱省下来买足球报刊和杂志，如饥似渴地汲取所有关于足球的营养，尤其关注国家男子足球队的报道。随之而来的汉城奥运会足球预选赛更是点燃了我对足球的热情。在对香港队的比赛里，唐尧东冒着眼睛失明的危险顶进制胜球，成了球迷们心目中的英雄。而最为大快人心的是，中国队最终在东京凭借柳海光和唐尧东的进球战胜日本队，拿到了奥运会的入场券。
此后，国家队去日本参加麒麟杯邀请赛，回国以后正好下榻在我所在中学旁的宾馆，应校长之邀到学校里参加升旗仪式，和所有师生见了一面。每一个球员和教练的出场都会让我们大声欢呼，爱国的热情在那一瞬间燃烧到了顶点。对一个新球迷来说，这样的幸福来得如此顺利如此美妙，我彻底失足，跳下了中国足球这潭浑水。
但是，美好的幻梦没有持续多久，狮城的两个黑色三分钟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足球带来的失望和伤心。那时的我图样图森破，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会有多得多的屈辱、震惊和愤怒。
此后的故事，每一个熟悉中国足球的人都刻骨铭心。尤其对我们这一拨如今已到中年的球迷来说，其中滋味，一言难尽。像许许多多这个年龄段的球迷一样，在被中国足球一次次重伤的同时，我在异国他乡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我最喜欢的签名是：无论你是红是黑，我对你的爱纯白一片。
而中国足球，仿佛已经离我远去。
然而，如果说俱乐部是自己的恋人，那么中国足球就是自己的孩子。即便他不争气，即便他失足堕落，你依然会惦记他是不是瘦了，依然在为他的每一点进步暗喜，依然希望他有一天能重新站起来，不求光宗耀祖，但求堂堂正正。你也仍然会去思考，能为他做什么。
除了踢球和看球，我还可以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足球的故事，这就是《闪电前锋》的怀胎和诞生。
《闪电前锋》，是一个关于成长和梦想的故事。
成长
与惯常的足球类爽文不同，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身怀闪瞎眼的金手指的少侠，而是一个对足球一窍不通的菜鸟——金子。我更愿意看着这个角色在自己的笔下真实地成长，历尽足球带来的酸甜苦辣，因为这才是真正的足球，这才是足球真正吸引人的魅力所在。
因为一个女孩、一场比赛去接触一项运动，听起来很老套很可笑，却又真真切切地在许多少年身上发生过，就像当初也在我身上发生过一样。《灌篮高手》里的樱木花道，正是这万千少年的缩影。金子也是这些少年中的一员，只不过出于戏剧化的考虑，把他加上了许多其它方面的光环，以反衬在足球上的弱鸡。当然 ，这可能影响到许多读者的代入感，也许是一种作死的选择。
不过，如果读者因为开始时金子逆天的优秀对这个角色产生了抵触心理，那其实正是我想要的。因为在我眼里，足球是一道阶梯，一道跨过阶层之间鸿沟的阶梯。面对一场比赛，无论你西装革履还是赤膊上阵，都可以为了同一个进球欢呼雀跃。
某种意义上，金子是某一类孩子的代表，一类被塑造成家长和老师想要的样子的乖孩子的代表。他们很乖很优秀，不打架不骂人，但在同学们的眼里却不一定可爱。也许会因为出众的成绩得到同学们的佩服，却未见得会得到拥戴和喜爱。足球，成为他从云端走下来的阶梯。随着故事的展开，金子身上好孩子的光环会逐渐剥落，但他和同学之间的交往会越来越融洽，成长为更真实，更接地气的人。
梦想
无梦不少年。有梦则追，无梦当寻。
兰天，一个斜刺杀出的转校生，头戴大耳机的足球少年，一直在追逐他的梦想。
在其他贤者的书评里，有这个故事是单男主还是双男主的争论。因为开篇的兰天很抢眼，金子则要弱得多，读者更容易被兰天吸引，从而引发喧宾夺主的担忧。对此我倒并不介意。金子和兰天在这本书里的主次关系，就像他们在球场上的位置一样，一个是前锋线上的尖刀，一个是既能穿针引线又能摧城拔寨的前腰。只要把球送进了大门，由谁来完成最后一击并不重要。如果要在战术职责上分得清楚一点的话，金子更多承担的是成长，而兰天则更多承担了梦想。
为了与金子做戏剧化的对比，兰天被设定为豪爽大气、热爱摇滚、怀揣职业足球梦想的学渣。
他是千千万万投身于足球青训中的少年中的一员，比天赋更可贵的是他们对这项运动的热爱。无论是环境的恶劣、前途的黯淡还是家长的反对都难以熄灭他们对梦想发自内心的坚持。比起在成名后的风光或者引人唏嘘，少年逐梦阶段的单纯和付出更能打动人心。推而广之，他同样也是无数追逐自己梦想的青少年的缩影，无论这梦是关于足球、音乐、还是写作、游戏。他注定会吃许许多多的苦，因为他承载了我对追梦的定义。
友与爱
与男女之间或含蓄或疯狂的爱恋相比，友情和义气带给人更多温暖和感动。相互扶助、不离不弃、共同成长，在所有人都不理解你的时候，还有我递给你一只手。这也是故事里对金子和兰天的友情定下的基调。爱情并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但是里面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愫并不少。花絮晚和墨兰这一对姊妹花拉动了所有关于爱情的线团。由于是校园足球，考虑到年龄的因素，这样的爱情更多是单纯含蓄的，虽不轰轰烈烈铭心刻骨，仍然是美好的记忆。
其他
在故事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物出场。反对儿子踢球的金大明、讲究科学训练的学院派教练李老师……他们或多或少地表达了我对足球这项运动的态度，也表达了我对中国足球症结的思考。要想在一本几十万字的小说里把所有的感想都溶进去几乎不可能，只能说，中国足球，道阻且长。
故事里的永大俱乐部，在现实中让球迷对中国足球产生了一些希望。但是俱乐部用人民币打就的似锦繁华，却无法掩盖国家队在冲出亚洲道路上渐行渐远的落寞。清醒的球迷会问自己一句：如果除去金元和外援，我们还有多少依靠？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足球要腾飞，终归不是看出来的，也不是骂出来的，而是踢出来的。与其在键盘前挥斥方遒，不如身体力行踢一场球。从第一次踏上球场，以菜鸟的身份碰上第一脚球开始，我已经在球场上踢了三十年。我的球友从开始年长的学长到同龄的友人、再到如今小二十多岁的后辈。在球场上的角色也从少时的“闪电前锋”，到青年时跑不死的中场，再到如今的带刀侍卫。
尽管我还能和年轻人们硬碰硬地对抗，还能超车，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球场。中国足球的希望，永远在少年郎的身上。但我亲眼所见的，是踢球的新生一年比一年少了。《闪电前锋》里所描写的：“打篮球的比玩游戏的少，踢足球的比打篮球的少”大抵是这种现状的写照。
发展青少年足球，推动校园足球，应有相关的部门去组织。
至于我，一个还能写点东西的普通球迷，就在键盘前敲下这本小书，再尽自己的一点力吧。
我的女儿和她的小学同学们，是这本书的第一波忠实小读者。他们在校园里自己扮演里面的角色，完成了这个故事的第一道改编。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可欣慰了。
后记
这是我在不可能的世界的第二十篇书评，也是身为初贤的最后一篇书评。渡劫之作，留给足球，也里留给自己的孩子，也留给足球，算作一点小小的私心吧。
这本书前年有幸被小炫编辑青眼相加，得到了供它发芽成长的土壤。惭愧的是一直没有能静下心来好好写，一坑再坑。不过我从没真正想过放弃这个坑，就像从没真正想过放弃中国足球那个坑一样。因此，这本书一定会写完，算是对足球的一点小小回报。
在思考这篇评的结语的时候，正好和一个学生聊天，他问我：“中国足球那么让人伤心，为什么我从没听你骂过它？”
我回答：“因为我感谢它，感谢它让我成长，并许我半世悲欢。”
以上
三成语
2017年4月22日
